错,错到底,全都是错的。
卡尔又冲去卫生间拼命地刷牙洗漱,换了居家服后重新坐到电脑前。
他其实有点饿,但更多是一种精神上的焦灼压迫着他,让他不想吃任何东西,甚至不想喝水。
卡尔翻看了一下乌尔里克发给他的接下来两周的工作安排,具体点开每一个赞助商或合作方查看细节,就连日程和已经确定下来的一些台词本一类的东西也不放过。
忙归忙,但不管是场上场下,都没什么新鲜事,他做惯了的活计。近期最重要的媒体活动也就是几天后的周三踢完凯尔特人的欧冠淘汰赛,周五就要开始庆祝啤酒节了。
最起码周五当日,他什么都做不了,整天都要上工。这绝对是拜仁一年中最盛大的媒体节日,所有利益方都会出席的。
然后是梅奔希望他们俩合拍一个广告。
乌尔里克的炒作起作用了,路边争吵兄弟阋墙的大新闻现在变成打是亲骂是爱、找一个像托马斯穆勒一样看着你的男人、还有谁能让三十岁的卡尔不体面到当街红眼赌气、赛场一吻泯恩仇……的超级年度大戏了。
观众们满足了,但胃口也打开了,他们现在真的很想看更多关于穆勒卡尔的事,这种心情就像迫切盼望自己喜欢的电视剧可以出第二季;
他们继续蹲守社媒孜孜不倦当放大镜女孩男孩试图做心理分析带师回顾穆卡从八岁到二十八岁事情的动机则类似于手动给自己抠前传与花絮。
他们俩都是梅奔的代言人,但穆勒是巴西世界杯后才拿到的c级车代言,卡尔和梅奔合作的时间就更长了,车辆级别高,迈巴赫和s级他都拍过广告,和现在代言系列车的绑定程度也更高,否则人家也不会喊这车叫卡尔车了。
但梅奔虽然看重卡尔,却也把他逐渐从所谓的小中产市场里剥离了出去——他们不敢让卡尔触碰相对便宜的紧凑型豪车系列,那会让他现在的代言掉价。
可拜仁大火的湖边直播和当日开始持续爆发的兄弟话题让赞助商方面找到了新的炒作角度。
现在不受欢迎的家庭车包装一番也许就能摇身一变,成为“朋友出行最佳选择”,也就是社交车的定位。
毕竟随着去家庭化的风潮日益高涨,让能代表传统集体形象的球星出现在电视机里,开着不像跑车那么昂贵、但好像依然很有面子的大容量车一起快乐地出门玩,很契合年轻中产心里对生活的期待和现实需求,毕竟大家只是不结婚了,不是不社交了。
理念没什么新潮的,但广告就是这样,难就难在如何让观众立刻代入你描绘的情境里,深信这个商品能满足他们的需求,甚至是倒过来——为了过上广告里的生活,决定先买东西买了再说。
买了车,也许朋友们碰头一起出去玩的机会就更多了呢?
卡尔看了一下脚本,真是一丝热度都不愿意放过,还要见缝插针地放入车辆核心优点的展示。
粗略设计是他们俩装了满满一车东西(展现后备箱容量),要出发去露营。结果开到一半他和穆勒在车里吵架,然后穆勒气呼呼坐到后面去躺着、自己看电影不理他(展现座位宽敞舒适度和后排娱乐屏),他们因吵架错过了加油站,可因为油箱大、续航能力长,所以无所谓,硬是一口气开到了目的地。两人都不要下车,这时穆勒默默从后排操作,车辆开始播放音乐,媒体灯闪烁(展示高端娱乐系统、豪华内饰和智能人机交互),在音乐劝和中,他们俩又神奇和好(…)
最后当然是一起在星空下快乐地包饺子……啊不是,吃烧烤。
广告尴尬是尴尬,但不算难拍,穆勒当天不要人来疯流淌出一百条搞怪花絮他就谢天谢地了,别的不用担心。
这两个大头关掉,他再查看别的,都是他的个人工作,没什么容易出岔子的。
看,如果只是谈工作的话,根本就没那么多破事,全是看一下就了然于心的。
可是工作又是另一种恶心,光是看着日程,卡尔就仿佛已经感受到自己在晚上九十点钟一身疲倦地回到家里、然后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赶紧洗漱准备第二天继续去工作。
安全是安全,熟悉是熟悉,但仿佛是要死了一样。
这么过日子到底有什么意思啊?
他的生活就只能死着活,或者活着死吗。
卡尔想要逃离,但心理医生的话又入侵了他的思维:
“卡尔,其实你是一个生活很稳定的人,你遇到的大部分冲突都不会是极端危险和不可控的,它们不会伤害你,而旁人也没有你想象中那么脆弱……”
说谎。
你懂什么,你只是个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咨询师,你的心理状态稳定得要命,坐在那儿就是个特别耐心友善的人,有大把积极的话语用来洗脑旁人……你的同事会把你抓到隔间里亲嘴吗?你们俩就算亲了,会身败名裂变成过街老鼠吗?你们的人生会因此被永久性地摧毁一部分吗?
弗莱克医生不像他夏日见的那个那样傲慢,可他那近乎夸张的人本主义话术本身也让卡尔深感自己的虚弱,就仿佛一个残疾人站在了健全人面前一样。
卡尔长久以来一直觉得自己不应当坦露自己的痛苦,那不仅得不到帮助,反而会让他的痛苦本身都被评判、被指指点点。
自尊心让卡尔不想连自己的痛苦都变廉价。没有人懂他无所谓,但他受不了别人因为觉得他脆弱就可以大惊小怪地指教他,或过分小心翼翼以为他已病入膏肓什么都不敢说。他只是难过,不是丧失了行为能力,这是他自己和自己的事,不需要被旁人贬低或怜悯什么,他宁愿就这么孤独地痛苦下去。
即使求助心理医生本来就代表了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无能为力,妥协一部分,可实际上往医生对面一坐,他的状态就又紧绷了。
即使是心理医生他也没法信任,他恐惧对方是个坏人,恐惧对方会像前一个一样傲慢,恐惧对方会敷衍而浑浊,恐惧暴露带来的潜在伤害。
而且最糟糕的不是这种恐惧本身,是他的恐惧在大部分时候都是对的,如果不是一个足够慎重的人,卡尔都想象不出他得承担多少负面的事。
最糟糕的一直是……这个危机四伏的世界。
他真的活在一个高压的、病态的环境里,他活在聚光灯下,活在狂热到近乎信仰的爱里和同样狂热的恨里,他是个被塑造的符号,他售出能售出的一切,来换取金钱、荣誉、权力;而且这种出售必须是毫无保留的,否则他会被剧烈惩罚。想要有所保留这种念头本身就是一种堕落和可耻。
别说做自己了,在很多时候卡尔都会忽然觉得自己不是个人了。
让一百个人来看,一百个都会说卡尔是生活的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