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得睡了,飞机太早了。
施魏因施泰格说飞机太早了,那就更不能睡了。
于是又继续说话,直到实在困得睁不开眼,只勉强睡了两三个小时,预定的出租车就到了,打电话来提醒。卡尔匆忙起身换衣服、替他检查重要的证件和物品,眼泪已经掉了下来——他忽然意识到房子里已经好久好久没有朋友居住过夜,大家要么是有家庭,要么是有女友,什么都没有的人,他也没精力单独邀人来玩。
他也好久好久没能和施魏因施泰格单独待在一起聊点什么了,可时间这样仓促,对方这就要走了,飞到大洋彼岸去,这是他“出问题了”,才从他的家人那偷来的一晚陪伴和关注。
朋友和朋友之间没有抛弃,只有分离,可卡尔还是像个小孩子一样觉得自己被抛弃了,又被抛弃在在难过的生活里。
施魏因施泰格心疼地按着他的脑袋,轻声说别这样,今年夏天一定和他见面。
可卡尔想要的不是带着女友、带着老婆孩子的共同度假,卡尔想要的是他们一起坐在更衣室里,一起去比赛,输了球后去喝酒,吃饭。
卡尔想要的东西永远不会回来了,他根本没有融入进同龄人主流的生活里,他只是待在青春的记忆中,一遍遍触摸奢侈品。
“我送你一起到机场……再回来。”他竭力忍住哽咽,和他请求。
“不,不,你得赶紧继续睡,明天还得训练呢。”
施魏因施泰格揽住他,轻轻拍肩膀,抬起手抚摸他的头发和后脖颈:
“别哭,别哭,karli,你已经长大了。”
“我才不想长这么大的,我要是只活二十岁该多好,我宁愿死掉的是我——”
这话让施魏因施泰格立刻心如刀绞。
“胡说!不许这样讲,卡尔,不许这样讲!”
他生气地推开他按住他的脸,但在暗淡光线下,在卡尔宛如一亿块碎玻璃的拼成的蓝眼睛里,他的心又无与伦比地疼痛和柔软起来,一时间也是泪如雨下,重新把他紧紧抱住:
“对不起,对不起,我知道这很难,我也很希望还是每天都能和你见面,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karli,我们得向前看,karli,每天给我打电话,发消息,好吗?”
卡尔伏在他的肩头痛哭:“我太没用了,我太没用了……”
“不是这样的,你是最好的孩子,一直都是,你只是需要一点时间……”
“我已经用掉那么那么多的时间了,我这辈子都不会好了……我不是好孩子,从来都不是……”
但他还是止住了痛哭,因为他不能让施魏因施泰格错过飞机,对方也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工作,怎么能被他拖在这儿。
这样的情绪崩溃让他对自己太失望、太羞耻了。
他明明希望让对方开心一点,看到一个好一点的自己,却全都搞砸了。在爱他的人面前,他却表现得比在不爱他的人面前要差劲得多。
“我没有因为你去芝加哥就生气。”
他最后只顾着心碎地道歉:
“对不起,我不接你电话,不和你见面,但其实我去机场了,我待在外面,看到飞机起飞了……对不起……”
他到底还是和对方一同坐上了车,坚持要送他去。车里有司机,他们已经什么话都说不出了,生活的伤痕也让他们没法说话,只能默默消化。到落地时,天还没亮,卡尔不陪他进航站楼了,站在路边,在寒风中发丝飞舞,眼角鼻尖通红,已恢复了平静,替他提着包,交给他:
“路上小心。”
“我没事的。”
他认真看着施魏因施泰格,试图说服他,也逐渐说服自己:
“别太担心了,你看,本来好好的,我就是因为想送你,又睡糊涂了,才闹了点脾气。”
“karli,有什么事要和我说。”施魏因施泰格认真道:“我永远不会怪你,永远不会,我乐意担心你。”
就是因为这样,仗着被爱,把糟糕的一面坦露给他才更自私,不是吗?如果是以前倒也罢了,大家的时间和感情都很充沛。可对方现在已有新的事业,新的家庭,新的生命的重心,卡尔不能够再这样自私、幼稚和没情商地抢夺走他的注意力。
他不再是对方生活中重要程度能挤进前三名的人了,事实如此,必须接受。
卡尔宁愿被送进医院,像他妈妈一样,永远永远被关在里面,也不想再让施魏因施泰格看到他这样的一面。
“好。”他笑起来,眼睛亮亮的,努力像从前一样,尽量笑得更大些,希望自己看起来像月亮下撒了一把雪似的那个小karli:“我爱你。”
“这才对嘛——来,我也爱你。”施魏因施泰格终于放下心来,示意他来最后拥抱一次,时间确实紧张,道别完,他赶紧转身匆匆往里去了,回头冲着卡尔又挥了两次手臂,示意他赶紧回去,而后就消失了钢筋水泥里。
卡尔坐车往家里回,感觉自己分明得到了爱和关怀,却在对方离开后被抽得更空了,一点力气都没有。不过这种空不是痛苦,痛苦是他流泪时候的感受,它们流走了,卡尔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撕掉了一直挡着他的外壳的小鸡,呆呆地面对陌生的光线和流通的空气,呆呆的。
被帮助后也并无生命力。
他怎么能对着施魏因施泰格大哭一通,说那样的话呢。
幸好对方是真的很好很好的人。
如果他也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是个正常的人,快乐的人,那该多好呢?
天在慢慢变浅了,有种灰蓝从其中透出来,卡尔忽然和司机说改一下地址。
然后他去了诺伊尔家里。
但不是为了那档子事,他就只是在震惊到一直感觉自己是在梦游、以至于在胳膊上掐了三个十字架出来的诺伊尔的注视中摘掉伪装、跑去洗漱,自顾自换了拖鞋和他的居家服,然后掀开被子钻进了他还温热的被子中,把自己裹成一个巨大的粽子,好好坐着。
真舒服。
“……”
诺伊尔又掐了一把自己,迟缓地回床上,跪坐在他面前,呆呆地解开衣服。
卡尔蹙眉:“你干嘛?”
他缓缓把衣服又合上了。
手足无措几秒后,他寻思着这大概是只要他单方面服务的意思,于是又开始试图拆开卡尔的粽子外壳,把吻轻轻落到他的耳朵旁。
卡尔虽然手在粽子里,但卡尔脑袋一顶就把他撞到旁边去了:“你干嘛?我不要你。你要睡就继续睡吧,最起码还有两小时呢。”
诺伊尔于是又呆呆地在他身边躺下,扯过被子仅存的一个小角落盖住自己的手,仰头看了一会儿卡尔,才忽然说:
“你是不是哭了。”
“没有,在外面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