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背上,谁知道一下子就和正在吧台后微笑的穆勒对上了眼,顿感这吵架的气氛又被打乱了,自己又输了一头。
恼火劲一下子就上来了,他冷着脸裹着毯子继续保持对视,指望把穆勒看到不笑为止。
对方无奈地叹气:“好凶哦。”
卡尔不说话。
穆勒自己给自己找了台阶下:“没关系,我乐意被你凶。”
他真的是……
卡尔轻而易举就愧疚了起来,但比愧疚更强烈的是疲倦。在努力付出、情绪稳定的穆勒面前,他感觉自己更可恶了,于是也更想逃避。
他不想和穆勒玩朋友过家家的吵架游戏,他现在心里只有悲观的感受,觉得友情如浮萍,人和人注定是无法完全理解彼此的,那为什么还非要强求,非要努力呢。
穆勒对他这样好,可他却不像他一样好,他可能永远都不会像他一样好了,这让他好难过。
穆勒把热牛奶端来了,卡尔不想喝,像是拒绝了牛奶就能一并拒绝掉爱。但比起在车里时,现在黑发散乱、眼圈红红、裹着毯子的他已不堪一击了,穆勒一个轻轻的拥抱,他就把自己的手也环绕到了他的后背上。
“对不起。”穆勒先道歉:“我不该在路边拍窗户,那有点太激动了。”
“我不想要你道歉……”卡尔轻声说:“我知道你说的都是对的,不能对你坦诚,让你不开心,是我不好。但我没有办法,托马斯,我没办法……我也不想要这些事,吵架、和好、流眼泪、辛苦付出……太累了……”
“我宁愿我们不——”
“我不觉得辛苦,karli,我觉得我在靠近你。”
穆勒打断他:
“你不能因为我们闹了一次不愉快就觉得一切都不值得,还有那么那么多开心的时间,四个小时前我们还在一起烤鱼呢。不要说只是这种事了,再大的麻烦我也不怕。”
再小的麻烦卡尔都害怕。
正如他觉得人性经不起一点点考验,人际关系在他心中也是极其脆弱、经不起损耗的。
“这也不是损耗啊。”
穆勒松开了拥抱,扶着卡尔的肩膀仔细看他:“损耗什么了?”
他什么时候从拉姆那里偷了读心术来,卡尔的思绪暂时中断了两秒,回来后忽然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的问题。
“信任基础。”他只能这么说。
“不,我还是很信任你。”穆勒笃定道:“你的话,你本来也不信任我,所以没改变什么。”
“我没有不信任你。”卡尔嘟哝。
不,卡尔确实是不信任他的,不信任他爱的份量,所以哪怕知道他是个可靠的人了,也不想让他分担心事的重量。穆勒其实在质问后自己就想通了这一点,但他没有什么好的办法,他总不能表白吧。
他表白过了,他不可能再说出那么漫长、那么真诚的爱语了,但卡尔却以为那是说给旁人听的。
一切都是错的。
卡尔现在还要说,他们的友情也是错的,穆勒决不允许他这样想。要是连朋友都做不成了,他还不如去投河喂笨笨鱼算了。
“那不还是什么都没改变吗?”他和卡尔笑着说:“只是吵架而已,我们不会因为吵架就一刀两断的。如果吵一次架就要失去一个朋友,那一辈子得谈多少个才够用啊。”
话虽是这么说,但卡尔从来不和人吵架。和朋友在一起,有什么矛盾,他就让一步,达成和谐。一直占他便宜的那种人,他本来也不会和他们来往。
所以在他相当平和安宁的人际世界里,会发展到吵架这一步,一般就是真的出现根源性危机了。
就像刚才那样——他觉得穆勒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而他也那么绝情地拒绝掉走开了,他们就该完蛋或近乎完蛋了才对。
卡尔感觉如果换成自己的话,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把车窗升上去拒绝自己的人的,也这辈子都不会原谅对方。
可只不过一会儿功夫,穆勒现在就穿着拖鞋坐在他的沙发上,捧着热牛奶喝了。
“我以为你……我以为我让你真的很难过。”
“窗户升起来的时候吗?是的,我差点在路上哭了。但我赶紧想,这可不行啊,你好像也很难过,而且我们根本没说明白,我不能就让你这么丢掉我,我也不能就让你这么难过地回家一个人待着。然后我就嘟嘟嘟地跑回车子上,插钥匙,按发动机——该死的车子,怎么不启动?我忘记把刹车锁打开了!我一按,车子像弹簧一样弹了出去。然后我又一脚油门踩出去,嘟嘟嘟,嘟嘟嘟地赶了过来……”
他一边讲一边就夸张地表演起来了,卡尔忍不住要笑,但却是鼻尖又酸了:
“托马斯!——别,我知道,我知道你刚刚是真的很伤心,之前也是。”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回避穆勒对他的询问了。
“伤心也只是我自己的事情,卡尔,我小时候吃不到饼干还伤心地大哭呢,拿桌子把头都磕破了,我妈也没把饼干拿给我,她说我从小就倔驴脾气,所以不愿意管着我。”
穆勒轻声说:
“我愿意接受我们既是好朋友,但你不想和我说心里话,就像我接受我妈虽然爱我,但不乐意给我吃饼干一样,这么说行吗?”
“那怎么能一样呢?饼干是好东西,听我抱怨又不是。”卡尔到底还问了:“我只是不懂……你有时候没必要非要管我到底在难过什么,托马斯。”
“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什么没有感情的可恶生物啊,我只贪图和朋友待在一起开心,而不愿意分享他们的问题吗?”
“如果有必要的事,我当然会找你帮忙,但很多事是没必要的。”
“卡尔,我有时疑心你弄反了,恰恰是没必要的事,你才不介意让我帮忙。有必要的事,你反而就把我排斥在外了——但是没关系,我不强求了,我都听你的还不行吗?说到底,我们根本不是公平的朋友关系。”
卡尔能理解穆勒不开心,但对方这么抱怨,他又有点委屈:“哪里不公平了。”
“你长得太漂亮了,每次看到你的脸我就忍不住想先道歉了。你说什么话,我都想听。”穆勒笑嘻嘻地说:“你看,是不是很不公平?”
“别贫嘴,和琳达情话说不完了,说到我头上来?”卡尔差点没把他从沙发上扔下去。
但念头转过来,他又觉得穆勒只是在借着“你漂亮”这种滑稽的借口,来轻快地表达他在友情中总是被迫迁就卡尔的委屈。他们喝完了牛奶,穆勒去刷杯子和小奶锅,卡尔也轻轻走了过去。他不知该如何开口,见穆勒袖子没挽起来,就替他挽上:
“我也觉得这很不公平,我害怕我经常让你痛苦和伤心,我根本不符合一个好朋友的标准,你总是在迁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