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微的磨损,在乎每一个器官有没有好好工作,在乎他光不光滑,漂不漂亮,唯独没有人在乎他的痛苦。
因为大部分心情的痛苦是不会反应在身体上、功能上的,所以没人关心。
他被放进零下几十度的房间,瞬间就感觉极寒麻木了一切,而后是剧痛,而后又是麻木。理疗师替他按开了几十秒的记时按钮,卡尔情不自禁地想蜷缩住身体,可那样只会感到寒冷更无法忍耐,于是他只能忍住,感觉自己的睫毛上好像已飞速结出了冰霜。
如果他不是商品的话,他才不会把自己放到这种地方里来——他真的,他真的很讨厌很讨厌冰疗。
但因为他的身体比他的感受更重要,所以他只能去克服这种感受,一切都为了他的功能性让路。
在俱乐部里大大小小的所有事中,卡尔都感受到这种“被剥夺”。也许他害怕的不光是疲倦,压力,在这种日常里,他还时常觉得自己不再是个人了,从而升腾起一种外人永远无法理解的委屈与惶恐。
没人能理解卡尔干嘛那么讨厌冰疗,再难受也不过是几十秒,出来后效果却那么好。
没人觉得卡尔会怕这种东西。
他和穆勒说过一次,穆勒问他,是害怕冰吗?从此以后只给他倒热水。
他太孤独了。
有时他对毁坏自己身体的渴望,可能也来自于对打碎自己商品性的渴望。
做个无法创造社会价值的自然人,和做个价值很高的人类产品,到底哪一种更好?
在蜷缩蹲下和痛哭出声之前,记时停止,门咔嚓一下弹开了,卡尔浑浑噩噩地迈出去,开始穿衣服。
理疗师夸他:“卡尔,你最棒了,你还说你怕冰疗,每次你都是最镇定的一个,那些人猴子一样乱喊个没完呢。”
卡尔对不上焦,只是本能地冲着他大概的方向微笑。
他打电话告诉乌尔里克今天不舒服,做不了那个播客的录制,直接回家了,带着状态极好、彻底放松的身体,带着再次变得差劲的心情。
房子里空荡而整洁,保洁每日都来打扫。
但实际上因为实在没什么家具和装饰品,扫不扫都看不出太大区别,他干得最多的是不过是晒被子铺床,和把浴室里每一滴水都擦干净。
在俱乐部已洗得再干净不过,卡尔直接倒进了床里,轻轻抚摸枕头,在自己的旁边按出一片小小的凹陷。
他把被子抱进怀里,自己环绕自己,假装正被拥抱,假装回到了十八岁的秋天。
躺在巨大的落地窗边,躺在昏沉的日色下,柔软的沙发中,躺在爱人的怀里。
他有时惊醒了,本能地吸一口凉气去摸,对方还在,对方永远在,只要卡尔还睡着,他就哪都不去。
昏沉的天色里,温柔的灰蓝色的眼睛凝视着他,滚烫的手掌轻轻抚摸他的脸,把他重新搂进怀里,亲吻他的额头和鼻梁,还有眼睛。
卡尔却总抬起头用力咬他的嘴唇,咬到感到掌心下的心脏疯狂跳动,感受到他在发烫,感受到了一种生命的欢喜和确信,才又搂着他,像小孩子一样把脸贴住他的脸,好好地睡过去。
哗啦啦,窗外的确又下雨了。
卡尔睡着了,回十八岁的青春躲一躲。
回十年前爱人的臂弯中躲一躲。
他的手机响了一会儿,穆勒读了一段催眠的故事给他,他没收到。
雨下大了,穆勒明知他应在屋内,但总怕他被其他东西淋湿。*
岁月之类。*
人群之类。*
如果卡尔收到了,他也会很开心的。
他会把手机放在耳边听,一遍又一遍,不吃安眠药,直到能自己平和又安宁地睡着。
但他没收到。
还有很多很多人的消息,他都没收到,最起码得明早才能看了,而其中一些已被不安的主人撤回。有的和他道歉说自己最近的状态不好,有的和他说想要分担他的压力,有的和他说别紧张,欧冠会赢的,明天给他带甜品吃。有的拍了一张自己刚练完的臂膀胸肌问他说要不要打打,可送上门,有的是真的在问他要不要自己送上门,哀求他让自己送上门,撤回送上门短信说自己刚刚发错聊天框。
他都没收到。卡尔总是扔下现在拥有的一切,跑回过往里。
那里一切都尘埃既定,爱也安心,恨也安心,哭也安心,笑也安心。
可在那里没有他的未来呀。
第26章小卡
昨天是巴拉克的生日,卡尔不得不在采访中走神想到这一点。
他没办任何庆祝活动,理由是客场比赛这两天都不方便,就算了。
好像在回去后也没有要补办生日派对的意思。
虽然被传成好像天天一下班就浪迹在慕尼黑各大酒吧,但其实巴拉克从来不上三流小报,比起混乱,更能准确描述他私生活的词其实应该是神秘。
只不过考虑到球星们的综合情况,但凡有正常恋人没有不自豪坦白的,除非是在给人家当男小三。
所以不管是球迷,媒体,还是就坐在他身边的队友们,都更倾向于他只是从不和人真正交往,又遮掩得好。
很多人一边羡慕嫉妒他完全不用承担恋爱婚姻的责任,却可以享受快乐,所以会在背地里说感觉不顾家的男人不是好的德国男儿,家都没有,感觉巴拉克真不靠谱。
但这些蛐蛐都是背地的,表面上还是一派平和,毕竟巴拉克是国家队队长,在俱乐部里也是真核大腿。昨天队里厨师做了个蛋糕给他,大家吃饭时换一个完整的大长桌坐,唱个生日歌鼓鼓掌,也就算是代为庆祝了。
巴拉克也难得一直在笑,卡尔也难得能坐在桌边再自然不过地托着脸看他。他又发现了一个克罗斯和巴拉克相似的地方,那就是他们俩没表情的时候都显得很冷,笑起来却有种像小孩子似的纯真。
施魏因施泰格还以为他是在眼睛亮亮,捧着脸专心致志看蛋糕——他已经多少发现了卡尔其实很爱吃甜的,不由得感觉卡尔好可爱。
哎!不能怪赫内斯这个糟老头子移情别恋了,换他他也移!
他于是笑着轻轻揪卡尔的脸:
“你放心,就你最小了,等会儿切块最大的给你。”
巴拉克果然切了最大的一块给他,而且是第一块就给了他,切完一翻开掌心,就示意给卡尔传过去。
他凶归凶,从来是不欺负小孩子的(尽管年轻人被他瞪或训一下就自动想要泪流满面了),很有大哥气质,这会儿大家都是哈哈笑了起来。
卡尔也笑了,却是羞红了脸尴尬笑的,努力隐藏心中的沮丧,他觉得巴拉克是不是也把他的凝视当成对蛋糕的盼望了?
巴拉克敷衍地聆听众人呕哑嘲哳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