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在嘲笑他的丑陋是这样清晰。
在他站起来的那一刻,巴拉克其实心头忽然就安静了。
他最后一丝借口也没了,其实挺好的,不用再继续惴惴不安恬不知耻地试图说服自己,他想,是这样的,卡尔是个心肠太软的孩子,是我真的耽误了他。
如果他早点退出……不,如果他按照原来的计划,早点转会去切尔西,不要纵容自己靠近卡尔,不要在月光下像个痴子一样等待一整晚,不要在卡尔流泪时忍不住亲吻他,如果他没有这么自私就好了。
他将失去所有不可思议的快乐和幸福,失去那种仿佛拥抱着全世界的感觉,但同样的,卡尔就不会痛苦了。
因为确定了夏日要转会,养伤的巴拉克直接不参加俱乐部最后几场比赛了。
5月又到了,卡尔曾经在18岁的5月坐在海浪前的悬崖上,捏着蜡笔,偷偷看巴拉克搭在他本子上的手指,看他的骨节,连指甲盖的月牙是什么形状都记得清清楚楚,他也曾在海浪声里觉得自己变成了全世界最幸福的人,被对方举起来亲吻。
但20岁的卡尔只能站在房子门口看巴拉克把收拾好的东西封进箱子里。他不愿意再住在对方的房子里,可巴拉克已经将房子送给了他,手续都办完了。
他反而变成了被留在这里的那一个。
卡尔一开始不愿意分手,他想要同巴拉克道歉,无论做什么,只要对方能原谅他就好,但巴拉克把他从怀里扯下去,告诉他:
“我后悔了。”
卡尔曾以为他永远都不会说出这句话的。
“我后悔了,我们从来都不应该在一起。”
卡尔开始发抖:“对不起……”
“不要再纠缠了,卡尔,其实你已经放弃我了,你也放过自己吧。”巴拉克说:“分手也没什么,你还会有很多很多的恋人,很好很好的未来。而我不想再继续这样的痛苦了。”
他不想让卡尔再在这样的关系里煎熬了。
他早该提出告别的,是他太眷恋。
他甚至都没有办法仔细看这个房子,感觉一切都像烙在灵魂上一样,看一眼都会痛。
“别再说了……”
来自巴拉克的伤害让卡尔一分一毫都承受不了,他几乎快跪下来去哀求对方回想起往日的温柔,求他回想起那些保证,那些他给予过卡尔的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米夏,你说过的,你永远不会说这样的话的……”
巴拉克看向他:“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一切从没开始过,卡尔。”
他恨我。
卡尔知道了。
他恨我。
这是他们交往以来卡尔哭得最大声的一次,甚至已经不是哭泣了,此刻他更接近于身体不受控制地在哀嚎,卡尔素来很压抑泪水,哭了习惯性要捂住嘴巴捂住脸,不想让人看到自己这样的样子,哪怕是恋人。
他躲进卫生间里,抓着门把手都直不起腰,哭到一度休克蜷缩在卫生间的地板上,然而他人生中最爱他,最爱过他的人却对此无动于衷,卡尔再精疲力竭地出来时,巴拉克已经消失了。
拿走所有行礼的日子,巴拉克离开的最后一刻,卡尔把自己画的画送给了他,但他不愿意说这是礼物,他只说这是“还给你”——那是他们俩待过的那个悬崖,但无人坐在大树下,只有阳光海浪和空空的孤独的月亮。
如果不知道多少年以后巴拉克仍留着这张画,卡尔希望他感到痛苦。
甚至,他希望有一天有人会忽然不小心翻到这张画,问他这是谁送的,为什么留这么一张没名没姓没装裱的画在家里黯淡的角落放着。他希望巴拉克到那时能陷入类似悲伤的情绪里,不是悔恨,对方已在悔恨了,他希望巴拉克到那时能想到他如何爱过卡尔,又如何伤害过他,他甚至希望巴拉克怜悯他——
看到这张幼稚的画作,回想起他那18岁的可悲的恋人,直到被他甩掉时依然满脑子都在幻想未来的可悲恋人。
追求他的、却又不断退缩的、背叛他的、永远在向他索求的、世界上最差劲的可悲恋人。
回想起他们曾在那儿亲吻,那时卡尔人生中的第一个吻,只有他自己会铭记,对巴拉克来说算什么呢?
于是最后,递出的那一刻,卡尔就只是希望,巴拉克能不要忘记他。
永远恨他也没关系,比原谅要好。
巴拉克低头沉默着抚摸了两下这张被放在薄薄塑封里的廉价、画工平凡的纸张,什么都没说,仿佛已认不出画上是哪里了。
卡尔知道比起自己赌气的幻想,更真实的情况应该是对方很快就会找个金发女郎结婚,生三个孩子。
这幅画最多能挺过一次搬家浩劫,毕竟他们之间好像还是有一点真感情的,但也只能挺过那么一次,第二次就会变成他的妻子在整理家务,然后她站在一堆箱子中,用做了美甲的两只手指捻起,用好听的嗓音询问:
“米歇尔,这是什么东西?谁送给你的?”
而巴拉克会随便瞥一眼,想起来想不起来这玩意的来处,都感到无所谓,甚至有点厌烦,随意说一句:
“没用的东西,随便留不留吧!”
“哦,那我就丢掉了,毕竟画得好丑。”
他的妻子会这么嘟哝,而后继续捻着这落灰的玩意,戴着珠宝的皓腕轻轻一甩,陈年画作和一时脑热犯下的错误、一段荒唐的情爱,都彻底被甩入垃圾堆,在处理中心被搅碎,彻底消散在这个世界上。到那时候,也许卡尔自己都早已忘怀,甚至恨不得抹杀掉这段“黑历史”,这段被所有人诅咒的感情,卡尔真希望自己会。
“我会恨你很久很久的。”
你别想忘了我。
他和巴拉克轻轻说,仿佛这是他无法克制地向着长者倾诉的最后一句真心话。
“……”巴拉克张了张嘴,像是想要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最后轻声道:“对不起。”
比分手那天,巴拉克今天仿佛又温柔起来了,但这一点都不好,这只会让已经接受现实的卡尔又感到灵魂在一段一段地痛苦。
巴拉克掀起眼皮,湿漉漉的睫毛,漆黑的颤动的眼珠,无措孩子似的神情,他看向卡尔,像看向自己的神灵,蕴含着20岁的卡尔永远都不会懂的悲哀:
“别生气了……忘掉……忘了我吧。”
遗忘是一种“便宜”,但也是一种真正的宽恕,真正的放手,真正的爱,巴拉克希望他能记得就够了,卡尔往前走吧。
可卡尔也不懂。
卡尔只是用那双泪眼朦胧的眼睛看他,心碎到了极点的眼睛,写满了爱,渴望他留下的眼睛。
只要此刻巴拉克冲卡尔张开手臂,卡尔就会大哭着扑进他的怀里。
上帝啊,上帝啊。
他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