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别镇定和勇敢,勇敢到了一种他自己都惊讶的地步,仿佛他根本不是无力出击,只是在等自己困顿于道德的大脑终于找到一个最正当不过的理由,一切都需要给求生的本能让路。
卡尔太擅长压抑自己了,他做什么都需要一个正当的理由,理性认知上是错误的事,他就不会去做。但现在他都想死了,就像只有在生病时他才能原谅自己、坦然服用甜食一样,已快死亡的他去做一些本不该做的事,终于不会让他感到自己的罪恶滔天、自私自利、邪恶愚蠢,等等等等。
哪怕有看不见的上帝读到他的心,上帝也会原谅他。上帝会知道,他犯错是为了止住更大的错,他坦白是为了告解自己的罪孽,迎接属于自己的惩罚,从而从中得到真正的救赎。
哪怕是社会上最有权势、最刻薄的成功人士(男)读到他的心,也会啧一声嫌弃地原谅他:
“这臭小子再怎么蠢,也总比因为说不出这事就自鲨要好!”
他一直有巴拉克的电话号码,但直到现在才给对方发了第一条短信:
“米歇尔,你好,明晚可以和我单独见面吗,我有话想和你说。”
对方很久很久没回,久到卡尔已经在淡淡的失望和更多“如何让他同意分我一点时间”的思考中快坠入梦境时,手机才忽然又叮了一声。
“去哪里?”
他之前真的忘了思考这问题,但午后共同看画的幽静角落却立刻浮现在脑海中。
真的迈出这一步,他竟然超乎自己想象的平静,镇定到让他自己都觉得惊讶。
“树。”
他只回了这一个单词给巴拉克,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反而自信起来了,就是知道对方会理解他说的是哪里。
巴拉克没有再回复,但他却没有患得患失地理解成“他是不是搞不清我在说什么根本懒得回了”,而是知道他已知道。
真奇怪,一旦决定坦荡,他就像是忽然又恢复了思考能力似的,再也没有用极端糟糕的思维去预想情况,也许是因为他得把所有眼泪都留到明天晚上了,所以现在反而醉生梦死地享受起了最后的正常关系,不再那么矫情地试图从中品味爱情——甚至不是爱情的甜蜜,而是爱情的悲剧。
但第二天晚上的友谊赛里,意想不到的意外发生了——下半场开始才十来分钟,卡尔当时就坐在场边,亲眼看着拉姆穿着他宽大的16号球衣,在对手的犯规中一不小心飞了出去,却又下意识地伸出一只手来撑住地面。
他当时整个人完全飞起来了,双脚和另一只手全在半空中,等于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到了这一截胳膊上。
光是看着,卡尔就幻疼到原地站起来了。
拉姆果然也抱住胳膊,蜷缩在了草坪上。
上帝啊,世界杯开幕式还有不到半个月就要到来了。
世界上还有比这更残忍的事吗?
拉姆没哭,但显然也疼的不轻,而且最糟糕的可能性他比谁都清楚,那就是他会错过世界杯的部分比赛,甚至是全部——哪怕好了后,也很可能因为阵容稳定的考虑而被继续放替补席上,彻底丢掉首发身份。
暂时还不知道他到底伤了多少地方、多严重,所以他被放到了担架上。
他用另一手挡住自己的脸,紧紧抿住嘴唇强迫自己冷静。
卡尔没有心情再看比赛了,跟上了队医想陪着他。
克林斯曼对拉姆是寄予厚望的,卡尔则没打算当首发使,坐这儿不坐这儿影响也不大,心烦意乱,恨不得自己跟过去立刻看检查结果却又不能的他多少有点移情,胡乱挥了挥手同意了卡尔的特殊离开,希尔德布兰就没有这样的好运了,被他大骂了两句、只能重新坐回位置上。
卡尔实在是惊慌,一步也走不开。
一开始他还能在心里的某个小角落,想着糟了,晚上约了巴拉克见面的,但很快因为太过紧张,他就忘记了。
好消息是拉姆只有胳膊伤了,坏消息是初步检查的结果并不乐观。医疗团队做完了应急处理后,就立刻联系了之前就安排好的最近的医院,当即就开车把他送过去。
他们毕竟没有紧急救护车,是拿大的商务车拆了座位改装的,车上并不方便,医疗团队感觉卡尔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小毛头,看比赛看一半竟然跑出来跟着,实在是既不符合规矩,又很碍事。但考虑到克林斯曼点头同意了,而且拉姆又一直用好着的那只手攥着他不放,他们也忍着没多说什么,就只是提醒卡尔别妨碍到他们工作。
见到实在乖觉,像个没动静的陪伴玩偶,队医们才感觉好受了许多——这突发的噩梦,要是再多弄个小孩让他们带,谁受得了?
拉姆在车上甚至不说话,就只是握着卡尔的手,像是在用理性去克服他巨大的失望、痛苦和恐惧。
他宁愿不发言来避免失态,卡尔理解他为什么要这样,就也没有说话,因为他们都知道,拉姆需要的不是什么情绪上的安抚,那些话对他来说连一欧分的作用都没有,他现在迫切需要的就是知道一个最终结果。
无论是什么样,根据那个结果,他的情绪才能真的落地。
否则和他说话、希望得到他的回应都只是一种残忍的折磨和无共情的行为,满足的只是自己的安慰欲,透支的却是受伤者本就已很脆弱的情绪。
也许是初步检查的结果太坏,大家脑海中的设想太糟,等到为了保守起见而做的全身核磁共振结果出来时,所有人的感觉都像劫后余生,简直是一片喜气洋洋。
医疗主管立刻冲出去打电话给克林斯曼“报喜”了。
就连拉姆本人都是,虽然胳膊骨折了,但他却露出了全场最灿烂的笑容。
结合检查,所有医生都得出了一样的结果——从现在开始,一直治疗到开幕式,也许他到时候依然拆不了绷带,但并不会影响他正常比赛。
卡尔也感觉像自己重新活过来了一遍似的——他经常在家庭中体会这种灾难片一般的氛围,却很少能得到像这样美好的结果。
他的感受很复杂,鼻子都有点酸了,坐在拉姆的病床旁——他今晚要留在医院治疗和观察一晚——整个人恨不得趴到盖在他腿上的被子上去,让紧绷到已僵硬疼痛的肩膀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太好了。”
“老天,你吓坏了,karli,我还以为你很镇定的。”
“如果你要错过比赛了,我还会继续镇定下去的,我总不能让你更难过。”
卡尔抱怨道:
“可你没事……太好了,我终于能喘上气……”
“在和我撒娇吗?”
“什么?——才没有。”
卡尔简直有点羞恼地一下子坐直了,不懂拉姆的读心术怎么忽然失效,还失效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