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北摇头,推开了他伸过来的手,说:“你先走,让我安静呆会。”
“好。”兰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这是宴北两年来第一次出现这样的变化,他虽然不放心也不知道这样到底是好是坏,但依然言听计从地离开了。
见他离开消失在拐角的位置,宴北再也忍受不住,轻轻吐出一声压抑不住的喘息,他强忍着身体里沸腾不止的痛苦,将手掌按在门上,在验证指纹后门立刻向两边打开了。
宴北仓促地走进去,门又自动合上了。
空旷洁白的房间里。
一个银发白衣男子紧紧贴着墙壁蹲了下来,他修长有力的身体像一只虾那样弓了起来,双手紧紧绕过来环住头顶,像是在忍受极为剧烈的痛苦。
他此时的确是极为痛苦。头脑中一道陌生的声音正在不断地质问他。
声音的语气并不凶残,但是宴北对于他的发问,却有一种油然而生又莫名其妙不知所云的羞愧和自责感。
【我……是……谁?】那道声音在脑子这样问。
我是谁……宴北什么也不懂,恍恍惚惚地下意识想着。
【你又是谁?】
你是谁……
奇幻缥缈的声音从头脑中的水池里冒出一点涟漪,就像是一片叶子落在湖面那样,轻轻飘飘但出现在宴北的头脑里却重若千钧,有如惊雷。
我是谁?我就是我啊?难道我不是我?难道我还能是谁吗?
这种动摇和自我质疑触发他头脑中的自我保护,下一刻,像是一声咔嚓上锁的声音响起。
接着一种自信的,理所当然的生来就有的无需质疑的认知从脑海中浮现出来,以一种绝对的优越的势如破竹般的态度将这细微的渺小的似有似无的疑问掩盖了下去。
我是谁?
不,我是——北.赫利奥德,我是首都贵族赫利奥德家的独生子,我从小家庭幸福生活美满我的父亲坚定又强大是首都军最为强大的前任首领我的母亲漂亮又温柔怀着极大的爱意将我生下我从小在种满紫罗兰和剑兰的庄园里长大我四岁开始学习是由父亲最好的好友皇帝阁下教导的尊敬的皇帝在其他人面前时总是威严又严肃的样子唯独对着我会展露可亲的笑容陛下对我如此得好他亲手将自己年轻时斩灭异族时最擅长的战斗技法教授给了我除此之外他还允诺会在我长大以后给予我和我父亲同等的荣耀我是如此的幸福又美满皇帝陛下是我灵魂里最重要的人我的生活本该一直如此完美下去的可是那群可恶的贱民居然胆敢反叛皇帝该死他们怎么可以如此全帝国如今能有现在安稳的生活可全部都是因为皇帝陛下当初打败了异族他们不心怀感恩也就罢了他们居然还敢叛乱他们试图窃取权柄一群猴子也想坐上王座我的父亲为了守住皇帝陛下的帝国而死于战场之上我的陛下失去了他最重要的好友他是如此的愤怒因此他允诺我要想获得和父亲同等的荣耀就要去战胜那群异族这样才能算是赫利奥德家族长子该有的样子是的我必须如此去做我必须去击败那群贱民粉碎他们不知天高地厚的妄想我要为了父亲而战为了家族而战为了陛下而战我向我的陛下承诺陛下是我灵魂中最重要的人物陛下是我最重要的人物我要为了守护陛下的帝国而战我必须不停战斗我要永不止歇我必须打败反叛军我要斩下他们首领的头颅我要让他们血流成河我要让他付出异想天开的代价我要为了陛下而战我向我的陛下承诺我会一直战斗直到击杀最后一个反叛军直到我流干身体里的最后一滴血直到我再也拿不起武器为了陛下!为了陛下!!为了陛下的荣光!!!陛下就是我存在的全部意义。
-
没错。
就是这样。
我是北.赫利奥德,从来都是,一直都是,人怎么能够怀疑自己的记忆呢?
在内心一番狂风暴雨般的激烈自诉过后,宴北头脑中沸腾的疼痛似乎停下了。那道缥缈遥远的声音也消失了,似乎它被宴北的坚定和坚决给吓退了。
认为自己已经赢过那道莫名其妙的声音的宴北大大松了一口气,他身体舒展向后靠在墙壁上,脖子无力地挂着个脑袋,双手也放下不再重重捶打自己的脑袋。
方才一番自己与自己激烈的争斗让他全身都被冷汗给浸透了,在原地休息了一会过后,他站起身打算去洗个澡换身衣服然后就前往战场将反叛军赶出他们刚占据的地盘。
但是这时,那道轻飘飘的声音又回来了。
【不,不对。】
在他响起的下一刻,宴北脑袋中像是被磨盘辗轧的痛苦又卷土重来。
他忍不住痛呼一声,随即摔倒在地。
在他倒地的那一刻,一道身影猛地从门口冲进来抱住了地上的宴北。
但是宴北此时因为头脑中的疼痛已经分不出一丝心神去关注周围的环境了,脑海中那道声音却依然响个不停,连疼痛也无法屏蔽他的存在感。
【不对,你不是赫利奥德家的长子,也不是宴北,你是谁?你到底是谁?你根本不是宴北?你到底是谁?】
在声音激烈的越来越尖锐的质问间隙,宴北在脑海中歇斯底里的。用他从来没有过的崩溃大喊去回应了声音的质问,【那你呢?!你又是谁?我不是宴北?难道你是吗?】
【我?】那道声音似乎也被他的反问给问住了,【我是谁?我是谁……我、我不知道,我不记得了,我……】
他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在最后,一点白光在宴北的脑子里砰得炸响,在白光亮到最极点的时候,那道缥缈的声音似乎也被白光吞噬,像来时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
许久许久,那道带来剧烈疼痛的声音终于不再出现了,宴北睁开了眼。
入目是一大片白色。
过了一会他微微移动,发现自己泡在一片乳白色粘稠的液体之中,四周是一个接一个灰色的模糊影子。
因为发现了他的醒来,那些影子们都靠了过来,接着,抽水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身体周围的液体都顺着管道被抽走了,上方的仓盖被从外边开启,他下意识坐起身。
这时,一个和周围身影都有着明显不同的男人走到他面前来。
这是个里面穿着常服外边套了件白色制服的男子,他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一走过就和宴北毫不生疏地打了个招呼,“早上好,我们终于又见面了,赫利奥德将军。”
说完,他朝宴北伸出手了,毫不费力地将他从修复仓里拽了出来。
踩到地面上后,宴北转了转脖子,他发现自己的身体似乎又恢复了完全健康的水准。
他抬头看向那个男人,他对男人并不陌生,在属于北.赫利奥德的记忆中,这是他脾气温和又知识渊博的‘家庭教师’。
“我怎么又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