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喜欢赶早市,今早老妇便带着他去了,回?来的路上,伞面不甚划破了,恰好遇见要入宫上朝的傅探花,他是个实心眼的孩子,说什么都要将伞给?阿猊和老妇,自己就那样走了。”
云英看了一眼,果然见方才倒下的那柄伞收起的伞面上,有?一道露出来的破损毛边。
她不禁想?起清早出宫时,看到?傅彦泽冒雨而行的样子。
原来是将伞给?了旁人。
外头雨势未减,敞开的槛窗外,雨珠串成线,自廊檐坠下来。
殷大娘叹了一声?,说:“也?不知他在宫里有?没有
?问同僚借上一把伞。傍晚,得让小娥走一趟,给?他送一把去。”
云英想?了想?,说:“不如一会儿交给?我吧!”
对上殷大娘不解的目光,她笑着解释:“今早出宫时,我也?遇见傅探花了,他如今也?在东宫任职。我回?去的时候,应当也?恰好是东宫官员们散衙的时候,应当能遇上。若遇不上,再请尤定他们跑一趟也?不妨的。”
傍晚,云英如从前一样,乘车回?宫。
尤定看着她手里多出来的一把伞,没有?多问。
靠近东宫时,云英没有?走平日那条直接通往内闱的路,而是多绕了两步,去了东宫属臣们常走的那条路。
尤定在一旁跟着,正要提醒她,再往前,便不是他们能去的地方了,就见她已自觉停了下来。
前面不远处,东宫的属臣们正一个个身披蓑衣,头顶笠帽,从屋檐下走出来,却不是往宫门的方向?去,而是朝中庭、内闱的方向?去。
云英来了这么久,一看便明白了,今日东宫有?太子赐宴。
而在屋檐下的一角,七八个已穿好蓑衣的官员正围着唯一一个除了深绿常服,再无其他的年轻人。
他们七嘴八舌地说着什么,同时指了指中庭的方向?,显然正在安排他如何过?去。
云英想?,他们八成也?就是去里头让内侍松散罢了。
“尤内官,”她将多余的那把伞交给?尤定,“这是傅大人的伞,劳烦替殷大娘交给?傅大人。”
尤定一听是殷大娘,立刻明白过?来,忙小跑着将那把伞送了过?去。
人群中,傅彦泽顺着尤定所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雨幕下,一把油纸伞,一道朦胧倩影,就那样亭亭玉立着。
其实看不大真切,可不知为何,她却像是一株鲜嫩娇花,如今落下的雨珠,正悄然滋养着她的身躯。
大约感受到?众人的视线,那道美丽的倩影冲着这个方向?行了个礼。
一时间,围在周遭的几人都忍不住屏住呼吸,回?首望向?傅彦泽。
毫无道理的,众人的目光中有?一丝莫名的羡慕。
傅彦泽皱了皱眉,不得不在众目睽睽下,冲那道身影拱手,算是道谢。
“快走吧,莫误了时辰。”他重新站直身子,撑开油纸伞,再不看那人一眼。
“对对,快过?去吧!”不知是谁先反应过?来,招呼了一声?。
围在一起的众人又赶紧朝着中庭和内闱的方向?行去。
傅彦泽落在后面,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
方才的地方已经空空荡荡,哪还?有?半个人影。
他握着伞柄的手指紧了紧,不再停留,跟着同僚们往东宫更深处行去。
这是他第一次来到?东宫除衙署之外的地方,准确地说,是第一次来到?整个皇宫除衙署以外的地方。
这个大周的中枢,整个帝国的权力中心,如此?巍峨高耸、华丽雄伟的宫殿,实在给?来自许州的他带来极大的震撼,让他不由自主地放慢、放轻脚步。
“傅大人,”一道清脆的嗓音自雨声?中传来,泠泠如水,“妾还?未感谢您今早给?阿猊留伞。”
傅彦泽的脚步猛地停住,一转头,果然见廊边的疏林间,那把油纸伞不知从哪儿又出现了,那张艳如桃花的美丽脸庞,正含在暮色中,笑吟吟看过?来。
“穆娘子!”他立刻警觉地后退一步,一副要与?她保持距离的样子,“伞是留给?殷大娘的,老人家淋不得雨,至于娘子的孩子,只是碰巧罢了,娘子不必想?太多!”
他说着,就想?离开。
其实哪里会分?得这么清?伞既是给?殷大娘的,也?是给?孩子的,他一个年纪轻轻的郎君,淋点雨不算什么,老妪与?稚子却不行。
自然,他担心老妪更多些?,毕竟,殷大娘疼惜孩子,伞坏了,便立刻给?孩子脑袋上盖了巾帕挡雨。
他就是不想?和这个女人沾染任何关系,更不想?让旁人看到?自己单独同她说话。
云英看着他已匆匆转过?去的背影,皱了皱眉,提着步子不疾不徐跟在后面,也?朝内闱的方向?去。
傅彦泽听到?身后的脚步,只以她要穷追不舍,又停下来,转过?身,严肃而郑重地对上她的视线:“穆娘子,你如今已是圣上亲封的孺人,想?来目的已经达到?,便应当收手了,身在东宫,你的一言一行,无不代表着太子殿下与?皇孙的颜面,更应当懂得分?寸,学会避嫌才是。”
云英静静看着他,等他一番话说完,才慢慢点头,表示赞同:“傅大人不愧是探花郎,一番话说得妾深以为然。”
傅彦泽绷着脸,仍旧看着她,似乎希望她将话听进去后,便立刻有?所改正。
可是,云英不但没有?离开,反而走近一步,说:“只是,妾也?有?一句话,仍旧想?要问一问傅大人。”
“妾听说,当初离开许州,进京赶考时,适逢饥荒与?民乱,大人宁愿自己忍饥挨饿,宁愿冒着出城时,被恼羞成怒的贼匪砍于刀下的危险,也?不愿私藏一点口粮傍身,而是通通留给?了城中的百姓,有?如此?举动,足见傅大人应当是个正直良善、高洁端方的谦谦君子,可为何,大人每一回?见到?妾,都如此?不屑一顾?”
傅彦泽不料她在东宫就敢问出来,一时只紧抿着唇,没有?回?答。
“妾实在不知自己到?底何时得罪了大人,让大人这样厌恶,不论?如何,先向?大人赔礼请罪,”云英说着,便向?他施施然行礼,待再起身时,又道,“可是,若大人也?像旁人那样,只因一些?道听途说的话,便对妾心存偏见,那妾也?没什么好说的。”
她心中有?数,此?人日后当是个重要的角色。
他要教?导皇孙,则他的言行、思?想?,会毫无意外地影响着皇孙的成长,若连老师也?厌恶她这个乳母,可想?而知,她在皇孙幼年时留下的这点情分?,很可能会变得毫无用处。
这个结,须得尽早解开。
这一回?,傅彦泽飞快地抬头看了她一眼,否认道:“我虽算不得娘子口中的‘谦谦君子’,但自问也?不是仅凭道听途说,就对旁人轻易下论?断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