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排行 分类 完本 书单 用户中心
搜书趣 > 其他 > 汴京小面馆 > 41、聘洗碗工

汴京小面馆 41、聘洗碗工

簡繁轉換
作者:小雀杏 分类:其他 更新时间:2025-01-03 09:14:23 来源:源1

城郊,辟雍书院后山,有一排搭在寂寂山间的精巧竹舍。

日头刚攀升到天心,冯七娘挽着带盖的食篮,拾阶而上,到了那竹舍前,抬手敲了敲半掩的门扉,听见里头传来一声有气无力仿佛下一刻便要断气的“进来吧”,摇摇头,在阶上脱了鞋,提起裙子推门进去。

竹舍内陈设清雅古朴,铺了满地厚实的簟席,踩上去软软的。

但她一进去,便被满地揉成团的纸张、横七竖八的秃笔惊得脚步踉跄,还一脚踩进一滩新鲜的墨汁上??之所以说是新鲜的,是因那墨汁显然刚刚打翻的,沁入了席中,还湿着呢。

她不由生气地竖起两条眉毛,对那蓬头垢面地坐在纸堆中发呆的中年男人道:“爹爹,你究竟要在这荒山野地里待多久才肯归家?这几日母亲一人伺候痴傻的祖母,还要照料不懂事的幼弟,已快要熬不下去了,又还要担心你在这儿能否吃饱穿

暖!”

冯博士抓住自己已经打绺的发髻,癫狂地张开手臂:“我写不出来!我写不出来啊!为何会如此,为何会如此啊!官家说《文苑》芜冗、《广记》怪诞,要我写出一本能够记载历代史实、法典的全书,可是我编写到一半,怎么都写不出来了。”

随即又忽然起身,将桌岸上一沓写满墨字的纸全都又撕又揉,如山猿一般发了好一阵疯,这才突然发现门边站着一个少女似的,他抬起满是血丝的眼,两颊已经瘦得凹了进去:“你来做什么?滚出去!别用世俗杂事打我!我已经快要想出来

了......快要想出来了,别打扰我...

说着又疯疯癫癫拿起笔,趴在案上写着什么。

冯七娘气得眼泪直在眼眶中打转,将手中的食篮狠狠掼到地上,哭道:“我与阿娘便不该担忧你!还将好不容易挤破头才买来的吃食送来与你!你写你的书去,即便饿死了、冻死了,我与阿娘也再不管你了!”

“砰”地一声,冯七娘摔门而去,那食篮骨碌碌地滚到了冯博士脚边,藤编的盖子早已摔破,里头飞出半块油炸过的干面饼。

冯博士本沉浸在繁杂寻不到头绪的书中世界,混混沌沌、狂乱迷惘之中,他忽然嗅到一丝令人涎水欲垂的辛香之味,这股香气横冲直撞,将他从失去理智的边缘,硬生生又拽入了现实。

他抬起干涩的眼,又慢慢往下移,盯着那打翻的食篮半晌,默默地捡了起来。草草一看,里头是两块摔碎几瓣的干面饼、两块凝固的酱,一颗蛋、几片肉、还有些切得碎碎的,烤干的杂菜。

食篮的最底下,还压着妻子亲笔写下的纸条,娟秀的蝇头小楷,一笔一划地温柔嘱咐道:“郎君当按时而食,勿过劳神。编书非一日可成,万毋过急也。此乃外间食肆新制速食汤饼,以沸水注之即得食,甚是便利,必不延误郎君之正事,务须善

用而食之。”

冯博士捧着这信笺,不禁被触动了心肠而眼泪汪汪,想到方才自个竞对女儿大发脾气,也是心中惭愧。他揉了揉脸,将信笺折叠起来放入怀中,又将掉落在地的干面饼一点一点捡起来,挎着篮子转到竹舍后廊,拾柴烧水,在竹碗里泡起这汤饼

来。

山风穿过竹林,冯博士耸动着鼻头,惊讶地盯着面前刚刚揭开的竹碗,里头那干干脆脆的硬面饼,竟真的在顷刻之间成了一碗汤鲜味美的汤饼了!

真如神迹啊!

好几日废寝忘食也没写出一个字来,冯博士此刻被那香气扑得满腹苦恼化作了辘辘饥肠,他不顾烫口,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吃到一半,腹中渐渐暖饱,连钻进牛角尖的头脑也清明了起来。

“对!对了!我为何不按人、事、物而分门别类,又以年代为序来编纂?如此下来,岂不诸朝六代历史长流清晰可见?”冯博士激动万分,仰头将汤饼一饮而尽,打了个饱嗝,起身时连鞋都穿反了,险些摔得狗吃屎,跌跌撞撞跑进竹舍中,又奋

笔疾书起来。

通往山下的小径上,冯七娘领着家仆气鼓鼓地下了山,才发现谢十一娘乘坐的车还在山脚等候,她沮丧地叹了一口气,上前掀开车帘:“十一娘,不是说了不必等我了,你怎还未回去?”

“怎好?下你一人呀,说好了陪你给冯伯伯送吃食的。“十一娘咧嘴一笑,她生得像爹,脸圆圆的,鼻子圆圆的,一双眼睛也是圆圆的,不算生得特别好看,却也很有些可爱之处。她今日一早便求了阿娘放她一日假,与冯七娘出门逛逛。

若是往常,阿娘总要带着她一块儿理事,让她学着如何执掌中馈。

她年初刚过了生日,已十四岁了,过不了一年半载便要及笄嫁人了,因此氏这大半年对她分外严苛了起来,以往还会纵容她出去玩闹,或是去庄子上游玩小住,甚至带上家仆去幽州舅舅家住都无妨。但自打今年过年后,她已经好长时间没有

单独出门玩了。偶有出门时,也是跟着母亲去参加相熟人家举办的宴会,或是乘着马车去家里经营的铺子里收账,再或是去城郊的谢家粮仓清点新交上来的粮食。

压根不曾好好玩过、逛过了。

她兴奋地说:“一会儿你陪我去金银铺取新打的簪子,咱们买再买上些茶汤,去州桥上看杂剧如何?听闻有人新写了个戏叫《王相公休妻》,说是唱得动听又有趣了。”

“都听你的吧。取东西也好,看戏也罢,我此时也不愿回家......看到阿娘辛苦,我又帮衬不上,心头更是难过。”方才冯七娘听见谢十一娘提到她爹,想到家里头乱糟糟的,祖母越老越痴傻,不认人不说还总用拐棍打人!她知道她不应当讨厌祖

母,可心里却更心疼莫名挨打的母亲。冯七娘不由心绪沉闷地叹了口气,对十一娘的提议也提不起什么兴致,即便答应了,上了车之后还是闷闷不乐。

“七娘,你何必自苦呢?爹娘的事便交给他们自去烦恼,我等既然帮不上,便照料好自己便是。”谢十一娘歪起头,她这个年纪最是嫉恶如仇,因此抱着胳膊哼了一声道,“尤其别为你阿爹烦恼了,你什么都想着他,他却只想着自个的书,连好不

容易从沈记买来的速食汤饼都送去了,他领情么?瞧你这模样便是碰了壁,回头你再不要理会他。”

冯七娘黯然低下头:“说不理了,又怎能真的不理会?那可是阿爹啊。我知道你是为宽慰我,但日后千万别这么说了,我知晓你的心是好的,可若是被有心人听去了,说你不孝可怎么办?”

“我知晓,所以我只与你说真心话。这话也不是叫你一辈子不理会,你总要给他点教训。我阿娘说了,身为女子不能一味贤惠,没点儿脾气,便会被当做软柿子欺负。”谢十一娘气势汹汹地鼓着脸颊道:“就好比,我那可恶至极的阿爹,他竟然今

早将家里剩下的速食汤饼都搜刮带去了官衙,说是要请同僚饱餐一顿,气得我发誓三日不与他说话!说到做到!”

说到那速食汤饼,谢十一娘也馋得很,她今早起来本想冲泡一碗,结果命橘荔去灶房取,方厨子却无奈地摊手说都被阿爹要走了,什么都没了!连篮子也拿走,真是连个饼屑都不剩。

那一刻,谢十一娘真如天塌了一般。

幸好九哥儿与那沈娘子相熟,她缠了又缠,九哥儿才让周大再去沈记买些来。

这几日那沈记汤饼铺门槛都快被人踩踏了,每日来买速食汤饼的人都排到金梁桥上了。沈娘子一人又实在做不了那么多,最后放出话来,每日只卖两百个汤饼,可却还是供不应求,后来竟有些闲汉早早便在铺子跟前等候,一旦沈娘子开门便蜂

拥而上,一次便买上十几二十份,之后再向其他没买到的人高价转卖。

九哥儿说,沈娘子说这叫“黄牛”,谢十一娘不明所以,或许......是因为这些闲汉倒卖汤饼的样子很像黄牛群被惊扰之后四处奔突的模样吧?

不过,昨日沈娘子又新增了规定,每人每日至多买上三碗,还给大排长龙的食客发竹签,一根竹签代表一碗,竹签发完,后头的人便不必浪费时间排队等候了。

还有些铺子也渐渐开始仿照沈娘子做油炸速食汤饼,但他们不知那油炸汤饼的配方,有些人炸得面又黑又焦,有些人炸得面怎么都泡不开,又熬不出沈娘子那等好滋味的汤底,如今仍旧还是只有沈记的汤饼又好吃又方便。

汤饼啊汤饼,十一娘从不知晓自个竟会这样爱吃汤饼。

如今不过想想,她都饿了。

谢十一娘瞄了眼冯七娘还是快快不乐的脸,小声道:“不如我们先去沈记吃东西吧?她们家这时辰应当已卖完速食汤饼了,但九哥儿说娘子做的其他汤饼也很美味的,可以去尝尝。

冯七娘垂头道:“我没胃口。”

“你这不与你冯伯伯一样了么?遇上事儿便不吃东西怎么能行呢?听我的,吃一碗热热的汤饼下去,若是还能吃得出点汗水,你一定从里到外都舒坦了。”谢十一娘见说服不了她,便转了转眼睛,使出了杀手锏,有些高深莫测地道,“九哥儿说不

定也去了呢,我今儿都瞧见他出门了。”

说到谢或许也会去,冯七娘眉眼才微微松展了些,有些羞赧道:“那...便去尝尝吧。”

太好了,听九哥儿说沈娘子的铺子里还有一道绝妙的“糊涂汤饼”,她倒很想尝尝呢!于是谢十一娘兴冲冲地吩咐外头跟车的家仆,命其调转车头,直往金梁桥畔的杨柳东巷而去。

而正被谢十一娘心心念念的沈渺,正趁着午时人少,一脸发愁地坐在顾婶娘对面,听她细细地说如何去“行老”处雇工??她实在受不了了,她已经连续三四日洗碗打扫到三更了。

虽说这几日生意红火,这钱罐子装满了甚至都已溢了出来,如今还不得空细数,但她大致估算,应当挣了有十多贯了。

钱虽然多,可这也太辛苦了!她与济哥儿、湘姐儿三人应付这些日子,三人都像个陀螺,睡不足头脑便会木,这两日连她也摔了碗、打碎东西、送错面饼出了不少岔子。她吃些苦头倒也罢了,两个小的,正长身体的时候,也是累得脚步虚浮,

那便是造孽了。所以今日她好说歹说,把姐儿和济哥儿都赶去书局那一日,不许他们留在家里干活。

雇人,她是一定要雇人了。

方便面如此受欢迎,是在她意料之外的。毕竟这东西吃起来方便,可她做起来可不算太方便!花费的功夫比正经的面条还要多。做面饼前,先要揉面醒面拉面,再将面条煮到半熟,放入凉水中过凉,之后沥干水分,这一步省不了,只有这样一

冷一热的刺激,才能让这面条经过油炸之后变得无比脆爽有韧性。

之后在已经沥干水分的面条上加上花椒、盐等秘制调料,这时才开始炸面。炸面也得耐心,油温五成热左右便要抽柴转小火,将盘成圆形的面炸到定性,再轻轻地翻面继续炸。

遑论还要熬汤底、烘烤蔬菜碎,卤蛋、卤肉呢?

她因上辈子的经历,已算是手脚格外麻利的人了,但也无法大量供应。

如今这阵热度已持续有几日了,虽在十分缓慢地平息,但每日专门来买方便面的人还是不少。生意要做得长久,便不能这样勉力支撑,现在为了每日能供应上这两百份方便面,她的早点摊与其他面几乎都快要停售了。

震惊的是竟然连“黄牛倒卖”都出现了,她总觉着这样不能良性循环下去,很容易如泡沫般崩盘。

如今方便面火热是因为吃起来新鲜方便,但一种吃食出现得久了,总会有人喜爱有人不喜爱,如同人一般,是做不到人见人爱的。她能预料得到,这样的热闹情形定会回落,她不能单靠这个过日子,还得保证店里菜品的多样化,并且能顺畅运

转才行。

否则一旦被人仿制,会更糟糕。

但被仿制又是一定的。在大宋,知识产权保护全靠道德约定,比如会在刻印书籍时注明此为某某书局刻印,禁止翻刻。但这不过是徒劳,并无正规的法律保护。如沈渺或是杨老汉这般的“手艺人”则全靠家族内部或是师徒之间秘密传承,才能保

证优势。

不过这事儿连后世都难以杜绝,更别提千年之前了。华夏大地数千年来,在仿制这条路上又一向是天赋异禀的,沈渺可不敢小看劳动人民的智慧。

总有一日这方便面的做法会被人破解,所以她要提前为那时候做准备。

这准备工作,落到细处,便先从雇人开始吧。

她要把自己的双手从繁琐重复的杂活里解放出来,专心做好吃的,做越来越多样的好吃的。

打铁还需自身硬,好手艺才能永远留住食客。

顾婶娘也知道她的困扰,听说她有意雇工,很是赞同地点点头,为她解释道:

“如今这内城中有十余家行老,我寻的是张牙子,他人还算厚道,你要寻怎样的人细细地交代他,他便会替你去寻人,约莫半日光景便会带四五人来与你相看,若是相不中,他便再去寻摸。若是相看中了,谈好工钱,他会寻个相熟的讼师来起契

书,这就成了。”

顾婶娘一边缝制衣裳一边瞅了瞅沈渺眼下熬出来的青黑,“不是婶娘说,你开张前就该寻个人了。

沈渺苦笑:“哪里知道突然便这样了。”

从小便见识过各式各样、各种口味、不同品牌方便面的她,还是小看了古人对这类食物的狂热。或许上辈子的世界,方便面问世于日本时,也是如此风靡全球的吧?

“不过婶娘却觉着你不要雇人了,你当买两个人使唤。”顾婶娘忽然压低了嗓音,十分设身处地为沈渺出主意,“婶娘家里也是捏着祖传酿酒方子的,这东西决不能示人!因此我们家中,仅有在三月与九月才临时雇两个力工,专门搬酒缸,其他的

活计沾都不让他们沾。平日里,都是你谢叔与屠苏两人包办,酿酒坊也从不让外人进去。连酒曲也得秘藏。但你不一样,你若是雇人替你洗碗、洒扫或是挑水砍柴,你那灶房只有那么点儿大,可怎么也避不开,若是叫那些杂工学去了,你可怎么

办?不如买两个奴仆,捏着他们的身契,让他们一辈子都听你使唤,也不能另投他主,这才是万全之法。”

沈渺沉思了片刻,却还是有些犹豫。

首先,如今不是灾年,要买个能干活的劳力,只怕也要三、五十贯,这笔钱不是一笔小钱;其次,沈渺实在不是当周扒皮的料,买了人来使唤,一则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二则也不愿苛待她,买了以后定是要负担她一辈子生老病死的,这也得细

细考量;三则买了人便落子无悔了,若是这人懒惰、磨蹭或是心性不良,那可怎么办?难道也像贩卖牛羊一般将其转卖出去么?

可若是雇工便不同了,彼此间订立契约,是明码标价的平等交易,他若是做得不好,退回行老处再换好的来就是了,平日里有什么话该说便说,她便能用比较正常平等的心态去看待他。

可顾婶娘说的也不无道理,在这个时代,手艺便是她的一切,她当然也不愿自个的手艺被人偷学后另立门户与自个打擂台,俗话说得好:“教会徒弟,饿死师傅。”

她也不想被饿死。

思来想去,沈渺只好叹了口气:“我再想想。”

她与顾婶娘道了别,拖着步子绕回了自家铺子,空荡的铺子正静静地等候食客。

她前日熬了一夜,直接炸了四百个面饼,分两日卖,终于有了些喘息的机会,今天一早卖光两百个,灶房里还存着两百个,她便能游刃有余地准备后日需要买的两百个,不至于忙中出错,心急火燎了。

但也因一大早就能卖光,之后一上午铺子里人反倒没有头一日那么多了,似乎好些人都不知她还会做其他汤饼,只冲着方便面来,买了便走,于是开门后热闹一时,现今又冷清下来。

尤其午时刚过,更显空荡了。

沈渺坐在自己的铺子里想着雇人的事儿,雷霆与小狗挨着趴在铺子门口晒太阳,晒得毛发蓬松,琥珀一般的眼睛慢慢地眯了起来。

就在狗都要睡成狗饼状之时,外头街市上,很罕见地又出现了一阵人声嘈杂。

“是你说不要工钱,让俺试试的,俺试了几日,觉着不满意,不想再请她干活了,不成吗?到底是谁说话不算话!这话是不是你说的!如今倒来纠缠,松手!可是要试试俺的拳头?”

沈渺抬眼望去,她看不见争吵的人在哪里,但是从她铺子望出去,却能看见地面斜了半截拉长的影子,似乎是个健壮的男人叉着腰,不耐烦地推搡了面前那个比他更瘦弱矮小的女人:

“滚开,若不是俺大发善心,你跟你那个蠢若木鸡的女儿这几日能有饭吃?你再纠缠,立刻便报官!叫你个讹人钱财的老贼虫也吃吃厢军们的棍棒!”

那女人的影子被一把搡在地上,还仍旧竭力拽着那人的衣角不放,但听见他说要报官后,便吓得撒手了,于是那男人便重重地往地上喷了一口气,冷哼一声,大步流星地走了。

“谁会雇个傻子?白日做梦!”

随着男人脚步离去,一阵凄凉的哭声哀哀地透了过来。沈渺没忍住,还是站了起来,探头往外张望,没想到竟是见过的人。

那斜对门的街道上,曾经拾掇得很干净的老妇人这回狼狈不堪,脸颊一侧青肿,头发蓬乱。她坐在地上,满身都是方才哀求时滚的尘土和泥。她的女儿懵懂无知地蹲在她身后,身上手上都还残留着柴灰。

有不少瞧热闹的人好奇地围了上来,指指点点着,她下意识张开手臂将比自己更高大的女儿护在身后,也不再恸哭了,反倒咬着牙想站起来,但刚才跌得很有些狠了,她手掌在地上始终没站起来,于是只能十分泼辣地对周围看客怒骂道:“瞧

什么瞧!与你们何干!让开让开!“

沈渺没怎么犹豫,还是拨开了人群走上前,弯下腰,微微一使劲便将那老妇人搀了起来。

老妇人抬起还挂着泪的脸,突然便被拽起来了,她有些吃惊地看向沈渺。

她哭过的脸上,那泪水好似河流般冲开她脸上的黄土与扬尘,留下两道浑浊的痕迹,一直延到了她削瘦的下巴上,更显得有些滑稽又可怜。

李婶娘方才也在人群里瞧热闹,哪里有热闹必然哪里便有她的身影,何况她家的铺子也在这儿,看得十分清楚。她正嗑瓜子看得津津有味呢,见沈渺忽然挤了进来,不由左看右看,下意识拉了拉她袖子:“大姐儿你做什么?莫要多管闲事,省得

也被缠上了,惹得一身骚。”

她声音不算小,使得那老妇人狼狈的脸上更添了几分气愤。

“你这妇人休得胡鸟说!我可没有胡搅蛮缠,也没有讹人!我家女儿在那陶大官人家里干了十日的重活,每日替他挑水砍柴还彻夜守着烧窑,连瞌睡都不能打!他呢?他每日只给两碗清粥喝,如今还一分银钱也不给,我不过是想讨个说法,却被

他的仆役殴打羞辱!怎会是我歪缠讹诈?”

“你女儿不是傻子么?傻子也会干活?”

“人家都说了,是你自个说试一试不用给工钱,怎么不是你反悔?”

“就是,人家愿意用傻子做活已很是开恩了......”

老妇人气得眼泪又涌出来了,她捏着拳头,又急又气道:“说好的是试三日工不必给工钱,可是我家女儿做了十日,怎么便不能讨要那七日的工钱了?”

可是她的声音还是被周围人对傻子能干什么活的哄笑淹没,只有沈渺听见了她的争辩。

沈渺帮她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便下定了决心,她轻声问道:“这位婶娘,我铺子里也在招工,你女儿会洗碗扫地吗?若是会,要不要来我这试试?你若是担心,我铺子里工钱是可以日结的,干一日便给一日的银钱。不过若是干得不好,也是会扣

钱的,你若是愿意,便来我铺子里详谈。”

那老妇人猛地抬起头,似乎这时才认出沈渺是那日为她煮了一大碗汤饼的人,她忽然便心虚了起来,连被沈渺把住的胳膊都想悄悄挣脱开来,讪讪道:“是你?你你你.....莫不是诓我去要那日的汤饼钱的?我真的......已是身无分文了。”

怪不得那天叫她等等,她撒丫子就跑呢。原来是担心这个。沈渺笑了:“既然身无分文,还怕我诓你么?走吧,来,进来说。”

她便这样拉着那老妇人,老妇人又拉着她高壮的女儿,三人如同羊肉串串一般,挤开了窃窃私语的围观之人,回了沈记汤饼铺子。

其实那天在这对母女上门吃面的时候,听说她们是来找活干的,她就有些动心。因此今儿倒不算鲁莽或是头脑一热才大发善心。

沈渺直接带他们回了后院,安顿在廊下,又转身进灶房里拧了两条干净的帕子来,让母女俩能擦擦脸和手,恢复往日的干净体面之后,再与她交谈。

老妇人千恩万谢地接过帕子,先给女儿擦脸和手,之后才慢慢地打理自己,把松垮的发髻重新挽起之后,她这才端坐着再次向沈渺拜谢,看向她的目光,也变得更加感激。

沈渺摇摇头,又去倒来两碗热茶水:“喝点茶,我们再说话。”

“多谢你了,沈娘子。”她双手捧住茶碗,转头看女儿,她的傻闺女正呆呆地注视着院子里昂首挺胸的鸡,她叹了口气,转回目光问道,“沈娘子方才说的招工一事可是真的?”

“是真的,如今这汤饼铺子全靠我一个人打理,实在有些力不从心了。我想寻个能吃苦耐劳、老实本分的杂工,能帮我洗碗扫地挑水砍柴的就成了,其他也不用什么。”沈渺也在廊下席地而坐,仔细问道,“只是不知她能不能做这些?”

“能!能!”老妇人的眼里重新燃起希冀,放下茶碗,把手往身上擦了又擦,才小心地去握沈渺的手,有些哽咽地与沈渺说起她的打算,“沈娘子,她很能干的。我是四十岁才生下她的,那时她的几个哥哥都已成家了,因年岁差得多,她这里又有

毛病,哥嫂都不愿与她亲近,嫌她是个累赘,连我男人也劝我扔了她,扔到山上去,叫狼吃了也好叫大虫叼走也罢,不能留着拖累家里。”

“可是她总归是一条命啊!是我生下了她,她什么也不懂,可是又好似懂得一些,她知道家里惟有我疼她,整日粘着我,抱着我的腿,我实在狠不下心。于是不管旁人说什么,我硬是养大了她。

可是她越大,便越是受几个儿媳妇的嫌弃。有一回我病了,我家大郎便想将她带到山里扔了。我只好拖着病体到处找,这才在山沟里找到她,她浑身脏兮兮的,吓得哇哇哭,抱住我不敢撒手。从此我便晓得了,我不能再这样白养着她了,日后

我若是死了,便再也没人愿意顾惜她了。不管被人怎么白眼,我都要教会她活着,能自个活着。”

老妇人擦着控制不住流下的泪,眼里却没有软弱,而是出人意料的坚定:“我不能怪我儿子与媳妇,家里不宽裕,他们自己有孩子要养。但我也不指望他们了。所以从这孩子**岁起,我便手把手教她砍柴、挑水,教她怎么洗衣、叠衣、洗碗、

擦桌子、扫地。她学得很慢,可仔细教,她也会了,她真的会,她做得很好的。”

“沈娘子若是愿意用她,我仍旧是那句话,让她给你白干三天!觉着能用,娘子便聘了她,我没有旁的奢求,只要娘子能管她两餐干饭、四季衣裳,每日只给三十文工钱便成了。反正她只能数到三十,多了也数不清。有这三十文存着,她病了

还有钱瞧病,就够了。若是这三日她做得不好,打碎了碗或是做错了事,我定然也会赔的。不论去留,沈娘子只要坦然地说了,我也不会有怨言,不会赖着不走的。”

说着说着,老妇人便微微颤抖着垂下头去,似乎在等待沈渺的审判。

沈渺却问:“她叫什么名字?”

“有余,我家男人姓年,正好便唤年有余。”老妇人苦笑,“她这样的,我也奢求不她旁的,便只能祈求年年有余,她能吃饱穿暖,不要受苦。”

“你们家住哪里?”沈渺又问。

老妇人忙答:“就在外城,水门边的棚屋里。我男人和儿子都在看守水门的厢军手底下干活,我们家有一条船,专门驾着小船帮忙打捞、疏浚河道底部的污秽之物,挣些苦力钱糊口。沈娘子放心,我们都是良民。”说着,她又低下头去,“我在外

城找遍了,没人愿意聘她做活,我才想着到内城来碰碰运气的。”

没成想在内城里,倒被人诓骗进了烧陶窑里,险些成了一辈子的黑工。老妇人想着都觉着后怕,狠狠打了个哆嗦。

沈渺点点头,试着对年有余叫了一声:“有余啊?”

她看两只鸡在打架看得入迷,但听见有人叫,也懵懵懂懂地望了过来,嘴巴张了张,努力憋出了一个短促的“啊”字,之后便呆呆地看着你。

会应人。沈渺心里点头。

之后便当机立断站起来,拍了拍手:“也不必三日了,会不会做活,一上手便瞧得出来。走,趁着如今清闲,这便试一试。”

“有余,跟着阿姊过来。”她招呼道。

有余慢吞吞扭头看了眼母亲,老妇人对她鼓励地点头,无声地摆手:“快去。”

她便慢吞吞地站起来,默默地跟上了沈渺。

会听话。沈渺心里再次点头。

进了灶房,给她一叠碗,半个丝瓜囊,便让她洗刷。她也不吭声,闷不做声便埋头刷起来。老妇人趴在灶房外的窗子上,很是紧张地盯着看,似乎生怕她一个手滑,将这饭碗砸了。

刷完了碗,沈渺检查了一遍,没有做出评价,马上又让她扫地,之后还让她挑了水、砍了柴。正如老妇人说的,她干活不算很快,但胜在专注、认真,因此完成的真的不错。

正因憨傻,她脑海中没有那些杂念,便也不知道偷懒,做活时一丝不苟,几乎不受外界的影响。

忙了一圈下来,沈渺便对心都提到嗓子眼的老妇人笑道:“走吧。”

走?老妇人一口气全泄了,有些绝望地拉上女儿,就要告辞归家。

转身那一瞬,忽然又听沈娘子一拍手说:“对了,你们带公验了么?”

“带了......啊?”

走吧,这便去找个讼师,定个契书吧。”沈渺丝毫不嫌弃地拉上有余糙又粗大的手,“以后,就让她跟着我吧,在我这里,吃饭管饱,也不必一日才给三十文,给五十文吧。她数不清的钱,您这个做母亲的帮她存着,等她老了,做不动活了,

也好歹能有些积蓄傍身呐。”

老妇人这回才真的热泪盈眶,憋了又憋,还是蹲下来大哭了一场。

有余慌了神,也蹲下来,手足无措,最终惶惶不安地张开手臂,很笨拙地搂住了老妇人,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念叨:“凉,凉,呼呼,不痛,不哭。”

“不痛,不哭了。”

***

之后,沈渺便领着有余母女去讼师那签了契书画了押,又上街给她买了两身细布短衫成衣,还带她去附近的“香水行”??这地方可不是卖香水的,而是汴京的澡堂子。

这孩子不知在那陶窑里受了什么苦,浑身都有些馊臭了,衣裳也烧出了好几个洞。沈渺领她进去,让搓澡工给她狠狠搓了一顿,洗掉了一层厚厚的泥灰后,竟看着比之前白了不少。

给她换上新衣裳,沈渺也不客气,直接掏出五十枚铜钱来给有余她娘,便开始使唤有余干活了。

人家觉着她缺心眼,雇个傻子,可沈渺觉得这样挺好的,有余是最好的保密人员,做事勤快不抱怨,也不会去外头和别人说闲话,还不会偷懒,工钱还比正常人低呢。

听着有余站在水池边继续哗啦啦地洗碗,她总算能安心做自己的面了。

就在这时,有两个身着纳纱大袖衫、系百褶襦裙的少女迈进了铺子的门。沈渺听见声音,从窗洞看出去,便发现她们身边都陪着伺候的下人。

似乎不是普通人家的小娘子。

而二人一进门,便下意识抬头去看墙上的食单,其中一个瓜子脸的说了声“还算有些童趣。”,便又接着看下去,一下看见了墙上那两幅字画。

一开始似乎没看清,瓜子脸还与另一个圆脸的小娘子感叹道:“这隐藏在闹市中,一个小小的脚店食肆,竟也满墙都是字呢,倒是有些让人新奇了.......我看看这写的是什么?嗳?嗯?这笔锋好生熟悉,不对......不......”她好奇的声音戛然而

止,最终彻底变成了惊诧:“这不是九哥儿的字么?”

圆脸的也有些发愣,喃喃道:“是呢,的确是九哥儿的字呢,署名落款是谢九,敲的章也是九哥儿常用的小闲章,刻的是‘关山‘。”

这下犹如晴天霹雳,那瓜子脸的小娘子神色动摇难过,指着那字画,手指都微微有些抖:“九哥儿的字,我求了好几次他都不肯为我写,怎会挂在这儿?”

目录
设置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风格
雅黑 宋体 楷书 卡通
字体风格
适中 偏大 超大
保存设置
恢复默认
手机
手机阅读
扫码获取链接,使用浏览器打开
书架同步,随时随地,手机阅读
收藏
换源
听书
听书
发声
男声 女生 逍遥 软萌
语速
适中 超快
音量
适中
开始播放
推荐
反馈
章节报错
当前章节
报错内容
提交
加入收藏 < 上一章 章节列表 下一章 > 错误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