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渺难以置信地将那荷包翻来覆去,还举起来倒了倒,真只有一块银饼。
不是,人家剧里的皇帝叫赏,都是抬一盘子金元宝、银元宝,以百千万不等的单位来计数。
怎么到了她这儿就不灵了?
等马车摇摇晃晃将她送回沈记汤饼铺,沈渺也已接受了:最富裕的朝代生出最抠门的皇帝,能量守恒了。而且,她之前跟人家约好的便是这个数呢,打赏是额外的情分,这么想想好似也没错儿。
回去时天已晚了,阿桃正在合门板,打着哈欠对沈渺说了说他们走后铺子里又卖了什么,明儿要多补些什么菜,大伙儿便直接洗漱熄灯歇下了。
沈渺这个精力旺盛的都觉着累了,睡下连梦都没做,一夜黑甜。
隔天,沈渺与阿桃紧赶慢赶,将济哥儿的棉袄、棉亵衣棉?(秋衣裤)、厚棉被都赶齐了,连同辣白菜、速食汤饼、烤鸭等等捆了一大车,由唐二推车送济哥儿去入学。
阿桃又继续挑鸭毛了。新的一只枣泥炉送来了,福兴爱惜地用新买的巾帕,将炉子里外的窑灰仔细擦了几遍,又通了火先预热,撸起袖子,准备一口气烤两炉。
湘姐儿头上戴着阿桃给她新缝的带棉护耳兔子帽,穿着阿桃给她做的绯红色碎花棉短褙子,下头是一条百褶灯笼棉裤裙,裙边还提出了精细的花瓣褶子,脚上也是一双新鞋,鞋底纳得很厚,鞋里子填了棉,鞋面还缝了两个圆滚滚的线球,走起路
来一晃一晃,把湘姐儿美得冒泡,迫不及待穿到巷子里,馋刘豆花去了。
果然,没一会儿,刘豆花气哭的声音便隔墙传来,湘姐儿笑嘻嘻地赶忙溜回来,又回屋将从头到脚的行头换了下来,还是穿上旧棉衣,阿桃收拾着鸭毛,瞥见了惊讶道:“怎么不穿了?”
湘姐儿忸怩道:“想留着过新年再穿。”她怕弄脏弄破了。
阿桃笑道:“千万别留,你长得快,过了年指定得拆了做新的,到时我给你做更喜庆的醒狮帽。”
沈渺也没想到阿桃手这么巧,她低头把挑出来的鸭毛杆子找到一块儿,笑着说起曾经在大名府的瓦子里日夜帮乐拆改衣裳的日子。
“还小的时候便开始熬油点灯地做针线活儿了,鸨母算盘珠子打得响亮,怎会白白养我?”
沈渺真心疼她。
幸好如今她已释怀了,心里不做他想,只想攒够钱把娘赎回来也过过舒坦日子。
湘姐儿也被阿桃说服,想了想,便又美滋滋回去穿新衣了。她换了以后不敢到处爬树了,乖乖坐在地台上,帮阿桃填棉花。手上填一把棉,还时不时要扯扯自己的衣角,生怕皱了脏了。
沈渺自打家里日子宽裕后,便都给济哥儿湘姐儿去成衣铺子里买衣裳,很少动针线了,更别提这样需要复杂绣花裁剪的。
自己倒是忽略了,湘姐儿也会爱美了呢,才会如此珍视这套衣裳鞋帽。
湘姐儿还新鲜着呢,结果追风吃完那口热乎的,忽然过来舔了一口她鞋上的毛球,可把她气坏了。一把将追风过来栓柱子上,便给它狠狠梳了一地浮毛,梳得它摇头晃脑嗷嗷叫。
陈?的新棉衣阿桃做得是蓝地素棉布底子,袖口领口缝了几条鲤鱼,衣摆用彩线绣了一整圈水波纹,帽子鞋子左右都带着两只彩线鱼鳍。也不知是他生得白还是蓝色显白,一装扮上衬得他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唇红齿白,这张总是面瘫沉默的
脸竟变得比往常可爱三分。
沈渺看他换上新衣,没忍住伸手捏了捏他软绵绵的肉脸颊。平常日日见没什么,现下才忽然发觉当初那个瘦得皮包骨的小孩儿早已不再头重脚轻,走路打晃,如今脸上也养出两坨好捏的脸蛋肉了。
个头更是蹿了一截,再看不出当初那虚弱凄惨得几乎快死去的模样了。
顾婶娘正巧过来借麒麟去捕鼠,见陈训和湘姐儿穿了新衣裳,都稀罕得拉过来看。
她看了正面还让转过身来看背面,两面均匀转了几圈看完,才满足地直呼俩娃娃可真好,新衣裳一穿,活似年画童子。
之后还夸沈渺养孩子养得好,每个娃娃都养得白胖白胖的。连谢家那小书童,因常来常往,都被她喂胖了不少。
顾婶娘夸完再一想,好像不止是孩子,连沈家的狗和鸡也是肉嘟嘟的。
沈渺也笑。的确,养得分外有成就感。
麒麟昨晚在地台下躲了一晚,今日早晨便被沈渺一碗自制鸡肉湿猫粮引诱出来了,在沈渺怀里吃得呼噜呼噜的,也忘了怕生了。
沈渺再给它梳梳毛、擦擦眼屎与鼻子,拍了一刻钟的猫屁,它便与沈渺天下第一好了。
母鸡蹲揣着两只爪赖在沈渺身上不走了。
之后沈渺出去给院门口的野花浇水,麒麟也不愿下来,反而得寸进尺爬上沈渺肩头,那沉重的猫屁股好悬没把她压成高低肩。
这么大一辆猫在身上,便被路过的顾婶娘瞅见了。
于是便兴冲冲跟沈渺借猫,说是粮米袋子都被该死的耗子咬穿了,今日必须得是那死耗子的忌日。
麒麟先意思意思哈了顾婶娘两下,沈渺让顾婶娘喂了它一块鸡肉,它便又没出息地任由顾婶娘抱去了,挠挠下巴还呼噜。
这有奶便是娘的小渣猫啊!但沈渺还是先给顾婶娘提前说了:“婶娘,您瞧这猫这体型,它都不知能不能跑得过耗子,您且试试,不成还是买鼠药吧。”
顾婶娘不信这世上有不会捕鼠的猫,还夸麒麟:“它不胖,它只是毛厚,你瞧,这大脸盘子大眼睛,胡须又长又翘,生得多威风哪,一看就是跑得飞快又会捕鼠的好猫,是不是?”
麒麟也不知是不是能听懂,被夸得昂首挺胸,还把那挺胖一条尾巴也翘起来了。
连哄带骗的,顾婶娘便把麒麟抱到灶房里去巡逻了。
沈渺心想,谁家猫连尾巴都快胖成海参了,这还只是毛厚?麒麟一摸就是实心的,早上用鸡肉引诱它时,它一激动想蹿出来,结果肚子太胖卡着了!
最后硬是被沈渺拔萝卜似的拔出来的。
沈渺想到这些生活里小小的快乐便更快乐了,也忘了那抠门的官家了。
今日没客人时,她也会回到院子里偷懒??偷懒的同时,顺便把夏天的那些换季衣裳全洗了,惹得有余又紧张兮兮地趴在水缸边看,最后还是没忍住,抄起扁担便去挑水了。
沈渺连阻止都来不及。
那头,湘姐儿因为衣裳的新鲜劲还没安分半个时辰,又开始想着玩“跳百索”??也就是后世的“跳花绳”,此时这游移是用竹竿绑绳子,多人围跳,但沈渺洗衣服晾衣服,把家里大大小小的竹竿全征用当晾衣杆了,再没有空闲的竹竿了。
于是湘姐儿便将麻绳栓两条狗身上了,还招呼陈?一起跳,被他摇头拒绝了。
陈训每日会自觉读书学字,雷打不动。这会儿趁着铺子闲。便靠在柱子上,把被他翻得都有些破破烂的《宋刑统》拿出来背了。
湘姐儿冲陈?皱了皱鼻子,自己玩。
家里两条狗都知晓湘姐儿不好惹,不想被她抓来扎辫子、涂胭脂,就得听她话,乖乖坐好。
湘姐儿先冲进去单脚跳又换双脚跳,兔子帽上两只垂落的长耳随着她忽上忽下的晃悠,后来刘豆花看见了,也进来玩,两个女孩儿一边挑一边笑着喊:“太平鼓,声咚咚,拌了脚换下一个......”
沈渺便坐在前廊的地台上,手里一边剥栗子一边含着笑意看她们玩。
之前几个小孩儿去山上拾秋,捡回来一堆毛栗子,今日正好拿来炒糖炒栗子。
秋冬怎能没有又糯又香的糖炒栗子呢!带上手套,先寻到壳子上的缝隙,用剪刀一撬,外头带刺的壳裂开后,洗干净再用刀在棕色的外皮上划出浅的十字开口,就能用热砂来炒了。
不过栗子收拾起来并不快,尤其客人进门,沈渺还要时不时出去擀面。
陆续忙到午后,才将栗子都剥好了。
唐二也从外城回来了。他知道渺今儿准备拾掇栗子,还专门绕道去贺待诏家里讨了一袋沙来,结果推着车从后院门一进来,便见满院子洗净的衣裳,在秋风中扬起又落下,三个孩子在一片片衣裳里钻来钻去玩“老鹰吃小鸡”,陈?打头当母
鸡,湘姐儿拉着他,刘豆花拉着湘姐儿,三人串成一串。
至于那“老鹰”,是兴奋摇着尾巴的雷霆。追风倒是解放了,湘姐儿不玩跳百索了,它撒丫子便溜出家门去了。
满院子都是清凉微苦的皂角味和高高低低的笑声,看得唐二也笑了。他忙把沙子扛进灶房,兴冲冲钻到最末尾,拉住刘豆花的衣摆,弯着腰当那只大巨鸡,随着孩子的笑声,一起嘿嘿笑。
前头吃汤饼的客人都听见了,笑着对沈渺道:“沈娘子家的孩子真快活。”
可不,还有个二十岁的也愿意胡闹呢,真是返老还童了。沈渺笑着在围裙上擦了擦手:“闹腾得很,不过孩子闹些好。”
“是嘞,这样孩子养得壮实。”
说着说着,门外又进来几个谈论着昨日考题的学子,他们抬头看了看沈渺贴在墙上的食单,一人忽然“咦”了一声。
他发现后头新写了两道墨迹都还未完全干的菜:“辣白菘炒索面”、“辣白菘豆腐酱羹”,原本是来吃炙鸭的他们,便立刻坐下来点了这两道新菜。
这俩学子都是国子监的,一个姓盛,一个姓高。两人常偷偷来沈记开小灶,很知道沈渺手艺。
高贺搓了搓手,摩拳擦掌地等候着,炙鸭先前吃过几回了,这辣白菘炒索面还没吃过呢!
汴京城里大多腌白菘都是酸的,还没吃过辣的是什么滋味。
两人一边等一边闲聊。
沈渺正转身进灶房,身后这两个学子又谈起科考的事儿。说头一日有几个在考号里晕倒被抬出来的学子,都不约而同说今年院试的题极难,他们都因无从下手,不知如何解题,紧张得手脚发凉、头晕目眩。
甚至还有人因头一日交了白卷,后两日没戏了,便灰溜溜地弃考出来了。
“今年考题听闻是姚博士出的,没见姚博士上月便不见了么?想来是被押去出题了。”
“原是姚博士,那便不奇怪了,他去年在国子监里出的岁考题,我们学舍几乎半数都被判了狗屁不通‘、‘离题千里‘,大多只拿了‘‘等,回家险些被我爹打得屁股开花。“高贺叹气。
“今年院试的学子真是太惨了,竟遇上了闻风丧胆的姚博士,我虽已考过院试,听见他的名号还是瑟瑟发抖。”
原来那常来吃汤饼的严肃脸博士竟是每位国子监学子的噩梦么?
这些话让沈渺的脚步一顿,不由想起了九哥儿,也有些担心。不知九哥儿考着可顺利?
沈渺怀着一点对九哥儿的忧虑,在灶房里笃笃地切辣白菜,拍碎蒜,切葱花,又将五花肉切薄片,另一边同时起锅烧沸水,下两把拉好的面下去,煮到七八成熟便捞起来,过一遍冷水,沥干水盛在碗里。
重新起锅,挖一勺猪油,油热,便下五花肉片煸炒,炒得五花肉收缩出油,微呈金黄,再下切碎的辣白菜。大火把辣白菜炒至出香气和红油,才下面条一起翻炒。就这般猛火炒得每一根面条裹满辣白菜的酱汁,最后,加青葱,炒到葱断生,撒
上一把盐,便可出锅了。
辣白菜炒面炒出来的味道是沈渺觉着特别好吃的,做的时候面一定要过一遍冷水,那样炒出来的面条就特别柔韧劲道,裹着辣白菜那独特的酸辣爽脆,又带着猛火炒出来的柴火气。
这炒面大冷天吃得便特别暖和,挑起一口下肚,就有热意蒸腾又满口火焰似的舒服。
再加上辣白菜豆腐汤,那就更好了!
辣白菜豆腐汤做起来更简单快速。和炒面的菜料几乎是一样的,沈渺便同时备好,一起起锅。
同样是五花肉切块,冷水入锅,水沸之后撇沫捞出。姜、蒜切末,大葱切段,再将辣白菜切段,挤出汁水单独放一碗备用。取老豆腐半砖、嫩豆腐一块。老豆腐切小块,嫩豆腐则直接捏碎。
嫩豆腐就是要这样捏碎了加进去,到时候会融进浓郁的汤水里,块状大小不一,特别好吃。
接着锅中倒油,油热下葱姜蒜爆香,一样先煸炒五花肉,再加辣白菜段与辣白菜挤出的汁水,和五花肉一起炒出香气。
添一瓢方才烫面的面水,用大火煮沸,之后再调风箱、抽柴火,用小火慢炖一刻多种就能放老豆腐块了,放了豆腐便下青盐、糖、大酱等调味,这样豆腐吃起来也会很入味。
再续煮半刻,最后再下捏得稀碎的嫩豆腐,等那汤水煮得浓稠,就可以洒葱丝出锅。
端出面与汤,沈渺便笑着让那两位学子慢用。
高贺闻着味儿便已经抬起筷子了,沈渺将汤与面搁在桌上时,他眼睛几乎都不离开她的动作,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放下。
两人几乎是立刻便举起筷子舀汤面,吹了吹便埋头呼噜呼噜吃了起来,嘴里含糊不清地发出些:“嗯!”、“唔!”的惊叹。
沈渺抱着托盘回去了,走回去路上,顺带抬眼望了眼窗外。院子里那棵老桂树原本张牙舞爪的枝丫被九哥儿帮着修剪了一回,如今长成了个圆圆的树冠形状,像个青苹果味的大棒棒糖。
今日砚书也没来,希望九哥儿真能顺顺当当。
被沈渺念叨的谢礼,正第五次抬头望向自己那考棚顶子,上头用几根竹竿横竖绷起青蓬布??去年便是这棚子的竹竿断了。
幸好当时他一听见上头咯吱响,便知晓不对劲,身子比头脑反应更快,等他凭借丰富的经验撑起桌案跃了出去,身后棚子便稀里哗啦塌成了废墟。
他好悬没被埋在里头。
如今却已是科考第二日了,这棚子竟还结实着。
看完后,他又提笔继续往下写,写完半页,他又开始端详自己手中的紫竹毛笔。
还好还好,笔也没断呢。
这时,考棚外的狭窄过道里来了几个挑着火盆热炭的厢军,谢祁默默将自己的卷子从桌上扯下来,盯着他们为每个考号分发炭盆,直到他们走到如临大敌的他面前,顺利用火钳送了一个进来,稳稳放在了他脚边。
谢这才大大松了口气。
他又心怀庆幸地继续写,约莫写了半个多时辰,他总算将题解完,于是将这草稿放到一边,预备吃个午食再来誊抄。
自打沈娘子做出了速食汤饼,如今科考的学子们再也不带干饼了,考场里全弥漫着各色速食汤饼的味道。被风引着,浓浓地弥散至各处,耳边此起彼伏尽是嗦汤饼的声音。
谢祁也泡了一碗,与旁人的不同,他的速食汤饼是沈娘子用打磨成粉的山药混入麦粉中手拉出的山药汤饼,再下锅现炸的。
这汤饼独独他有,泡起来带着山药的清香,条形也更粗壮,更劲道爽口,久泡不烂,能吃得更饱。
沈娘子还在他的陶碗里还加了些她刚腌好的辣白菘、豕肉片,让汤底都变得更浓郁好吃了。
这样热乎乎来一碗,手脚立即便能暖和起来,透过青篷布不断涌进逼仄考号房的寒风,都好似被这满腹暖意阻隔了。
他捧着陶碗,仰头去看外头雾蒙蒙的日头,手心里正源源不断传来汤饼的热度。
不知家中现在如何了,爹去辞官了吗?家里的田地与庄子清出来了吗......他有些担忧,家中此时一定很忙乱,又想起砚书,他这几日不知是否还在娘子家,还是已回家去帮衬了?
或许等他出考场,家中已大变样了吧。
谢祁默默出神。
秋风萧瑟,有几片残叶沙沙地落在棚顶,投下细微的碎影。
浮影落在他眼皮上,谢祁仰头望去,只觉那些缝隙里漏下的树叶残影都有几分微不足道的美好。
他头一回能如此平凡地度过这考场三日。
这些残缺不全的秋叶之影,还莫名让他想起了沈娘子家中的老桂树,以及用那桂树开出的花做的桂花糕,他眼里望着这残叶,却仿佛闻见了馥郁的桂香,心里顿时也泛起一片宁静的沙沙声。
他默默点亮油灯,铺了新纸准备誊抄文章,谁知落笔的第一个字便写成了沈,只好又失笑地拿出书刀,将那一条裁去。
裁下的纸投入火盆中,很快便燃烬了,谢祁重新执笔,这回抄写得对了,只是心里还在想:
沈娘子正忙着囤粮备冬,又要操持铺子,只盼望她不要太辛劳了。
沈娘子说要去那御街梁家操持宴席,也不知是否顺利,但是御街何时有个姓梁的大家了?或许是新搬来的商贾吧。
沈娘子还说回头等他从考场出来,再做一次砂锅米索给他与砚书尝尝。
沈娘子......此时此刻,不知在做什么呢?
沈渺正在炒栗子。
炒着炒着,鼻子不知为何突然发痒,赶忙扭过身子去,低头打了个喷嚏。
“谁骂我呢?”
沈渺掏出手绢来擦了擦鼻子,心里嘀咕了句,继续用力翻炒锅里裹着栗子的沙子。
炒栗子不能着急,要用小火先把沙子炒热,才能下栗子,之后也没什么技巧,就是翻来覆去地炒。
唯一的难度在火候上,火大栗子就焦了,火小胳膊累断也炒不熟,得微妙地维持着中小火,才能让沙子里的栗子能受热均匀。
炒到划开的裂口像张大嘴似的裂开,露出已炒成琥珀色的栗仁,糯甜香气从砂石里溢出,那栗子便熟了。趁热用筛子去沙取栗,装进小竹筐里,吹一吹上头的沙,便能剥开直接吃了。
湘姐儿她们捡回来的栗子都是熟透了从树上掉下来的,不需要额外加糖浆,随便炒一炒便满院子都是糯糯的甜香。
若是熬了糖水再炒,虽然甜,但剥栗子的手感不太好,总觉得手脏脏的,太黏了。
炒得好,不放糖栗子一样很甜,还干净又好剥,用两只手往里一挤,炒得发脆的壳便会从裂口中碎开,再用指甲剥开,便能得到完整的栗仁了。
再整个往嘴里一塞,软糯绵密,满嘴都是热热的,粉糯的栗子香味。
吃起来也甜,当然与饴糖的甜味无关,而是栗子肉本身具有的甜。栗子本身便是高热量、高糖的食物。它的甜味已足够征服爱吃栗子之人的味蕾。
沈渺给院子里的大人孩子每人都装了一子,让他们当零嘴吃。
不过栗子也不能一下吃太多,容易胀气,偶尔来几颗,解解馋正好。
她做好时,栗子香已经透过柜台上方的出菜口弥漫到前头铺子里去了,那两个正埋头大口吃炒面的学子被香得耸着鼻头抬起了头四下张望,沈渺便直接给他们俩抓了一大把,送给他们吃一些。
野栗子没花钱,炒栗子的沙也是白绕的,沈渺还把炒好的栗子送给了顾婶娘、李婶娘等人,满巷子里分了一遍。
回来时她还没空手,怀里被街坊们塞得满满当当:两把顾婶娘种的大葱、李婶娘的咸鸭蛋、曾家阿奶做的腌菜心、古家阿宝送的一把这时节难得的野花.....沈渺走着走着就笑了。
把花用水养起来,摆在窗台;咸鸭蛋蒸上,晚些时候,和那脆甜的腌菜心一起,就鸡丝小米粥喝。
“沈娘子,会账!”铺子里传来喊声。
沈渺暖了声,忙出去。
那两个学子已经吃饱了,正在剥栗子,见沈渺进来收拾碗筷,不住地对她夸好吃。
“沈娘子,你腌的辣白菘卖不卖?腌得真好吃,脆生生的,辣而微甜,我都不知如何形容了,用来炒这索面真乃绝配,天生一对!吃得我筷子都没敢停。”高贺意犹未尽地回味着方才的滋味。
那汤饼刚端上来时便炒得金丝一般,油亮油亮的,切碎的辣白菘和葱段点缀其中,光看卖相便令人食欲大增了。
“要我说这辣白菘配豆腐汤更上一层楼,喝起来咸辣鲜爽,那碎豆腐?如凝脂,吸饱那滋味浓浓的辣汤,刚抿抿便入口化了。”
“还有这个炒栗子,也炒得好香,外头吃的火煨栗子真没有这样香,没加饴糖都满嘴香呢!”
“辣白菘卖不了,才做了一缸,买了铺子里便短了。你们下回再来吃便是了。”沈渺笑道,“至于这栗子,是我弟弟妹妹上山拾回来的野栗子,在地里藏了些时日了,前阵子又下霜了,这便将栗糖都出来了,自然好吃。”
两个学子吃得满意而归,一人兜里还装了一把还温热的栗子,结伴走出去了。
沈渺和阿桃一起收拾碗筷时,他们又跑回来了,问沈渺十日后的酉时能否包两张桌,拼在一起当做一方可六七人围坐的大桌。
他们都还是年纪不大的少年郎,说起来话来眼眸闪亮:“有个同窗要出门游学,我们要为他饯行。但这回我们都商议好了,再不去酒肆名楼浪费钱财了,不如来沈娘子这儿吃些实惠好吃的呢!点上几盆烤鱼、几只烤鸭,围着炉子畅快地喝麦酒,
一定更为有趣。”
“当然能行,我记下了,到时你们过来便是,一定与你们留好。”沈渺当然同意了,还问了人数,帮他们留靠窗的两张大桌子。
他们交了十文钱定银,这才揉着吃撑的肚子喟叹着“好饱好饱”走了。
之后又卖出了好几份辣白菜炒面,还有好久不见的军们涌进来吃速食汤饼,那个与她相熟的厢军吃完匆匆泡面,上来会账时还悄声给她透露:“娘子,这几日早些关店,外头只怕会乱几日。”
沈渺闻言吃了一惊,那厢军已肃着脸微微摇头,转身大步离开了。
但她还是把这话记在心里,从今夜开始便紧闭门户了,果然夜深了,隔着围墙还能听见许多嘈杂的马蹄声、车轮声,偶尔还能听到哭声和喊叫声,一连持续了约莫有七八日才消停。
这连着几夜不太平,叫沈渺都跟着有些神经紧绷。她白日里也听闻不少食客在小声谈论,说是抄家,一下抄了汴京好几家有名的大豪族。
但他们也不敢多说,就着小酒多说了几句便好似做贼一般闭了嘴。
连九哥儿出了考场也销声匿迹了一般,沈渺好几日没有了他的音信,心里莫名有些不安。
谢家不会有事吧?但她有一回去寻粮铺的掌柜,还绕到钟鼓西街远远望了一眼,街上虽也有几个厢军,但门庭还是清静的,甚至紧闭的角门里偶尔打开运送恭桶车、水车,还能见到有门子在里头,怎么看也不大像抄家。
不会是九哥儿又倒大霉了吧!沈渺心里蚂蚁爬似的,可谢家如今每个角门大多时候都关着,又有厢军四处巡视赶人,沈渺连靠近都够呛。
直到梁迁又微服私访,笑眯眯来买烤鸭,沈渺才知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什么?这城郊的十亩地连那大水塘都赠我?”
梁迁赶忙纠正:“不是赠,官家说这是抄没来的田,都是上好的,因赏识娘子一手炙鸭的好手艺,愿折价典卖予沈娘子蓄养白鸭。”
顿了顿,他再强调:“是折价典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