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里冬小麦刚刚开始返青。
细弱的麦苗上犹挂着残剩的雪水,田中的土壤也尚未全然化冻。塘里的水因雪融而水位猛涨,满盈盈的。水面之上,漂浮着断枝残叶,但水还算清澈,倒映着瓦蓝的天空,以及岸边刚抽出新芽的荻花。
谢祁默不作声地跟在专注巡田的沈渺身后。
他臂弯上搭着那件被沈娘子穿过的披风。沈娘子向前走,他也向前走,沈娘子停下看着什么,他便也恍恍惚惚地停下。
他果然成了沈娘子的小尾巴。
不过他如今有些恍惚。他的身子虽正下意识追逐着沈娘子,可他的魂灵却似乎早在沈娘子拥抱他的那一瞬便飞了出去。
他的神智还遗留在原地。
遗留在沈娘子转瞬即逝的怀抱里。
沈娘子聪慧又自矜,总能镇定地先挣脱出来。拥抱过后,她对着他俏皮地皱起鼻尖,浅浅一笑,便转身去瞧她的田、她的水塘,她的麦苗。
可他却没法恢复如常。
他像一豆灯火,正在灰烬中竭力喘息。
谢祁未曾想过,自己竟会这般渴盼触碰。被沈娘子的胳膊环过的腰,至今还滚烫着。被娘子贴过的胸膛,像被她轻轻一碰便软陷进去了一般,令他几乎不能呼吸。
他像被这一个怀抱撞开了截流的闸,洪水冲刷了他的四肢百骸,他难以遏制地想要再多碰碰沈娘子。
想执她的手。
想再次拥她入怀。
想.....谢祁一脚踩歪,就要掉进沟渠里。
沈渺正好转过身,她本打算找到另一头再瞧瞧,没想到就看到谢失去了平衡东倒西歪还努力稳住身形的样子。
她赶忙伸手拉他一把。
“土刚化,又浸着雪水,许是有些滑。”
谢祁被她攥住手腕,借力重新站稳之后,沈渺的手跟着便要松开。
他心里一急,反手握了上去。
在沈渺睁圆的眼神里,他垂下头抿了抿嘴,不愿松开。
僵了一会儿,心跳如擂鼓的他蹩脚地寻了个由头:“……..……这田埂狭小湿滑,执着手不易摔倒。
沈渺眨了眨眼,也没有再挣开。
她骨子里仍是现代人,牵牵抱抱之事,对她而言倒也没那般难以接受。只是瞧谢这模样,好似鼓起了毕生的勇气,脸都快憋得冒烟了。
“那边再转一圈,就回去接湘姐儿他们吧。他们应当在去春庄那条路上候着了。”沈渺神色自然地说道。
“好。”谢祁艰难地发出了模糊的应声,他好似已紧张到喉舌麻痹不会言语了。
两人不过执手走了两步,他掌心里竟微微冒出汗来。
虽说四下无人,谢祁还是将叠起的披风换到了另一边,盖在了他和娘子交叠的手上。在外头,他即便头脑混沌,仍还记得要顾虑沈娘子的名声。
沈娘子待他这般好,不顾旁人眼光回应了他,他更得爱惜她的一切,不能?她因自己的缘故遭人非议。
沈渺垂眸,瞧了眼那盖住他们手的披风,也知道了谢祁的心意。她心头一软,蜷起手指,回握了谢祁的手。
谢祁脚步微微一顿,再往前走时,僵硬得同手同脚。
“九哥儿,我们的事你爹娘知晓吗?他们会愿意你与我这样的市井女子共度余生吗?”沈渺侧头看了他一眼,但又想到九哥儿已经搬到了西巷来住,他的家人却回到了?州,好似已经证明了什么…………………
“阿娘知道。”谢祁深吸了一口气,“爹爹知不知道都无妨,他听我娘的。
沈渺点了点头,知晓便好。
其实从九哥儿回来那日起,她心里便有了要和九哥儿定?的念头。她才不是负心汉呢,她是个会对九哥儿负责的好姑娘。
既然已经决定要与九哥儿在一起,便也要思量起现实的事。
值得庆幸的是,这里一点都没有后世被扭曲过的程朱理学式的礼教束缚。世家大族里或许有各式各样的规矩,可市井里的平民百姓却没这些讲究。
一旦定了?,两家便成了一家人,会相互帮衬着?农活,一同过节过年。若是住得近,串门见面都不是什么大事。
没人会说定了?便得在家绣嫁?,再也不许出门;也没人会说和未婚夫见面不妥当不规矩;更没人会念叨着要女子三从四德,日后不能抛头露面了。
当初沈大姐和荣大郎开始说?后,荣大郎几乎天天都来沈家?子里献殷勤,还被人当作好女婿的典范呢。
所以沈渺觉着,这般明明白白地挑明了更好。她不喜欢偷偷摸摸的。喜欢一个人,为何要像做贼似的呢?她与九哥儿相互的心意,本应是光明磊落、拿得出手的。
上辈子,她见过太多奇形怪状的高质量男性了。正因为阅人无数,她今生信得过自己,也信得过九哥儿。这不是恋爱脑上头,她压根没长那玩意。
她的原则一向如此。
爱便要坦坦荡荡。
而且她也没啥可惧怕的。
九哥儿若是敢辜负她,大不了再和?一次。
都?过一回了,这事她有经验。
而且......宋朝的社会习俗和法律都倾向保护女子的嫁?和婚前??。她听?训详细读过有关女子财?的法律条文:“若夫妻不相安谐而和?者,妻家所得之财,不在分限。”
女子陪嫁的奁?,诸如首饰金?、随嫁的田土屋业之类,皆是女子私产。即便女子出嫁后,这些财产依旧独立于夫家财产之外,夫家任何人都不得随意侵占或动用。
平日里,要是夫家想动用女子的嫁?,也得先征得女子同意。唯有女子主动拿出来的嫁妆,夫家方能使用。
甚至夫家要分家或是欠债,不经妻子同意,都不能用妻子的嫁妆来偿债。要是买的田宅借用了妻子的嫁妆钱,到时候分家和?,都得把那部分?钱单独核算出来,折算归还给妻子。
当初沈渺被休,能顺顺利利拿回剩下的嫁妆,便是这个缘故。不管是从舆论道德,还是法律层面来讲,只要她不愿意,荣家都没任何由头留下她的财产。
所以.......当初荣大郎能把大姐儿的嫁妆用得一?二净,纯粹是因为大姐儿被这渣男哄骗了。是大姐儿念着夫妻一场的情分,才拿出来供他读书的。
沈渺当时要是跟荣家耗下去,甚至能和他们打官司把钱要回来。只不过扯皮嫁妆这事儿太费时日,她势单力薄,身体也还没调养好,金陵又不是她的地盘,最后她还是选择早早离开那群人渣,自己重新开始新生活。
当初没能帮大姐儿报仇,沈渺便决心替她照顾好弟弟妹妹。如今沈家的面馆起死回生,她自己名下也有了田地和商?,?哥儿和湘姐儿也都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地长大了,她心里也多少宽慰了些。
希望大姐儿在天之灵不会怪她当初的选择。
不过荣家要是日后胆敢再来招惹她,她如今倒是不怕跟他们打官司。
总之,此时结婚和离婚,反倒不必担心婚后财产得分给男方一半,或是得冷?冷?不能离婚。据邓讼师说,给衙门塞点钱,哪怕是妻子主动提出休夫,丈夫不同意的,妻子上衙门去告丈夫,挨板子也能轻轻打两下就糊弄过去。
只要有钱,喂饱了那些小吏,没有离不成的婚。
好的坏的,她其实都思量周全了。
她决定了。
沈渺往前走着,看着前方,似乎在和谢祁商量明日买什么菜一般,稀松平常地接着说道,“既然大娘子已知晓,那......九哥儿过些日子不如抽个空回一趟?州,请大娘子着个媒人来说亲吧。我们可以先定亲,定亲后我们即便相见也不必偷偷摸摸
了,九哥儿更不必担心会对我名声有碍了,但是我们定亲后我想晚两年再正式成亲,可以吗?我还想把铺子打理得更好一些......”
沈渺话还没说完,就觉着手臂被扯动了一下。她转过头,这才发现谢在田埂上站定,像只小狗似的可怜地望着她,似哭似笑地说了句:“我走不动了。”
“嗯?”
“我的腿......在发抖……………”
天上突然掉了馅饼,快要将他砸晕过去了。
***
在沈渺和谢祁在田埂边谈及人生大事时,湘姐儿一行人都已进了谢家的春庄了。湘姐儿还奇怪呢:“阿姊竟然还没到么?”
?哥儿手里拎着冻梨,答道:“或许是看田地看得仔细些吧。”
周大在前头引路,春庄后头有一片蓄养?匹的草场,正适合跑?。
“无妨,那等会儿铺上垫子,叫周大围上幔帐,我们坐着吃些东西等沈娘子和九哥儿吧。”?书说着紧了紧肩上的布带子,他背后的行囊里背着沈渺出门前烤制的两只?,他一路上都闻着窑?的香味,馋得口水都要下来了。
?洲也背着柿饼,走路别扭地叉着腿??没有骑过?的他,骑得大腿根有些火辣辣地疼。
没过一会儿便走到了。
?书帮着周大、周初一挂幔子、铺上覃席和棉褥子,这样坐着便暖和又舒服了。又?庄子里留守的仆役送来炭盆和炉子。
窑?冷了,架在炉子上热一热。
还能取暖用。
湘姐儿则认真地望着被串在竹签上的窑?,心想,等会把两根鸡腿都掰下来,单独给阿姊和九哥儿留着吃。
?书把幔子挂好,又神神秘秘地跑来跟湘姐儿说:“我方才被草地里的兔子洞拌了一跤,湘姐儿要不要一起去逮兔子?”
湘姐儿眼睛亮了:“在哪儿?”
“那边。”?书往土坡侧面有块岩石的地方指了指,“兔子都爱在石头边上打洞,我看见好几个呢,洞口还有兔子粪,里头一定有兔子。”
“阿兄和小洲也一起抓吧,等阿姊来了,说不定咱们还能有兔子吃了呢。”湘姐儿摩拳擦掌,一手拉陈?一手推着?哥儿,“走走走。”
逮兔子很简单,用潮湿的树叶、树枝、乾草堆在兔洞洞口点燃,把烟扇进兔子洞里,兔子很快便会从洞里跑出来。
再趁兔子跑出来的时机把它抓住。
说?便干。几个孩子四散开来,不一会儿,湘姐儿便抱来一些被雪水浸湿的枯枝败叶,陈洲则找来了一些厚实的蒲草。
济哥儿将这些东西缠绕成一堆堵在洞口,砚书从怀中掏出火镰,“嚓嚓”几下,很快便引燃了树叶和蒲草。火苗一蹿,浓烟滚滚而起,直冲洞内。
砚书还卷起自己的衣衫往洞口使劲扇风,嘴里还念叨:“快些出来!”那烟雾顺着洞口,源源不断地灌了进去。
约莫过了盏茶工夫,洞内还是没动静。湘姐儿不禁有些气馁,嘟囔道:“莫不是熏错了洞,洞里压根没兔子?”
砚书却摇头,笃定道:“别急,狡兔三窟,兔子洞里深得很,让烟再灌一会儿,指定还在里头躲着呢。”
正说着,洞里突然传来一阵动静。几个孩子瞬间来了精神,眼睛直勾勾盯着洞口。只见两三只大灰毛兔子,猛地从洞里蹿了出来。
“在这儿呐!”
砚书大喊一声,扑了过去。湘姐儿紧跟其后,一边跑一边伸手去抓。结果这些兔子身手敏捷,跳起来在草丛里左躲右闪,跑得极快。
陈?瞅准时机,朝其中一只飞扑过去,奈何兔子动作太快,他扑了个空,还吃了一嘴巴草。
兔子已经四散奔逃,朝着山坡下奔去,眼瞅着就要没了踪影。说时迟那时快,湘姐儿急得捡起一块石头,手腕一甩,“嗖”的一声,石头擦着野兔尾巴飞过。灰毛兔受了惊,方向一拐,朝旁跑去。
济哥儿一直在旁边观察兔子逃窜的方向,这回提前几步,一个箭步上前,双手猛地一扑,竟将兔子双手摁住了。
“抓到啦!抓到啦!”湘姐儿和砚书兴奋地叫嚷着,几个孩子都闹得额头全是汗,围拢过来,欢呼雀跃地笑着闹着,声音在草地上回荡许久。
沈渺和谢祁终于到春庄与他们汇合时,就看到四个孩子围着只灰毛大兔子,神色纠结地讨论着什么。
那兔子两颗黄板牙长长的,露出了嘴巴外面,模样非常凶悍,一直愤怒地跺脚,还不停地啃咬着周大寻来的竹笼子。
“你们哪儿来的兔子啊?”沈渺臂弯里还搭着披风。
“抓的。”湘姐儿激动地向她描述了他们抓兔子的英雄壮举。
沈渺笑着夸了夸他们:“这么厉害?”
湘姐儿骄傲地点了点头,但没一会儿又沮丧了起来,与砚书、陈训对视了一眼,忽然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本想抓兔子来做拨霞供吃的,可是现在我们又不想吃它了。”
砚书点点头,也捧着下巴愁眉苦脸地叹了气:“周大说,这八成是母兔子,它身上的毛又秃,应当是之前拔了身上的毛做窝呢,所以这洞里八成还有它的兔崽子呢。”
陈?早已可怜兔子了:“还是把它放了吧,它还有孩子呢。”
济哥儿点点头:“我们不缺这口,还是不要吃它了。
沈渺自然也支持:“放了吧,你们想吃兔子,阿姊回头买几只人家养的肉兔来,阿姊给你们做红烧兔肉、麻辣兔丁或是麻辣兔头,都好吃。”
几个孩子对视一眼,便由湘姐儿用小草棍把竹笼子的门栓拨开了,那兔子立刻便蹿了出去,一会儿便没影了。
砚书恋恋不舍地将目光从消失的兔子上收回来,这才发现九哥儿像失了魂似的站在沈娘子身后,呆呆的,傻傻的,也不知想什么。
“九哥儿?九哥儿!”
谢祁才猛然回过神来:“什么?“
砚书愈发狐疑。
沈渺揉了揉鼻子,有些不好意思。
早知九哥儿反应这么大,这件事她便回去再说了。
说完定亲的事,她与九哥儿在田埂边寻了个还算干燥的石头上坐了好久,他才大梦初醒般缓了过来。后来骑马往春庄赶时,他将她抱得好紧,停下时,头甚至无力地垂落在她肩头蹭了蹭,声音愈发嘶哑:
“阿渺。”
“阿渺。”
他喃喃地低声唤她的名姓,重重复复。
沈渺不知为何,他也没有多说。
只是接她下马时,他仰望着她,眸光浓郁,唯倒映着她一人。
那一刻沈渺才察觉到了,谢祁心如汹涌的江河、绽开的烟火,只是他性情如此,习惯了平和安然,即便再强烈的情感表现出来的也不是大喊大叫,更不是癫狂失态的动作。
他反而是表面镇定自若,实则喜得腿软摔跤。
沈渺忽然便觉得他有些可爱。
她便也忍着笑,再不提了,让他好好缓缓。只是他这样也没法教湘姐儿骑马了,后来还是周大扶着湘姐儿,教她怎么上马、抓细绳,沈渺便与济哥儿、陈训和砚书美滋滋地吃着油亮诱人的窑鸡、冰凉水甜的冻梨。
“太好吃了。”砚书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着,他又伸手撕下一块鸡肉,沈娘子烤鸭厉害,烤鸡也不差啊!这鸡烤得太香了,鸡是晒干的荷叶包着烤的,吃起来还带着荷叶香呢,外皮焦香,里头鸡肉的纹理间都裹上浓郁的酱汁,他吃得满嘴流油,
还不忘给湘姐儿留了一只大大的鸡翅膀。
看着垫在鸡肉下头枯干的荷叶,沈渺却想到另外一道菜:荷叶糯米鸡。夏日里摘下来晒干储存的荷叶还有好几张,回家了还能做糯米鸡吃:糯米里有鸡肉、叉烧、排骨、咸蛋黄、冬菇等馅料,入口满是荷叶清香,鸡肉味道完全渗透到糯米之
中,又鲜又香。
明日便吃糯米鸡。她暗自点头,又吸了口梨子水。
顺带瞥了眼九哥儿。
他抱着狐皮披风,屈着长腿,侧颜安静地坐着。
沈渺摇摇头:完了这不是,九哥儿被她震飞的魂还没回来呢。
日子倏忽而过,元宵节包了红糖汤圆,看过热闹的花灯,这边算过完年了。
这些日子一切都好,唯独谢还是三魂七魄少了两魄似的。走路撞墙、吃饭掉筷,连台阶都摔了两三回了。惊得砚书赶忙翻箱倒柜寻了一堆花里胡哨的符纸、平安符出来,把谢祁从头到脚都挂满了。
他还奇怪地围着谢祁看了两圈:“奇怪了,这是霉运又回来了?可是这回怎么瞧着有点儿不一样呢?”
沈渺每回都蹑手蹑脚地溜走了。
再过几日,汴河渐渐融冰,宝元四年的春天也正式降临了。
一早梁迁便领着小内侍来买炙鸭了,沈渺将鸭子仔细装进食会里,递过去时便笑盈盈地道:“梁内官拿好,顺带还有一事要麻烦梁内官,不知可否麻烦您替我引荐引荐漕运司的吏员?我好托人搭漕船往南边去买鸭苗。”
梁迁也记得这事儿呢,接过鸭子道:“沈娘子不忙,官家早已都安排妥帖了,等漕船将要启运之时,便会有人来铺子里与沈娘子相商的。”
太好了。沈渺温言软语恭送梁迁出门,直至其登上马车离去。
她得了这个准信,便又赶忙去李?娘家中,与李?娘商议前往金陵购鸭苗之事。
购置鸭苗这事儿非得有信得过,且精通挑鸭子的人前去不可。这种事情哪怕得了官家的首肯,也不能全指望漕运官,人家公务繁忙,又并非专养鸭子之人。况且路途遥远,耗时颇长,若途中没个靠谱的人照料,极有可能花了大笔银钱,最后运
来的尽是病鸭、死鸭,那可就血本无归,亏大了。
此前,沈渺便曾与李?娘提过一嘴,想麻烦她带上银钱,跑一趟金陵,挑一批顶好的鸭子回来。若是李?娘放心不下狗儿,大可将狗儿送至沈家,由她来负责狗儿的一日三餐,接送他上下学的一应事宜。
要托她出远门办差,沈渺自然也准备了丰厚的酬劳。
那时李婶娘还有些顾虑,毕竟她大半辈子都在杨柳东巷这一方小天地里打转,从未离开过汴京城。如今突然要让她奔赴这般遥远的地方,她的心中难免也有些发怵。
这次,再听沈渺讲,一路上都能搭乘漕船,船上也有官吏照应,到了金陵,买好鸭苗便即刻返程,来回约莫也就一月时间。
李婶娘咬咬牙,终于应承下来:“行,那...那我便与你李叔一道去。狗儿便真托付给你了。”
她到底还是不敢独自出远门的。
她们家锔瓷的营生近来也不景气,李挑子在外奔波一日挣不了几百文钱。何况沈大姐儿还说了,此番出门,无需他们自掏腰包,在外一应吃喝用度,都记好账,回来告知她便可。
此外,还会额外给他们好几贯钱当作酬劳。
李婶娘已经认清了狗儿没有什么读书的天分了,在私塾里先生已经委婉提过几回了,狗儿读书很勤勉,但就是没那根读书的脑筋。
她为人父母的,也只能趁着自己还干得动,多给儿子攒些银钱。
沈渺听闻李婶娘答应,不由得长舒一口气。不然,她都打算让唐二跟着李婶娘,学些速成的挑鸭子、喂鸭子的本事,然后派他出门跑这一趟了。可一个初学者,怎能与经验丰富的老手相提并论呢?一路上保不准会碰上各种各样的状况,唐二不
一定能应付得来。
李婶娘能应下此事,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就在李婶娘夫妇即将随漕船启程时,院试放榜的消息,也透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