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裡,瘋長的青草鋪得很厚,那毛茸茸的樣子,就像下面藏了幾百隻羊。
他就喜歡踩在這裡的草地上,即使靜靜地站著不動,也會感到身子輕得就要飄到半空了。
這是他最放松的時刻。他就像大草原上的一隻野鶴,步伐盡管雜亂無章,卻顯得十分悠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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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今夜的鄭世安,卻像隻家養的鴨子一樣,仰頭望天。
漆黑的夜空,盡管仍如往常那樣深邃迷人、充滿智慧,但也無法治愈他那顆受驚的鴨心。
實際上,談笑自若的他,在聽到宋江波的第一句話時,就被驚到了。
真是平地起驚雷,他不願看到的事情似乎就要發生了。
看來,無論幹什麽,都不能心存一點僥幸啊!
如果世上還有一個人,在聽到這個命案的第一時間,不假思索就冒出這次出現的凶手才是真正的連環殺手的念頭的,那就非他鄭世安莫屬了;而且他同時還是最不願意產生這樣念頭的人。
你沒猜錯,吳小強這個所謂的連環殺手,就是他精心創作的產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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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手印第一次亮相,是在一樁毫不起眼的命案裡。
死不瞑目的工匠、帶血的石頭,紫紅色的手印就像面具一樣覆在仰面朝天的臉上。
貴為分管刑名的副相,鄭世安自然日理萬機,這類看起來死者下賤、平淡普通、毫無影響力的案子,當然入不了他的法眼。下面的人更不會沒事找事、主動招惹冰冷的上司。
然而好多天過去了,案子毫無進展,凶手好像隱藏了起來。
又過了好多天,血手印這次出現在一個農民的老臉上,凶器是半截木棍。同樣過去不少時日,盡管捕快馬不停蹄,仍然一無所獲。
春去秋來,衣服都換了幾茬。之後不久,第三起命案突然發生,趕夜路的商人、胖臉上暗紅手印、直插胸口的樹枝。
很快,神秘連環殺手的可怖傳言,就像一個精神錯亂的瘋子,滿京城橫衝直撞,一下子就站到了鄭世安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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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就在血手印第二次出現後,鄭世安就敏銳地嗅到這裡面的不尋常。
有著懷疑一切精神的他,自然不會完全相信任何一個人。
任何事情他都要知道,在整個衙門,不能有已經發生的、而他還不知道的事情存在。
一件事情,是大是小、是好是壞、是機會還是陷阱,不同的人就會有不同的看法。
而下的判斷不同,做出的結果定會隨之有所不同。
死者被隨機挑選、凶器乃隨處可見、手法還毫無特色,就連反覆出現的血手印,也無甚特別。
說起來是手印,可實際上並不是用沾滿鮮血的手,惡狠狠地拍在冰冷的臉上;更像是滴血巧手,輕飄飄地拂過平靜的面皮;既看不出手掌的大小,也看不出手掌的紋路。
剛開始大家還以為這手印是凶手拿自己的手印上去的,認為他好像十分變態地迷戀自己的手。
直到血手印第三次閃現在那個商人的眼皮底下之時,大家這才無意間吃驚地發現,那血手印,原來用的是死者自己的手!因為少一根手指的商人,臉上的血手印同樣只有四條血痕。
如果把這所有平凡、無奇的畫面組合在一起,你能看到什麽?
很有可能你會如此這般回答,就像一個高度近視的人,彷佛什麽都看到了,又什麽都沒看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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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世安認為唯一清楚的是,這是一個絕好的機會,機會中的爆款。
他之所以如此肯定,是因為這件案子沒有一點風險,性價比最高。
直覺告訴他,凶手應該是一個很特別的人,或許很聰明,又或許武功也不錯;可能衣食無憂,還可能有某種瘋狂的執念;但一定是個不重要的人,一個扔進人群就找不到的人。
只有遊離公眾視線之外的普通人,無人關注、不值探究,才能隱藏得毫無破綻、年深日久。
凶手和死者皆為平頭百姓,無涉廟堂、江湖,不關白道、黑道,沒有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一團亂麻般的利益糾葛,絕對是一個乾淨的機會。
他已考慮好了,要把這塊好吃的餡餅,放到自己最忠誠的學生李誠萬李郎中的嘴裡。
他要先把李誠萬空降過來主導這個大案。如果李誠萬能咬得動這一大塊餡餅,一旦告破,那就能領個頭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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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府尹駱衝也是鄭世安的人,也同樣對鄭世安忠誠不二,案子也的確發生在他的地盤,但有的案子他做不了主。鄭世安就認為,這個案子正好就屬於有的之列。
莊稼長在哪裡不要緊,關鍵是讓誰來收割。鄭世安持之以恆的做法簡單透明、童叟無欺,誰對自己更有用,就讓誰來。
最近朝中正好有一個肥缺空出,需要李誠萬去頂。但想升級,既要有看不見的關系,還得有看得見的政績。可是政績這種天價之寶,可不會存在存取自由的錢莊,讓你想取就取;它是一顆富有靈性的種子,還要假以時日才行。
但是空出的要職, uukanshu可沒時間等人。它是天底下最霸氣的存在,既從不看任何人的臉色,也從不等任何人,就連神仙都要靠邊站;因為神仙有時候還能通融一下,還會等上一等,即使你燒香燒得晚了一點,也會毫無怨言、寬容受之。
所以,從來只有人等它的份。
鄭世安知道,在這裡,時間就是位子;沒辦法,那只有搶別人的功勞了。
於是,他抽出李誠萬,放在了最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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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駱衝一點兒也不生氣,相反還有那麽一點點的開心。
因為就在不久前,鄭世安也讓他搶跑過。
更重要的是,鄭世安會記住他這次做出的犧牲;還讓他浮想聯翩的是,說不定會有比這次更好的機會,在後面等著自己。
眼下可以聊以自慰的是,總捕頭的位子,仍由自己的表弟徐大飛繼續坐著;等到日後案破,也能有碗湯喝,不至於連盤子都沒得舔。
駱衝還是很有點自知之明的長處,這一點的確難得;大多數的人都不自知,所以他們都沒有他有福;而一個人有沒有好的福氣,一時半會兒很難看出,有耐心的人才能看到。
他明白人外有人,自己只是鄭世安組織的隊伍裡,那些不太耀眼的眾星之一。
組織的力量不停不歇、無窮無盡;全心全意地依靠於它,才是上上之策。如果沒了鄭世安主導的組織的推送,自己早就退出舞台,只能當個觀眾了。
沒有組織的存在,單憑個人,能活多久?
即便存活,你,一個人,又能走出多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