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頭可回 （6）絆 腳 石

此情此景，真似那情那景啊！

這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使他逐漸相信，這次的凶手才是真正的連環殺手。

遙想當年，也是幾路人馬耗時將近兩年、拚命搜捕，仍然顆粒無收、徒勞無功，垂頭喪氣之余，隻好铩羽而歸。

他感到這個凶手彷佛就在不遠處，或者說是在意想不到的附近，但你就是看不見他躲在哪裡，也許人家根本就沒有藏;這就像河床下面隱含著的巨大的暗湧，雖然看不到在哪裡，但你能隱隱地感知深藏在黑暗中的驚心動魄。

可是，光感覺到畢竟沒有用，感覺又不能當飯吃，還是要抓到人才行。

難道真要等待神秘莫測的運氣?

那麽問題來了，好運什麽時候才能加駕到?

是否真的可期?

***

在九哥、高大人、唐素衣、宋江波、張四平這幾個捕凶的獵手裡面，真要論誰的願望最為強烈，倘若九哥想排第一的話，那高大人鐵定不服。

一旦高大人得知要排序的話，少不了要拿出骰子擲上一擲，縱然不能成為唯一的贏家，起碼也要爭取個並列第一。

如果說九哥是因為失去了最寶貴的東西，為了給自己一個交代，或者是要找一個活下去的理由的話，那他最先抓到凶手的願望的確強烈。

但高大人那願望的強烈程度也不遑多讓，他是要守護已經得到的最珍貴的東西，一旦失去，他恐怕也難以存活於世;如果別人先抓到凶手，鄭世安這一關，他都過不去。

都是為了生存，哪有什麽高下?

雖然生命沒有高低之別，但高大人知道，即使實力不相上下，可是運氣卻有好壞之差。

他之所以這樣想，是因為他確信這個連環殺手是一個極其難搞的家夥，多年來，簡直鬼魅一般無影無蹤。

這種極其罕見的案子，倘若沒有意外發生的話，將會成為永久的謎團。

然而，要想意外發生，那就要靠命運之神出馬了。

那麽他肯定也想問一下，它何時現身?

看起來，他的運氣也不怎麽樣，現如今同樣沒撈到一點蛛絲馬跡。

他著急得臉都瘦了一大圈，假如再瘦下去的話，那圓圓的貓臉就要拉成長長的馬面了。

他真想吼它一嗓子:誰能告訴我?

然而，就算他扯破喉嚨也是白費功夫，因為知道的，無法告訴他;想告訴他的，並不知道。

最終極的原因就是，天知，地知，而人不知。

***

唯一能在此案中置身事外、紋絲不動的，就是我們的老朋友駱衝駱大人了。

他之所以能得到這唯一的名頭，並不是因為他無比厲害，而是因為他的運氣實在太好，這一點絕對無人能比，簡直萬中無一。

當年的那件連環命案，如果對被害的各位死者來說是絞肉機的話，那麽對朝廷命官而言就是連環套，眾多雪白的脖子前赴後繼地伸了進去。

最初，認為這是一個大撈官聲的絕好時機的鄭世安，空降更有用的李誠萬主理，讓駱衝的表弟徐大飛配合;然而耗時數月寸功未建，萬般無奈之下李誠萬隻好急流勇退，任憑被人恥笑、清譽受損。

接著，同樣認為可以獲利的何思賢，安排愛徒王亦剛、親信魏武萊出馬;隨後抓捕疑犯孫大海歸案，眼看形勢一片大好;誰料風雲突變，孫大海被刑訊致死;王亦剛被削職為民，自戕未成之後，改頭換面做了九哥;魏武萊於流放中途逃亡，再世為人成為馬勝利。

最後，鄭世安乾坤一擲，起用嫡系駱衝、宋江波，祭出羔羊吳小強，大獲全勝;何思賢被迫拱手讓出幾個肥得流油的要缺，送上大把白花花的銀子，賠了夫人又折兵，差點全軍覆沒。

然而，令大家都沒想到的是，這並不是最終的判決;成功，失敗，均為暫時;因為三年後的今天，連環殺手似乎的確死而複生了。

這不但不是孤寂無言的結局，反而是無限喧囂的開始;眼看著蝴蝶扇動翅膀，眼看著大風起於青萍;心念著無可奈何的落花，心念著緣起緣滅的生死。

***

那個神秘的連環殺手毫無征兆地拍下機關，粉碎機開動，轟鳴之聲在遙遠的天際若隱若現;倘若你剛好擁有一對順風大耳，頃刻之間你就能領悟，這一切只有鮮血才能平息。

唯一不確定的是，這次會有多少人被粉碎?有幾個芸芸眾生之中偶遇的陌生路人?又有幾個冥冥之中各懷鬼胎的聰明獵人?還有幾個巍巍朝堂之內高高在上的尊貴大人?

但所有這一切，駱衝已經一點都不在乎了，因為他一路向西、馬不停蹄，可能是跑得太快，一眨眼就不見了。

這時你肯定會撇下嘴角、面露不屑地說，他即便是健步如飛、跑得再遠，而我有天下最快的汗血寶馬，還追不上?難道我還還怕他不成?

即使你會飛，那也不成;你盡量不要逞強，還是低調地腳踏實地，切勿心存幻想，因為有生之年你都無法追上。

你可能會疑惑地睜大眼睛，彷佛看到怪物似的誇張地大叫，難道說他還能上天不成?

恭喜你！雖然你覺得自己不可能猜中，但實際上你真的答對了，駱衝早已今非昔比，晉級到更高一級的境界，升入西天極樂世界。

即使你天真無邪，甚至懵懂無知，那我也照樣不會騙你，這是我雷打不動的做人原則。

人家已臻化境，豈能如你一般蠅營狗苟?

***

忘了告訴你，三年前駱衝破案有功，官升一級，外放封疆;宋江波也升為總捕，做了捕頭一哥;當然，同宋江波一樣，鄭世安也沒讓駱衝獲悉真相。

對於無比絲滑、行雲流水般的案件進程，駱衝沒有絲毫懷疑，立即興高采烈地走馬上任。

他情真意切地覺得自己的運氣真是太好了！引不少豪強折腰的大案，竟能在自己手裡勘破，而且還躲過了最初的幾個吃人的大坑;要知道，那可是偽裝成絕好機會的陷阱，那真是無比誘人的陷阱啊！

事後只是略微想它一想，他都能驚出一身冷汗來，這難道不是好運附身?

時至今日，他能主守一方，豈不是吉星高照?

或許他心底也會閃過一絲疑惑?或者是他抱著不該知道的就不要知道、知道的越少越安全的念頭，uukanshu 來個大智若愚?

這還真不好判斷，倘若有一天，我去到他那裡，而且剛好能遇見他，我會替你問上一問，但我不能保證他會回答;即使他肯開尊口，我也確保不了他說的全是真話、一點都不摻假。

不要心急嘛，年輕人，也許明天我就能見到他，因為明天和意外會一同過來看我。

這誰知道呢?

***

到了屬地的駱衝，性情有了很大的改變。

懶得都不想呼吸的他，居然喜歡上了爬山;曾經前呼後擁的派頭消失不見了，而是經常搞一搞微服私訪。

這人呐，一旦性情大變之後，就容易出事;就像一個老好人突然做了大騙子，或者一個真小人一朝變成偽君子，又或者一個純壞蛋忽然改做大善人，皆離出事不遠了。

這一切，乍看之下貌似意料之外，仔細端詳皆在情理之中。

去年的九九重陽日，他突發奇想，要獨自一人登高望遠，或許想深切緬懷一下早已遠去的眾多前輩，抑或要和大自然來個零距離親密對話。

還真是天有不測風雲，豔陽高照的藍天，頓時烏雲合圍、傾盆大雨，山高路更滑;風雨中兀自搖曳的他，無意間一腳踏錯，頃刻陰陽兩隔。

兩日後才被眾人千辛萬苦尋得的駱大人之屍身，早已被野獸糟蹋得殘缺不全了。

他也許真的做到了肉身飼虎，因為說不定還真有餓虎光顧過他的屍身。

倘若果真如是，鐵定要敬他三杯，寄托無限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