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不语,因为不知该从何处讲起。
过往云烟,自己未曾参与,又如何去评断真假对错。
不过,至少许轻舟确认了,当初的剑仙和白狼到底是因为什麽和两座天下闹翻了。
也知道了,剑仙弃剑前那三个月里的那一场纷争,并非她与白狼之间的搏杀。
他们的对手,应该另有其人。
而他们这边也不止剑仙和白狼,还有他们二人的追随者。
是啊。
他们曾经那麽耀眼,光芒万丈,又怎麽会没有追随者呢?
他们拥有同一个夙愿,眼前的桃花仙子刚说了。
大道无争。
什麽是大道无争?
没有杀戮,没有纷争,没有血染灵江,他们要的,应该就是一个太平天下。
然大道争锋,古往今来便有,妄言无争谈何容易?
就如桃花仙子自己说的一样,这本身就是一个笑话,白日做梦,痴人说梦....
若要大道无争,本质上本就还是要争。
止戈的唯一办法,便是操戈而战。
对抗暴力的唯一途径,亦是以暴制暴,以力克力。
拳头之下出道理。
他们确实这麽去做了。
不过他们也的确败了。
只是因为,他们太弱了。
许轻舟也想要这麽去做,目前只是想而已。
因为现在的自己筹码还不够,时机还不至。
这件事情本身就极难。
他们败了,许轻舟并不觉得丢人,也不觉得有什麽可嘲笑的。
大道无争。
难比登天。
老婆婆见许轻舟低头沉默,久久不语,释然一笑,摆手道:
「罢了,我和你说这些做什麽,已经没有意义了,过去的总归过去了,现在这样也挺好的,人嘛,怎麽样活着不是活着,改变不了的事情,那就顺其自然吧。」
话音一顿,由衷感谢道:「不过还是要谢谢你,谢谢你能认可,认可我们这群失败者,哈哈,终究不过是成王败寇罢了~」
许轻舟突然回想起了昔日的寒风岭,想起了江云畔,想起了剑仙对自己说过的一句话。
望着眼前的老婆婆,慢悠悠的说道:
「就当真改变不了吗?」
老婆婆恍惚,本欲饮下的酒,停滞在了碗中。
惊疑问道:「你说什麽?」
许轻舟想了想,眉梢一展,摆了摆手,淡淡道:「没事,随口一提罢了~」
老婆婆将信将疑,又满饮了一碗,低语道:
『你刚说那句话,让我想起了她。』
少年不语。
老婆婆微笑道:『当初,她也这麽问过我们,问过那两座天下。』
少年笑笑,无声回应。
老婆婆感慨道:
「在后来,剑仙和白王为了护下这座小镇,离开了,留下了我们守护在这里,这一晃都已经过去了两千多年了~」
少年若有所思,见老人家悲从心生,红了眼眶,便试探的问道:
「我自外面那座天下而来,前辈就不想问问我,这二位的近况吗?也许我知道一些,刚好能告诉前辈....」
老婆婆淡然一笑,打算给自己再倒一碗酒,犹豫了一下,又没倒,索性就拿着坛子直接喝了起来。
反正少年又不陪自己喝,这样也方便。
本就提旧事,悲伤春秋,喝点这用故乡桃花酿的酒,倒是能好受一些。
只是可惜。
终究是借酒消愁更愁,徐徐道:「你刚来时,便提过仙音阁中,我的长明灯,那你可知这长明灯是如何来的?」
少年挑眉,答道:
「知道,十二境渡劫境者,取自身一滴本源精血,置于明盏中,在以自身灵气为引,将化其为灯芯,在放于鲸油中点燃,魂不散,则灯不灭,人若死,灯自熄~」
老婆婆眯起那双满是褶皱的眼,笑道:
「对,是这样的,剑仙和白王走时,也留下了两盏长明灯,早在一千八百多年前,这灯就灭了。」
「人死灯灭,问了又有什麽意义呢,总归答案都是一样的,不是吗?」
老婆婆叹息一声,继续说道:「死了就是死了,什麽也没有了。」
许轻舟垂下眉梢,并未反驳,顺着老人家的话说道:「你说的没错,是没意义了,那便不提。」
转而话锋一转,又问道:
「那前辈,就没想过要离开吗?去外边看看~」
老婆婆摇头道:「不想。」
「嗯?」
老婆婆继续说:「我答应过他们的,如果他们的灯灭了,我们就永远不出去~」
伸出枯黄的手掌,指向院子的北侧一座小山坡上,那里桃林稀,桃树巨,是一片小空地,每一棵树下,都有着一个小土堆。
老婆婆笑眯眯问道:「你看到哪些土堆了没?」
少年书生下意识的点头。
老婆婆解释道:「一开始啊,不止老婆婆我一个人,还有一些十境的修士,十一境的,不过,他们原本就比我年纪大,境界又比我低,所以都死了,也算是寿终正寝吧。」
「如今就剩我这老婆子一个人了,等我死了,所有的秘密也会一并埋入土中,这座小镇就再也没有记得那段过往了,我们刻意没有教这些后生修行,这样,他们就能世世代代的做个普通的凡人,安稳的过完一生,这是剑仙和白王走时的意愿,我也觉得极好,人活的久,并没什麽好的,徒增烦恼罢了。」
老人家总归是年纪大了,说起话来,难免絮叨一些。
许轻舟不明白,她为何突然说这个,但是他却始终都安静的做一个倾听者。
「....实不相瞒,老身的日子,所剩无几了,你若是晚来个几日,可能也就见不到我了。」
少年心头猛然一紧,低沉开口。
「前辈身体硬朗,莫要说这等不吉利的话。」
老婆婆却是摇头笑笑,云淡风轻道:「生老病死,天命使然,这有什麽吉利不吉利的,老身活了这麽久,这点事情还是能看透的,临入土前,还能听到故乡的消息,也算是这上苍厚爱,待我不薄了。」
少年沉默。
老婆婆突然望着少年书生,眼中带着些祈求的意味,请求道:
「许轻舟,你我虽是初见,可却是同乡,说不定你祖上的哪位先人,与老身还有些渊源呢,老身脸皮厚一些,便算你是我半个后辈。」
「按这世俗的道理,只有小辈求长辈办事的道理,可今日老身想破个例,求你一件事,你权当我是长辈也好,或者是为了报答我今日的知无不言的回应也罢,又或者是可怜我这将死之人,务必答应于我。」
突然的肃穆,让少年多少有些措不及防,她似是在交代遗言,这种感觉,少年很不喜欢。
低声道:「前辈请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