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土黏糊糊的,走起來鞋底能粘一片。不論冷夏有多小心,她的鋥亮的黑色低筒靴還是被濕漉漉的泥土弄髒了。
鴉神村坐落於一個小山包上。一路走來全是上坡路,怪不得冷夏走起來感覺那麽費勁。遠處,四周的青灰色的小山一片連著一片,像是把這個村子團團地圍起來,形成一個孤立的世界,與外界隔絕。
鴉神村的聚落都建在山坡上。有組團式的房子,好幾個房屋挨在一起,也有孤零零的一座房屋。但是這些房屋無一例外都是舊時的木屋,看起來年代感十足了。
走進鴉神村,時不時有幾隻烏鴉啞著嗓子朝冷夏撲過來,留下一陣風後又飛走了,似乎不是很歡迎新來的客人。
帕格指了指前方,那就是南希太太的屋子了。
冷夏遠遠地就看見南希太太家門口那棵高大的棗樹。
“南希太太,您在家嗎?”帕格站在腐朽的柵欄木門前,透過院子朝屋內看。柵欄門上掛著一把巨大的生鏽的鐵鎖。
“誰啊?”屋內傳來了一個嬌滴滴的小姑娘的聲音。
“是我。南希太太在家嗎?”帕格衝正向這裡跑過來的小姑娘笑了笑。
“我奶奶她正在廚房裡做飯呢,帕格哥哥。我去告訴她有客人來啦!”小女孩笑眯眯看了看冷夏,又一蹦一跳地跑進了屋子裡。
那個小姑娘看起來七八歲的樣子,梳著兩個朝天辮兒,穿著紅色的大棉襖,腳上穿著一雙小巧的繡花布鞋。
“哦,這不是帕格小夥子嗎?這次還帶旁人來啦?快快進來喝口茶。”一個胖胖的系著圍裙的老年婦人堆著滿臉皺紋,慈祥地說道。想必她就是南希太太了。
“您客氣了,南希太太。因為這幾天忙活著祭典的事情,打擾您了。”帕格略微抱歉地說道。
南希太太家的前院很大,除了有一棵高大的棗樹外,冷夏還看到了一台落滿灰塵的日晷儀和一個磨盤。田裡已經長滿了高低不平的雜草,沒有莊稼。南牆邊的磚頭房裡堆積著一捆一捆的柴火,它們都被紅色的麻布粗繩牢牢地捆在了一起。
走近主房,冷夏打量著這棟如今很少見到的典型的老式房屋。牆壁的下半部分由一塊塊粗大的條石壘成,上半部分是水泥磚牆,牆上的水泥脫落了不少,露出裡面參差不齊的麻石。窗戶是木質窗格組成的,糊著一層厚厚的略微發黃的白紙。
房間內倒是寬敞,雖然家具不多,但是卻很整潔。可以看得出來,南希太太是一個勤勞的井井有條的人。西北角的牆壁不知被什麽東西碰壞了,漏了一個大窟窿,於是用煤粉磚臨時堆砌了一面牆來補這個漏洞。不過即使這樣,冷夏還是能感覺到缺口處灌進來的縷縷涼風。
客廳裡沒有什麽特別的東西,只有一張被老鼠咬破了好幾個洞的已經褪了色的棉沙發,一台劈劈啪啪發著電流聲的老式電視機,一把柴草掃帚,一個搖搖晃晃的缺了一個腿兒的椅子,還有屋頂、角落裡那些專屬於蜘蛛們的松松散散的“局域網”。
南希太太打開掛在天花板上的吊燈,燈泡上布滿了灰塵。一些小蟲子看見燈光後都爭先恐後地繞著它飛來飛去。
“我去給你們端點心吧。”小姑娘眨眨那雙水汪汪的綠色大眼睛,調皮地朝廚房跑去了。
“我們家安娜啊,就喜歡客人。不管是誰啊,她都喜歡。哎,真是個古靈精怪的小丫頭啊。”南希太太一邊倒茶,一邊笑著說道。
“哥哥姐姐,點心來啦!”安娜一路小跑進客廳。
“小心點啊,別摔著啦!哎呦。”南希太太擔心地說道。
“三個魔王嘻嘻笑,猜猜哪個是假造。血色妖怪倒金鍾,夜色精靈哇哇叫。暗夜月光晶晶耀,風兒哭泣呼呼嘯。赤色圓盤天霜降,彎月比它更奇妙。迷路小孩別尖叫,淺水深土有門道。若是黑白會顛倒,倒霉蛋喲逃不掉。奇在左來偶為右,如果成功它會笑。迷路的人兒別心跳,獵手徘徊在陰牢。邁開腳步莫回望,低頭看著有回報。水滴石穿勿遺忘,黑色書本有預告。長廊唱著鋼琴調,千萬別被它迷掉。午夜鍾聲響叮當,嚇壞的小孩喲來擁抱。玩偶小屋是表象,誰最硬來誰明亮。混沌來臨別暈倒,一切邪念皆散消。”
安娜一邊吃著桌子上的點心,一邊隨口唱著這首詭異的童謠。她的臉上仍舊是天真無邪的笑容,似乎不在乎童謠的內容,這只是用來消遣的東西。
“……”帕格聽完這首童謠後愣住了,坐在沙發上一動不動。
“帕格?”冷夏拍打了一下愣神的帕格。
“去去去,哪兒學的邪門童謠啊,去給我背古詩去……”南希太太不耐煩地對安娜說道。
“嗯……好吧,奶奶。那我回房間去了。床前明月光……”安娜的聲音越來越小,消失在了房間裡。
“帕格啊,別放心上,安娜她整天就喜歡瞎念叨。我都習慣啦。”南希太太輕輕拍了拍帕格的肩膀。
“……哦哦,沒關系,南希太太。”帕格許久才緩過神來,雖然嘴上說沒事,可冷夏還是能看出來他的眼神有些不一樣了。
“南希太太,我有事去趟菲利浦兄弟家,您先讓冷夏回房間吧。”帕格起身說道。
冷夏跟著南希太太,走進一扇破舊的木門。木門上掛著一串已經乾癟的紅尖椒,一捆黃色的麥穗搭在最上面的門框上。
冷夏進了房間,一陣陰冷的濕氣撲面而來。南希太太打開昏黃幽暗的燈,拿著雞毛撣子把床上的灰塵撲了撲。
“這裡條件可能不是太好,委屈你了哈小姑娘。”南希太太一臉難為情的樣子。
“沒事兒,南希太太,您是全村最善良的人,您能歡迎我到您家做客我就很滿意了。”冷夏微笑地說道。
見南希太太還想說什麽,冷夏連忙說道:“真沒事,南希太太。哦對了,您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嗎?反正這會兒我閑著也是閑著。”
“沒什麽事啦,不好意思麻煩別人。”南希太太擺擺手。
見冷夏執意要幫忙,南希太太隻好無奈地說:“好吧,那就幫我把南牆那邊的柴火堆運去村長家裡吧,旁邊有小推車。村長家就擱那半山腰上。”南希太太用長期辛苦勞作已經龜裂的皺巴巴的食指向北邊的高山指了指。
“那座高山位於村子西北部,目測是周圍最高的山。山上的綠色已經慘淡,紅土遍布,像血一般。村長家的大房子就修建在半山腰上,冷夏遠遠地就看到了它。不過最吸引她眼球的,是修建在山頂上的一座最高的尖塔。山頂上雲霧繚繞,看不清楚。冷夏心底湧出一股詭異的感覺。”
冷夏費了好大勁終於把所有柴火堆放到了小推車上。
冷夏在鄉間小路推著車子,路過的村民似乎都在用奇怪的眼神看著她。
“喂,我頭上的鹿角就那麽好看?”冷夏實在忍受不住周圍人的目光,於是加快了步伐,很快,她就到達了山腳。
在山腳下,不知怎麽回事,一陣濃霧飄過來,遮擋了冷夏的視線。
“希爾特,又……不對……他不可能在這裡……那這霧從哪裡來的……”
“三個魔王嘻嘻笑,猜猜哪個是假造。血色妖怪倒金鍾……”迷霧中,冷夏耳旁突然響起詭異空靈的孩童聲。
冷夏抓緊車把,她聽見有腳步聲離她越來越近……
“你迷路了嗎……小姑娘?”迷霧中伸出一隻雞爪子般的蠟黃的骷髏手,直接抓住了冷夏的右手腕!
濃霧消散,一個系著紅色破布頭巾的老婆婆斜睨著冷夏。她那又老又黃的牙齒已經掉光了,長滿了黑色麻子的臉又醜又惡心。此時她正狠狠地抓著冷夏,腐黑的尖指甲似乎想要把冷夏的皮膚戳出一個洞!
一聲霹靂從天而降,老婆婆應聲倒地,霎時化身無數隻烏鴉飛走了。
“我跟你說過什麽來著?”烏鴉飛走後,帕格突然出現在冷夏面前。
“不是,我幫南希太太運柴火堆……”冷夏抬手指了指村長家。
“村長現在不在家。”帕格說道。
“你怎麽知道?”
“鴉眼告訴我的。就像你的行蹤,我也知道,所以我才及時趕到,剛剛阻止了要傷害你的東西。”
“準確地說,只要在這個村子裡,所有人的大致行蹤我都知道。”帕格繼續解釋道。
“那這一車的柴火我還要送上山呢。”冷夏聳聳肩。
“這村子裡有不乾淨的東西。特別是靠近這座山的時候。只有村長住在這山附近。看到山頂那座塔了沒?當年就是村長他們為了鎮壓所謂的‘邪念’,才修建的那個塔……聽起來很荒謬,不是麽?但是這一切都要在今晚水落石出了。你還是回去吧,保管好吊墜就可以。我把這車柴火送到村長家去。一會兒我們去村子東南的古井。”
“深入淺出,鴉群指路。神明賜汝,分即是合。”帕格走到長滿青苔的圓石井壁,低頭望著黑乎乎的井底,小聲念道。
冷夏扔了一塊石頭,許久,底部才傳來濺起水花的聲音。
“這是一口枯井,即使有水,也是死水了。”
“行了,我該做的都做了,你的朋友們什麽時候能和你重逢就要看他們的造化了。”帕格說道。
冷夏獨自坐在床邊,看著西邊的太陽漸漸消失在地平線。房間的窗戶正對著後山的一片墳地,墳地裡有很多凹凸不平的土包和幾塊零零星星破損的墓碑。冷夏不禁打了個寒戰,拉上窗簾不再看外面的風景了。
月亮漸漸升起來了,是一輪巨大的、明亮的、微紅的圓月。
天空突然下起了雪。
“你的朋友們今晚應該就能和你見面。月亮升起來了,雪也開始下了。那麽,我該去幹正事了。”帕格一邊說一邊從旁邊的抽屜裡掏出了一個烏鴉面具。
“你找到銀雀的匕首了麽?夜的精靈又是誰?”冷夏突然大聲問道,她覺得今晚的祭典不簡單。
“噓……你只要負責保管好吊墜。看來這場祭典你不得不參加了。你就把自己當作村民,無論祭典上發生什麽事,你都不要驚訝,不要輕舉妄動,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任何問題我都會自行解決掉。這你就不用擔心,也不用害怕。哦,如果有什麽異常的話,你可以嘗試自己解決。這需要勇氣。抱歉,我只能說到這裡了。因為祭典在三個小時之後——也就是十點,就要開始了。我們沒有那麽多時間準備了。”
另一邊——
K先生的圖書館。
洛卡正坐在前台上看著一本十分無趣的雜志,此時他正手托著腮,一副快要睡著的樣子。
“咚咚咚……”不知誰的手指敲了敲前台的桌子。
“哦……您好,歡迎光臨,請問借書還書?借書卡有無?會員卡有無?優惠卡有無?”洛卡低頭眯著眼,倦意十足,本能地說出了這句話。
“無借書卡,無會員卡,無優惠卡,有洛卡。”這聲音又冷漠又乾脆,很顯然這聲音的主人不是顧客。
“那您要……誒?克裡斯?你怎麽來了?”洛卡看到克裡斯來到圖書館,頓時困意全無。
“我想我們很快就能和冷夏見面了。”克裡斯環顧圖書館的四周,低聲對洛卡說道。
“真的嘛?太好了!我真的好想好想好想小冷夏……啊!!!!”洛卡話音剛落,他突然低頭看向角落,不禁大聲喊了一聲,渾身一震, uukanshu像是被什麽東西嚇著了。
“我知道你很想她,但你也不用強調最後那個感歎詞……”
“不不不……有有有……蟲子!”洛卡指了指地板,整個人迅速躲到了克裡斯的後面。
一隻毛毛蟲在桌角下蠕動著。
“……你還真是大驚小怪。”克裡斯彎下腰,徒手抓起那隻綠色的長毛毛蟲。
“啊!!!克裡斯,你別過來!!!我害怕!你為啥什麽東西都不害怕啊!!!”洛卡緊盯著克裡斯手裡提著的毛毛蟲,一邊後退三丈遠。
“很顯然,當我面對它們的時候……我總是把它想象成某人……這樣的話,我就不會覺得它可怕或者惡心了,只是覺得好笑。”克裡斯冷冷地說。
“你想一想,我現在手裡抓的這個可憐的蟲兒,就是某人在我手裡掙扎……他的生死存於我的股掌之間...嘖嘖,再也沒有比這更美妙的事情了,難道不是嗎?”克裡斯繼續說道。
“某……某人?”
“還能是誰?那個天天穿金戴銀自詡為國王的可憐蛋罷了。”克裡斯依舊冷冷地說。
“只是他最後的命運可不會像這個綠色的麵包條一樣幸運。”克裡斯說著說著,就把那隻可憐的毛毛蟲踩死了。
“呀!蟲蟲那麽可愛,怎麽可以踩死蟲蟲……”洛卡一臉吃驚地看著地上被踩扁的毛毛蟲。
“???你既然那麽害怕它,那還留著它幹什麽。當然,如果你想讓它在晚上爬上你的腳,給你做一個腳底按摩的話,也不是不可以。”克裡斯仍然面無表情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