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金周的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被催命的信息提示音震醒,睡眼惺忪解鎖手機屏幕,工作消息彈個不停,那位愛給人打雞血的主編大人正在激情派題。強打精神翻著聊天記錄,看見她也給我丟了個線索,又安排試用期的實習記者老師跟著協作。
好煩。
隨手回個“收到”,和睡回籠覺的衝動拉鋸片刻,我還是離開了溫暖的被窩。這條爆料線索並不特別,網傳幾個大學生結伴登山不知所蹤,每個假期都有類似的案例,唯一的好處是目前還沒有任何官方下場,其他同行也還沒有報道出街。
最初信源來自某短視頻平台,一位自稱失蹤學生父親的中年男人發視頻求助,希望網友可以提供線索。給這個帳號發了條私信撞運氣,視頻評論區裡沒什麽有用的信息,只能找找這個帳號的既往內容,看看能不能發現有用的東西。
這個帳號最早發布的一條視頻在五年前,整體內容很私人化,主要是家庭成員的日常生活、品茶、自己做生意的記錄。我發現帳號主人發過送兒子去錦蓉市上大學、兒子假期回家家人團聚的視頻,可以佐證他應該真有個上大學的兒子。
運氣不錯,沒多久就通過一條視頻找到帳號主人開的茶樓的名字和位置,輸進點評軟件找到電話號碼,打過去,果然是他。
“你好,你找誰?”電話那頭,男人的聲音透著一股明顯的疲憊。
“您好,我是錦蓉都市報記者沈奇,看到了您發的短視頻,我之前跑過建昌的采訪,也認識那邊政府、公安的朋友,您方不方便提供一下孩子具體的失蹤地點、時間和人數,我好幫您聯絡搜救。”
“好好好,太感謝了,我兒子前天跟他宿舍三個室友一起去了建昌市,說是去爬什麽雪山,昨天晚上還給家裡打了電話,今天一早就不見了。”
這倒奇了,照理說孩子不在身邊,就算失蹤,這家裡人發現得也未免太早,我追問了一句,“今天早上發現失蹤的?您怎麽確定您兒子失蹤了?”
“昨天晚上,他給我電話讓我今早七點打給他,說他們幾個約好要早點去爬山,怕起不來,我早上打過去,他電話就提示無法接通,打了幾個都這樣。”
“那會不會是山裡信號不好?或者手機沒電了?”建昌附近群山綿延,以前我去采訪過,有的村子甚至還沒通水通電,山區深處的信號時有時無,電話經常打不通。
“我們一開始也這麽想,後面我就打了他室友的電話,有兩個也打不通,只有一個接了,說他醒過來就發現我兒子和另外兩個同學不見了,村子裡的人在到處找,沒說兩句就掛了,後面也打不通了。我老婆聽到這個就昏過去了,現在還在搶救。”男人說著,聲音明顯有些哽咽,我仔細聽了下他那邊的背景音,很嘈雜,聽起來像在醫院裡。
“您兒子告訴過您他們去的村子,或者要爬的山叫什麽嗎?您早上是什麽時候打通他那個室友電話的?能不能把那個室友的電話發給我?”
“那個村子好像叫白龍村,是接電話那個同學的老家,我早上應該是七點半不到打通的,他電話我找找。”
白龍村?我去建昌采訪過的那個孩子就住白龍村,和這個男人兒子上的同一座大學。等男人找到他兒子那個室友的電話,輸進通訊錄一看,果然,已經存過了,吉自阿明。
“您報警了嗎?當地警方怎麽說?”
“報了,警察說現在還不能確定是失蹤,他們會找村子那邊問問,現在還沒給我回復。”
“行,您先別急,我幫您問一下那邊的朋友,您加我一個好友,把您兒子和他那兩個同學的名字、電話都發給我,還有如果他給您發過定位或者照片這些能證明他到了建昌市的東西您也把聊天記錄截屏發給我。”
掛完電話,我聯系了建昌的朋友,核實確認早上確實接到過相關警情,正在研判,把這些初步的情況整理成快訊傳後台,主編的消息又來了——雖然大學生爬山失蹤的新聞司空見慣,但這次跑在通告前面,她老人家明顯有些上頭,讓我和那位實習記者老師去現場,最好記錄救援全程。
訂票、收拾東西,趕赴機場,直到坐上飛機,這通兵荒馬亂才告一段落。照這形勢,黃金周假期是泡湯了,什麽時候可以撤離現場繼續休假,只能看命。
離我駐站的城市到建昌,需要兩個小時,我打開飛行模式拿出眼罩,打算爭分奪秒補個覺。昨晚想著反正是假期,熬了個大夜玩某“下一回合天亮”的策略遊戲,本來睡眠就不足,醒過來又連番折騰,著實有些吃不消。
人倒霉,喝涼水都塞牙縫,這一覺睡得極不安穩,那個**歲起就纏著我的噩夢又來了。
夢裡,我走在一片黑色的曠野上,周遭零散落著幾棵歪扭傾斜的樹, uukanshu 枝椏細長尖銳,像枯瘦的手,或抓或握,撕扯著暗壓壓的夜幕。
死寂,就連自己的呼吸聲都仿佛蒙著厚重的布,曠野上沒有風,也沒有禽獸的呼號,腳步落到艱澀的沙礫上,摩擦出這片死地的囈語,也似什麽躲藏在陰影裡的鬼怪在磨牙。
這曠野上不見半點光亮,沒有山脊、丘巒,到處望去都是模模糊糊的地平線,毫無緣由的,我又直接在朝著某個既定的終點前進。這條夢裡的路我走了二十年,今天卻突生變化,以前那片空空蕩蕩的黑暗裡,浮現出一抹攝人心魄的紅。
這抹紅與我見過的顏色都不相同,處於無休止的流動變化之中,赤、朱、絳、粉,時灼時暗,難以言表。兩種截然不同的感受悄然升騰,既想靠近那抹妖冶的紅,又想拚命遠離。
踟躕難定間,那紅色停止了變化,被凝視的壓迫感山崩海嘯般湧來,腳下黑色曠野驟然開裂,我的意識在無止無休地墜落,迎面撞上無數散碎場景。
幽深洞口內一黑一白的恐怖怪物,山林之中滿地蠕動沸騰的墨綠色血肉,成群結隊似人似畜的猙獰魔影,深藏地下亙古長眠的半透明神秘幾何體……
直到一陣劇烈的震動,我終於跌出這個漫無止境的夢魘,飛機落地,建昌到了。關掉飛行模式,和還在路上的實習記者老師約好碰頭地點,我才想起來給吉自阿明發去消息。
“阿明,你室友他們找到了嗎?”
消息發出去,隔幾秒就有了回應。
“還沒呢,沈哥,你怎麽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