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潮水般退去,我站在白龍村的村口,秦天眨巴著個眼睛看向我,不遠處一隊穿著救援隊衣服的人正朝這邊走過來。
沒有山洞,沒有祭壇,沒有發光的怪人,也沒有被釘滿長釘的怪物。
無視秦天眼裡的困惑,我掏出手機看了看,黃金周第二天,下午三點不到,我們剛剛抵達白龍村的時間。
等救援隊走到面前,掃視一圈,我發現和記憶裡的人數對不上,有中年領隊、醫生,但小劉以及那個隊員不在。
“你們是記者?有什麽趕快問,馬上要開始搜救了。”領隊還是那副不耐煩的口氣,從他和醫生的神情上看,“現在”的他們並不認識我和秦天。
按部就班完成采訪,和秦天分好工,給他戴運動相機時我猶豫片刻,還是把拓展模塊拆下來塞到相機包裡。
吉自阿明果然發來信息,我下意識想轉頭拉著秦天跑路,可惜還在猶豫怎麽開口,他已經跟著救援隊出發了。
橫下心和吉自阿明見面,去過那三個學生的借住地,又前往村長家,一切和記憶裡如出一轍。
村長抬著旱煙杆招呼我坐到身旁椅子上,又對阿明輕輕揮手,“記者住的地方我來安排,你爸他們也該下山了,去接一接。”
等阿明走遠,這個老頭露出狡黠的笑看過來,慢悠悠問道,“見過白龍咯?”這句話,把我記憶裡白龍村的故事,以及見鬼的山洞之行,一股腦都勾了出來。
好消息:我沒瘋。
壞消息:可能還不如瘋了。
掏出煙點上,我癱到椅背上反問他,“說噻,要我做啥子?”
“來,跟我來。”村長站起身,走到院子側旁一扇門前,示意我跟上。
已經被卷進麻煩裡,與其龜縮不前,不如主動出擊,村長是我接觸到的最了解白龍、白龍村的人,多從他那套到些信息,就多一分保命的可能。
我跟著村長走到宅子後院,經過間供滿牌位的屋子,又進入一處隱藏的地下室裡。這地下室目測不過五六平米,除了個蒙著黑布的長條形物件,什麽旁的都沒有。
村長走到那物件旁邊,輕撫著黑布問我,“娃兒,還記得黑袍道士開的條件不?”
我當然記得,讓他們世代住在山上祭祀白龍,還有阻止“夜能視物”的人殺白龍。聽完回答,村長點點頭,朝我招手,讓我走到身邊。
他此時看上去蒼老不少,佝僂的身子快貼到那塊黑布上,講述起白龍村的過往。過去兩百年裡,不時有“夜能視物”的人嘗試殺死白龍,都以失敗告終。
每當生命受到威脅,白龍就會發出嘯叫,把村子裡的一切“倒退”回危險發生之前,但嘯叫也會消耗白龍的生命力,加速這個怪物走向衰弱。
我問村長,為什麽在山洞裡看到的是一灘蠕動的皮肉,以及一條被釘住的黑色的龍?他歎了口氣,告訴我這都是黑袍道人做的局。
那個奴隸主祖先帶著族人遷居到白龍村以後,黑袍道人偶爾出現,指揮著修建祭壇、舉辦祭祀。直到那時,村民們才看見被“鎮壓”的白龍的真相——黑袍道人拆去白龍的皮肉,把它的骨乾釘在祭壇頂上,說這樣白龍就沒了來去無形的能力,被拆下的皮肉變成只能在洞裡活動的怪物,守衛著祭壇上的骨乾。
那條從洞裡流出的山溪浸潤著白龍的銀血,經年累月飲用這些水,一旦遠離白龍村,人就會逐步失去理智發狂而死。
最近幾十年,村裡的孩子從小到縣裡讀書,假期回村也會被勒令少喝水,自來水一通,這個詛咒對村子年輕一輩的影響終於幾近斷絕。
黑袍道人做事實在陰損,我忍不住感歎起來。村長低下頭看著那塊黑布,又拋出來個問題,“你發現沒有,我們村子沒有墳。”他這一說,我想了想,好像確實沒在村裡見過墳包。
沒有墳,是因為不需要埋屍體。白龍村的人,將死之際都會被推到那個不祥的山洞裡,成為獻祭給白龍的貢品。尤其“夜能視物”的人出現時,黑袍道人也會緊跟而來,強迫白龍村把身體健康的人送進去,吊住妖龍的命。
這條白龍到底是什麽?黑袍道人何必如此大費周章?疑問越來越多,村長卻停住嘴,兩隻蒼老的手顫抖著揪起黑布,好似那黑布有千斤之重。
看他滿臉凝重,我也不再作聲,隻靜靜站著,村長深吸幾口氣,終於拉起手中黑布, uukanshu “你看了就曉得咯。”
黑布下面是口敞開的棺材,躺著個中年婦人,詭異的是,那婦人的胸口正微微起伏,似乎還有呼吸。
村長彎下身子,溫柔撫摸著婦人的臉龐,好像生怕打擾對方美夢,“這是我婆娘,已經在這躺了三十多年。”
三十多年前,村長的小兒子高燒不退,眼看著要不行了,按照村規,村長不得不親手把兒子送進洞裡。誰也沒想到,棺材裡的這個母親會孤身闖進去,赤手空拳從怪物口中搶回孩子。
“她說自己咬了白龍,滿嘴都是銀色的血,後來兒子好了,她眼睛一閉,就沒睜開過。”說到妻子咬傷白龍,村長咧嘴笑著,那張滿布皺紋的臉上已是老淚縱橫。
隻咬上白龍一口,就能容顏常駐三十年,黑袍道士的目的昭然若揭——眾所周知,求仙、問道、覓長生,是道士群體亙古不變的追求。
我本想開口勸村長節哀,又想到他老婆還“活著”躺在這,一時間真找不出什麽合適的詞來。幸好,老人家很快就調整好情緒,把黑布重新蓋上去,抬著煙杆猛吸起來,“老子不管報應不報應,更不在乎啥子狗屁祖宗,偏要弄死那條狗日的龍。”
世世代代都被下毒,圈禁在山上當祭品用,稱得上是血海深仇,但跟我一個外人說這些幹什麽?
我心裡打起鼓,打算找個借口開溜,無奈村長沒給機會,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臂,那隻乾瘦的手捏得我生疼。
“你娃兒要幫我,不然你也活不了。”火光明暗間,老人渾濁的眼睛閃過凶厲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