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寶豐縣,縣城外百裡處有片大山,叫作忞山。
時值深秋,山中層林盡染。
於這片風景秀麗處,有一個山谷,谷名“蟲谷”。
附近的獵戶們常帶著大量獵物來此,為的是換些治病奇藥,若非如此,常人是絕不敢接近蟲谷的。
傳言谷中有蠱師,忞山中的其他野修都不敢來挑事。
因凡是得罪此谷蠱師之人,無一不是下場淒慘,不是被喂蠱,就是被活活煉為傀儡一樣的藥人。
這一日,六名獵戶各駕一車,帶著滿車獵物來到谷外,他們握著韁繩的手掌早已沁出了冷汗。
“阿公,那就是蠱童吧……”
年輕獵戶湊在老獵戶身後,就見谷口處的毒瘴散開,二十四名蠱童從中走出。
蠱童都不大,有少年人,也有半大的孩童,個個面貌可怖。
面龐青黑的、頭部生角的、長滿肉瘤的、四肢腫脹的、肩上掛著肉囊的……盡是因種蠱變得畸形的人。
待到距離拉進,蠱童們的面容愈加清晰,六名獵戶不由眼神複雜。
他們知曉,蟲谷內的蠱童死了一批又一批,但每次都會有新的孩子填補進去。
至於這些孩子的身份,那都是因兵災家破人亡的流民。不是父母雙亡,便是與家人走散後,被人賣到了此地。
知曉蟲谷恐怖之處的,連乞兒都會避之不及,是不可能自願成為蠱童的。
二十四名蠱童中,領隊的是一面部腫脹的蠱童,他走上前來,將手裡的包裹丟給了老獵戶。
“這是你們需要的藥,拿上藥速速離開。”
“是、是。”
獵戶們拿了包裹,把貨卸到地上後,驅車便走,都不敢看看包裹內的藥是真是假。
“過來搬貨,送到藥坑去。”
在領隊蠱童的指揮下,二十三名蠱童忙活了起來。
他們當中,有一面貌還算清秀的少年人,嘴唇發黑,指甲也是黑的,可見是中毒不輕,也不知還能熬多久。
與其他蠱童一樣,他扛起一隻山鹿,抬步便走。
相較於其他蠱童吃力的模樣,他腳步輕松,實力要比普通蠱童明顯強出一籌。
當然,這是有代價的,他需比其他蠱童“種”更多的蠱、“種”更毒的蠱。
陽光下,其右臂上的“種蠱口”格外惹眼,翻開的血肉呈青黑色,隱隱還有數十隻蠱蟲堵在裂口處。
似乎是見不得這名少年輕松,領隊蠱童這時開口了。
“柳風,你要搬的是那隻頭鹿,把你肩上的山鹿放回去。”
這領隊蠱童名叫馬坤,因柳風剛來蟲谷時頂撞了他一句,便叫此人記恨上了,論到坑害柳風,那是不放過任何機會。
“馬隊叫你過去搬那隻最大的,沒聽清不成?還不快去。”一名叫喬飛的蠱童,不失時機的幫腔。
柳風清秀的面孔上神色平靜,沒有多話,依言折回去。
以他的體魄,扛起頭鹿也顯艱難,很快便掉在了其余蠱童後面。
反觀蠱童喬飛的肩上,僅是一隻幼鹿。
“日後有他慢慢受的。”
馬坤壓低聲音道:“我可沒耐心等日後,不能叫他翻身。幫我看著點,有機會就弄死他。”
說著,馬坤看似不經意地踢飛出去一塊碎石,正中柳風的膝蓋。
柳風身子一歪,半跪在地,數百斤的頭鹿險些將他壓倒下去。
馬坤陰笑著與其余蠱童走遠,隻留下被壓在地上的柳風。
“我得成為蠱師,擺脫蟲谷的控制,方能去尋爹娘和弟弟。”柳風嘴角沁血,強咽下怒氣。
馬坤在找機會除掉他,他何嘗不是在等機會,只是對方有著領隊這個身份,朝他下手的機會要多得多。
緊咬牙關,柳風調動體內才修出月余的毒炁,運起氣力,重新站了起來。
他腳步加快,通過毒瘴進入蟲谷內。
這個時辰,除了搬貨的蠱童外,谷中另有其他蠱童在忙。
種藥的、采藥的、養蠱的、處理雜務的,彼此照面並不打招呼。
蟲谷中有蠱師、蠱仆、蠱童,蠱童地位最低,人數最多,慘死後換新人是常有之事,柳風也早已習慣了其他蠱童們的冷漠。
除了忙碌的蠱童外,並不見神秘的谷主,以及谷主的三名蠱師徒弟。
眼下吩咐蠱童們辦事的,是幾名負責管事的蠱仆。
蠱仆的地位高過蠱童,他們是種下異蠱之卵後,未能成為蠱師而又未死的半成品,實力要高出蠱童不少。
等到柳風來到藥坑附近時,搬貨的蠱童都站在藥坑邊,馬坤正與他們說著什麽。
“看清楚了,那個角落的藥泥需清理掉。”
“清理藥坑不是蠱仆的事麽?坑底的毒霧太重,蠱童下去不得。”
“太不對勁了,連蠱蟲都不敢靠近,說不定有劇毒。”……
聽到腳步聲,馬坤登時轉過頭來,笑容陰森地看向柳風。
“你來得正好,過來一起瞧瞧。”
柳風眼底閃過冷色,心知對方多半又沒安好心。
他來到了藥坑邊,把肩上的頭鹿扔下藥坑,隨即看向藥坑的底部。
藥坑十丈方圓,深四丈,視線穿過黃綠色的毒霧,隱約可見坑底的黑色藥泥,上面有大量藥草生長。
在劇毒的藥草之間,疊著大量骸骨,不少赫然是人骨,多是葬身其中的蠱童。
再細看,勉強能發現黑色藥泥中有大片活物在動,那全是蠱蟲,密密匝匝。
蠱童們不敢下去,是因蠱童修為不夠,很難熬住藥坑底部的毒霧,在下方停留的越久,被毒死的風險便越大。
馬坤指著藥坑的一處角落,說道:“那個位置的藥草全死了,蠱蟲避之不及,肯定是近日換進去的藥泥沒配製好,需清理掉。”
“帶上籮筐和藥鏟,他們三人與你一起下去。”
一旁被選中的三個倒霉蠱童,兩男一女,全是身材瘦小的蠱童。
在馬坤和喬飛的逼視下,這三人畏縮著,接下了籮筐和藥鏟。
柳風則是站在原地,面無表情地直視著馬坤。
小事還罷,他能忍耐,可眼下是要下藥坑。
而且,馬坤所指的位置很不對勁,劇毒藥草極耐活,現在偏偏全死了,甚至連劇毒的蠱蟲都不敢接近那裡。
“還愣著作甚?動作麻利點就成,要不了伱們的命。”喬飛及時發揮他的用處。
柳風還是不動,馬坤的臉面有些掛不住,他沉著臉從懷裡摸出一個藥盒。
“這樣吧,你們上來後,一人可得一份三日之用的養炁丸,這可是劉管事近日才賞給我的,這點事都辦不好如何能行。”
“柳風,我知你急著修行,養炁丸可是好東西。”
果然,提及修行,柳風難看的臉色稍緩。
他掛念著爹娘與弟弟,如今兵荒馬亂,妖邪四起,他想盡快去尋他們。
“養炁丸先給我。”
“我信你,接著。”
見柳風妥協,馬坤換上笑臉,貌似爽快地遞出了一個油紙包。
柳風確認無誤後,收起養炁丸,將藥鏟丟入籮筐,背上籮筐來到放置有繩梯的藥坑邊沿。
“你們三個要我送你們一程?還不滾下去。”
後方傳來馬坤的怒喝聲,他對這三個弱雞沒什麽好臉色。
藥坑邊的其余蠱童們,目光聚集向柳風的身影,既是嫉妒,又是不屑。
“還真是要修為不要命,這也敢去!”
“他爹娘說不得早被山精野怪給生吞了。”……
沿著繩梯往下,柳風能感受到自己體內的蠱蟲在躁動,他愈發覺得不對勁。
正思索著那處藥泥到底有何問題,頭頂繩梯一晃,他抬頭便見兩個瘦小人影跌落而下。
落到坑底的兩個蠱童,霎時被大量蠱蟲覆蓋,下場可想而知!
“兩個廢物,才爬一半就中毒暈過去了,還不如讓我下去。”上方響起喬飛的打趣聲。
繩梯上,除柳風外,另一名麻臉蠱童約莫十二三歲,還是個半大的孩子。
他惶恐道:“我們加快些吧,我怕我撐不住。”
柳風點點頭,看了眼距離坑底的高度後,雙手一松,一躍而下,麻臉蠱童隨之一起躍下。
兩人落地的刹那,齊齊逼出體內蠱蟲,以對抗坑底的蠱蟲。在藥泥上幾個輕踏,他們便站在了那片藥草死絕的角落處。
上方,眾蠱童站成一排,注視著坑底兩人模糊的身影。
“快看看,那兩個家夥可有中毒的跡象?”
“我也看不太清, 馬隊你放心,那塊地兒的藥泥不少,夠他們挖的。”
馬坤和喬飛交流著,這可是他們難得能坑死柳風的機會。
此時,坑底角落處的柳風和麻臉蠱童,兩人神色間皆有些疑惑之色。
他們立身的這片藥泥不過五尺范圍,看上去與其他位置的藥泥無甚區別,可偏偏就是種不活藥草。
頭頂是浮動的毒霧,這些毒霧都沒能繼續往下,無法侵入此片五尺見方之地,兩人稍稍彎身即可,倒是暫時少了中毒的擔憂。
“好奇怪。”麻臉蠱童看著自己的體表,他體內的蠱蟲自行鑽了出來。
柳風體內的蠱蟲也有些失控,好在他體內的毒炁勝過麻臉蠱童,否則也難以壓製。
“別管蠱蟲,清理掉藥泥,盡快上去。”
“行,我們一人挖一邊。”
柳風這邊,藥泥上還躺著一山鹿屍體,是前些天丟進藥坑的,現在也不見半點腐壞的跡象。
他發力將山鹿丟出五尺范圍,引得藥坑內的蠱蟲們一擁而上。
“山鹿肉在此處停置了好幾日,貌似也沒問題。”
柳風嘀咕一聲,拿過藥鏟開挖,哪知沒挖出幾鏟子,鏟頭上便傳出一聲“嘣”響。
當他細看去時,不由輕咦了一聲,引得麻臉蠱童問道:“沒事吧?”
“沒事,一塊卵石而已。”
柳風說著從鏟頭下方摳出一塊呈七色的小卵石,甩手便要丟進籮筐內。
然而,他伸出一半的手僵在了那兒,臉色也變得無比詫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