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濤洶湧的海面上,三叉戟破空而至。
天與地之間,無數存在看到這一幕,可無人對此做出反應。
他們都在看戲,只是不同的存在眼中,戲劇的醜角不同。
有人看到的是人類,有人看到的是神子,有人看到的,直接就是奧林匹斯諸神。
就像現在,在水下一處角落,黑霧聚散不定。身處儀軌的核心,梅菲斯特有些古怪的笑了一下。
“所以說,這些‘生而高貴’的存在都是這樣的嗎,還是說只有我見到的這些是這樣?”
“真是命好,如果他也是白銀人類的一員,恐怕都活不過一個月吧。”
聲音在漆黑的海底回蕩,然而沒有人回應他,因為這裡本就沒有活物,只有一些透明的魂體漂浮在身側。
那是死者們的靈魂,不過他們早就失去了意識。而除了少數存在,哪怕他們將來在地獄重獲新生,也沒有保留生前記憶的機會了。
按照九獄之主的說法,如果所有生命都能保留記憶轉生,那只會使地獄失去活力,畢竟他們生前是什麽樣的,轉生之後大概也不會有多大改變。所以除了第一批白銀人類以外,只有那些在活著的時候就證明了自己能力者,才能享有保留記憶的特權,而剩下的靈魂,他們會忘記過去的一切,成為地獄的底層,然後在廝殺與陰謀中獲得晉升。
能成功的,自然是人才。死了的,那就回爐重造。
剛好,如今流經冥界的遺忘之河可以幫助魔鬼們完成這點小事。在這種情況下,靈魂來源受限的地獄才能源源不斷的發展壯大。
“真希望所有神明都是這樣,那我該少多少事啊~”
“可惜,那個神王還是有些本事的,至少比這個海皇要強得多。”
低笑一聲,梅菲斯特沒有多看,而是繼續把注意力放在這籠罩城市的巨大陣紋上面。
他已經能夠感覺到,九獄之主的意志就在對面。很快,通道就要打開了。
就像海神之子特裡同所說的那樣,這個世界還是要拚後台的。雖然梅菲斯特給奧林匹斯準備了一份‘禮物’,但他敢肯定,這份‘禮物’還不至於攔下那座神山上的所有神明。
不過魔鬼一點都不怕,畢竟自己的老大,很靠譜。
······
水面上。
三叉戟破空而來,向著萊恩直擊而去。波塞冬留下的神力繚繞在上面,讓剛剛淹沒了整座城市的海浪都安靜下來。
大海的皇者理應號令海潮,這是理所應當的事情。在這一擊之下,萊恩緩緩伸出了右手。
極快與極慢,劃破空間的戟鋒與慢慢抬起的手臂,構成了一幅詭異而又和諧的畫面。最終,須臾即至的神器和修長的手指出現在了同一個地方,然後被手指的主人握住鋒芒。
刷——
看似過了很久,實則只是瞬息之間。三叉戟上,那因神力而起的湛藍靈光剛剛亮起,就又被瞬間掐滅。鋒銳的戟尖被五根手指攥住,再也不能前進一寸,只有神器震蕩的余力按壓在周邊的海面上,證明這平平無奇下潛藏的力量。
千裡海域,隨之微微沉降。
半空中,特裡同的笑容僵在了臉上,他不明白這又是怎麽回事。
自己並沒有在同一件事上犯兩次錯誤,他甚至都沒有靠近對方。三叉戟上還流有父神的神力,就算是普羅米修斯本人直面這一擊也要受創,可眼下又是怎麽回事?
對方是真神嗎?但就算是神靈,也要動用神力才能接下另一個神的武器。而在現世使用神力,就必然要付出代價。
可無論怎麽看,面前的黑衣身影都不像是付出了代價的樣子。
微微張口,特裡同似乎想要說些什麽,可下一刻,他就感到一股無邊大力從虛空中湧來。世界好像在排斥他,腳下海水形成的浮台當即碎裂,幾乎只是瞬息間,他就由半空處狠狠砸落海面,然後五體投地的爬伏在上面。
特裡同感覺自己就像背負了一座山嶽那樣,哪怕是一根手指都動彈不得。
“等等,你是哪位隱居的泰坦古神嗎,這都是誤會。我是海皇之子,神王是我的叔叔,事實上,我今天是奉了眾神的意志——”
踏——
腳步聲打斷了特裡同的暗含的威脅,從眼角的余光處,他看到了一抹長袍的下擺,那個不知來歷的人走到了他的面前。
不,不只是他,還有另外一個人。特裡同甚至能聽到銅刀與石刻摩擦的聲音,他知道這是在做什麽。
這是在記錄,記錄他此時的樣子。一股屈辱與憤懣感湧上心頭,作為一個半神,這是特裡同最不想感受到的一幕——在真神面前,自己永遠如此卑微。而比這更難以接受的,就是自己的樣子還要被記下來。
“我不怪你,特裡同。”
聲音從上方傳來,特裡同松了口氣,對方到底還是顧及自己的父神的。可隨之而來的話,讓他的面色猛的漲紅。
“你不知道我的名也沒見過我的力量,所以你向我舉起武器,這是可以被理解的。”
“現在,你見到了我的力量,也認識到了你我間的差距,所以只要你懺悔自己的無禮,我就寬恕你之前的行為。”
沒有看水面上的人魚一眼,萊恩觀摩著手中的神器。
正如他所說的那樣,人不會因為一隻螞蟻的挑釁感到憤怒,因為螞蟻只是理解不了人的偉大的。假使它們也擁有智慧,那他們自然知道要在人類的面前低頭,海神之子也是如此。
所以現在,只要特裡同在認清現實後為自己的行為悔過,那萊恩就會像他所說的那樣,不會再計較他之前的行為。
可顯然,對於某些人來說,在剛剛體會到了神的力量後,還要在另一位真神面前‘懺悔’,這是遠比遭受痛苦更難以接受的事情。
他寧願遭受折磨,也不願意在另一個神面前承認自己的弱小和無知。至於死亡——特裡同其實沒覺得自己會死。
之前那個凡人確實有可能殺了他,畢竟雙方的認知不同,無知者無畏,自然什麽都做得出來。可面前這個陌生的真神,他不可能就這麽殺了自己。
所以這一刻,在萊恩的面前,特裡同的血液湧上大腦,他幾乎是脫口而出了足以讓自己後悔終生的話來。
“放了我!我是海皇之子,諸神正看著這裡,我是奉我父神的命令而來的!”
“波塞冬的兒子絕不會‘懺悔’,只有我的父神才有教訓我的資格,無論伱是誰,你都不該在眾神面前如此折辱於我,有本事你就殺了我——”
“那就如你所願。”
激烈的聲音戛然而止,特裡同抬起頭,看著這個陌生的神明。
“你說.什麽?”
“我說,那就如你所願。”
又重複了一遍,萊恩的目光終於從神器上移開。他低下頭,看向這個人身魚尾的神明之子。
他的眼中有對自己不是神靈的不甘,有對萊恩的怨恨,有對命運不公的憤怒,有被壓在別人身前的羞恥,以及對這句‘如你所願’的不解唯獨沒有害怕。因為特裡同相信,或許這個不知名的神會惱怒之下懲罰自己,但絕不會殺了他。
不過既然話都說出口了,萊恩決定,成全他的願望。
“既然你決意如此,那想來你也做好面對一切的勇氣了。”
“我尊重你的勇氣,並如你所請求的,給予你應得的結局。”
微微一笑,萊恩輕輕揮動三叉戟的柄端。
閉上眼睛,特裡同咬緊牙關,他已經做好了要受到折磨的準備了。但出乎他意料的,那神器的柄端敲擊在他的胸口,卻沒有帶來絲毫痛苦。
他感覺自己在後退。空間似乎在變換,獵獵風聲在耳畔響起。仿佛跨越了遙遠的距離,某一刻,特裡同睜開了眼睛。
他發現自己正以一個難以想象的速度在天空中飛過。舉目四望,大地被拉在身後,自己正在深入大海。
這是一片陌生的海域,與他誕生的地方毫不相似。在西南方向,一個巨大的黑影正矗立在哪裡,他支撐著天地,也在同時承受二者給他的壓迫。
“這裡是大地的西北方?”
看著這一切,特裡同先是有些茫然,隨即又有些竊喜。雖然自己還沒有停下,但那個陌生的神明終歸是忌憚他父親的名字,沒敢對他如何。
將他從大陸的東南擊入西北,這確實是莫大的神力,可也只是面子工程罷了,現在——
“西與北的交界,當有柱石。”
“什麽?”
視線的盡頭,寬闊的海面上,海浪翻滾起來。北海的冰川與西海暗流的交匯處,一抹青銅色悄然浮現。
先是一點,然後就像生長一般,一道巨大的銅柱自海中伸出。天空搖晃了一下,因為轉瞬之間,這巨大的銅柱就撐上了天空,成為了擎天巨神身旁又一根天柱。
不過幾乎是肉眼可見的,裂痕開始在剛剛誕生的銅柱上蔓延。
阿特拉斯晃了晃肩膀,當銅柱立起,他仿佛也感覺輕松了一點。看著從遠方海面上飛速劃過的特裡同,這位絕不屈從於奧林匹斯的泰坦不由露出了一個諷刺的笑容。
“小家夥,你做了什麽,居然也引來這樣的懲罰?”
“也?”
不詳的預感湧上心頭,看著那快速接近的銅柱,特裡同似乎明白了什麽。
“是啊.如果沒有你,僅憑一根銅柱,又怎麽可能撐起‘天’的重量呢?”
“懲罰了我,懲罰了我愚蠢的哥哥,現在又輪到了自己的侄子,哈哈哈.”
早就辨認出了眼前人的血脈,那是自己君王叛逆的子嗣。阿特拉斯放聲大笑,然後看著大地的東方,那與他遙遙相對的奧林匹斯。
“宙斯,看來你的王位也不怎麽安穩嗎,看哪,這就是叛逆的下場!”
然而一切都沒有回應,奧林匹斯山上死寂一片,就如同沒有任何神存在那樣。
鐺——
“啊!”
沉默的撞擊聲在銅柱上回響,特裡同的喊叫也一並傳來。銀白的鎖鏈憑空而生,環繞七周,將人身魚尾的半神綁縛在銅柱上,這一刻,作為海神之子,他仿若成為了一個媒介。
他把天的壓力轉嫁到了海上,於是大海的西北下沉了三分。無數暗流形成環帶,把這處海域化作凡物的禁區。
只是作為這種媒介,特裡同感覺自己的身軀仿佛要被壓成了齏粉。他一度以為自己就要死了,可作為海神的子嗣,他又能從大海中獲得生機。
只要不是瞬間被絕滅,他就能源源不斷的恢復,何況落在銅柱上的天空,也只是一點小小的邊角。所以盡管特裡同的身軀如同碎裂的瓷器般布滿裂紋,可又始終沒有破碎。
張開口,卻連呼吸的力氣都沒有了,特裡同感覺自己已經失去了對外界的感知。可隨之而來的,那個神明對他遲來的宣判依然印入了心底。
“你想要死亡,那我就給你死亡,但那只是你期許的,卻不是你對我冒犯的懲罰。”
城市遺址上萊恩收回右手。
“我將你懸在西天之上七千年,讓你做天與地的支撐,當屬於我的懲罰結束,你自然會迎來你自己索求的終局。”
將海神之子懸在海上,再合適不過的結局了。
“還有你。”
目光微抬,跨過了山與海,萊恩看到了奧林匹斯山上寂靜的神宮。
宮殿的大門擋不住他的眼睛,諸神間微妙的表情各有不同。
“拿好自己的東西。”
藍光劃過大地,越過水與陸的分界,撞開神宮的大門,插在波塞冬的身前,微微晃動。
就像波塞冬曾經要求的那樣,這件由神職打造的神器早已變成一件和大海綁定的造物。它的力量因執掌海域的擴大而變強,也會因失去海域而變得威能全失。
因此就像丟垃圾一樣,這把海皇的神器插在了波塞冬的座前,只有上面一道被手握住的印痕,證明了在它身上發生的事情。
大殿內,諸神沉默不語。早在徹底看到萊恩存在的那一刻,宙斯就猜到了結果,可他依然沒有加以提醒。這不是為了針對他那愚蠢的兄弟,而是為了試探。
自開放靈界不到百年,萊恩就莫名出現在了人類的城市裡,這無疑證明了對方並不真的那麽與世無爭。而即將醒來的地母,更是時刻威脅著宙斯更進一步的道路。在這種情況下,神王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現世的法則,對原始神究竟有沒有用?
現在,借助神王的權柄,他已經得到結果了。可看著被擊破的大門與插在波塞冬身前的神器,宙斯又高興不起來。
他早就知道,在這些偉大神力眼中,神庭的威嚴如同笑話,但當這一刻真的發生了,對方絲毫沒把他的存在放在眼中時,宙斯還是握緊了王座的扶手。
他不知道其他諸神是怎麽想的,但他現在迫切的想要——
“嗯?”
神情一動,旋即恢復如常。神王就像什麽都沒有發生一樣,看著自己那終於安靜了些的兄弟。
“人類已經被毀滅,至於其他的就先這樣吧,你自己的事情,自己解決。”
見神王開口,諸神也都松了口氣。原本怪異的氛圍被打破了,只是所有神明都有意無視了那插在神宮中的三叉戟。
然而面對宙斯的話,波塞冬卻無動於衷。
凝視了一會面前失而復得的神器,藍色的頭髮遮蓋了海皇的表情。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麽,只能看到波塞冬最終伸出手,握在了神器上那清晰可見的手印上。
下一刻,絲絲黑氣繚繞在波塞冬的手掌中,死亡的力量割開了這位主神的皮肉。可他恍若未覺,只是在凝視了一會之後,突然低聲的笑了起來。
“哈哈哈”
“波塞冬,或許你需要休息一會?”
看著反常的波塞冬,宙斯淡淡的說道。
“休息?不,不需要。不僅我不需要,你也不需要。”
“你以為自己算的很清楚這一切都盡在掌握嗎?宙斯,其實你也只是個笑話罷了。”
笑聲漸歇,波塞冬看著自己的弟弟。他雖然不怎麽以智慧見長,但還沒蠢到這個地步——宙斯和他的情人是在場唯二見過萊恩的人,但他們剛剛卻不約而同的沉默,坐視特裡同自取滅亡。
所以現在,輪到他漠視了。
“你什麽意思?”
眉頭皺起一股不好的預感湧上宙斯的心頭。今天接二連三的意外已經夠讓他頭疼了,他現在隻想安穩的結束這一切。
“沒什麽,就是提醒你一句.”
“宙斯,還有你那弱小的情人,你們是否忘記了,自己還有個父親?”
話音落下,歐律諾墨的神情豁然一變,宙斯也終於想起了什麽。
大洋神俄刻阿諾斯,早在十幾年前就起意探查宙斯隱蔽的人類部落,卻一直沒有收獲。可直到不久前,最堅固的堡壘,被從內部攻破了。
在某個存在暗自的指引下,人類中漸漸流傳起了大洋神的名號,而在洪水下,人們意識到海皇給他們降下災難,就理所當然的向另一位海神祈求庇護。
庇護自然是沒有的,但信仰卻真實無虛,於是俄刻阿諾斯終於意識到了自己養子隱藏的秘密。
而現在,在海皇的感應中,他正和原水女神橫跨大海,向著奧林匹斯飛馳而來。
······
與此同時,靈界中。
“差不多了。”
灰色羽翼包裹下,少年神靈站起身來。
那個神秘人說的很對,這確實是少有的機會,該走的都走了,現在,靈界顯得空蕩了不少。尤其是威脅最大的冥月女神,她不在那裡,這是最好的消息了。
至於靈界的頂層,此刻,更是空無一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