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後,在前往塞浦路斯島的路上,洛恩聽到了來自於科林斯王國的風聲。
他們的國王和築城者西西弗斯,縱使三度迎來死亡,依舊從冥府安全歸來,由此受到了臣民們的夾道歡迎,被喜歡詭計和耍弄聰明的科林斯人尊稱為“人間最足智多謀的英雄”。
如今,賺足了聲望的西西弗斯,正在王宮中大擺筵席,慶賀自己的新生,並在此期間向參會者們添油加醋地吹噓著自己如何妙計連出,一路從睡神嚴密的監管中逃脫,戲耍凶惡的地獄三頭犬,從冥後的花園中巧取金枝,最終在冥河渡神卡戎的幫助下,重返人間……
作為當事人,洛恩毫不介意西西弗斯在故事中將他和忒提斯神隱,搶佔全部的高光。
相反,那老騙子越能吹,越高調,結果越符合他的利益。
畢竟,有這麽一堵擋風的牆在前幫忙抗傷害,自己在冥界捅出的簍子,就能輕松一推二五六,全都甩鍋到西西弗斯的頭上。
就算那老騙子翻了車被地上晃悠的赫卡忒,或者其他冥界諸神抓到,重新扔進塔爾塔羅斯地獄受刑,洛恩也不帶怕的。
因為,一方面他和忒提斯全程都是偽裝拉滿,憑西西弗斯的水平還看不穿他們的真實面目;另一方面兩人足夠謹慎,基本沒留下指向性的身份信息,還喜歡把人敲暈,再進行密談,西西弗斯一路上昏迷的時間甚至比清醒還長。
所以就算西西弗斯被抓了,口風不嚴,也就能追查阿多尼斯的身上,想當然地認為他們是專門過來撈那位塞浦路斯王子的打手。
如此一來,黑鍋就順理成章地轉移到了阿芙洛狄忒的身上。
一個植物系神靈和一個奧林匹斯主神的份量,無論是大小還是長短,都足夠用來背鍋了。
完美!
洛恩再次回顧了一遍整場冥界之行的細枝末節,確認沒有什麽要命的疏漏之後,這才滿意地收束思緒,走出休憩的密林。
前方塞浦路斯城邦的輪廓映入眼簾,隨清風吹來的是田野的氣息與芬芳的花瓣;海灣綿延至遠山漸變成美麗的弧線;日出時金色的陽光華麗的令人眩暈,帕福斯海域的浮沫,層層堆疊。
經歷了冥界一場場波折後,再一次看到這美麗的自然風貌,讓洛恩不覺有種恍如隔世的錯覺。
嗯,馬上就到了。
算算時間,忒提斯和厄喀德娜她們差不多也是,需要通知美杜莎她們三個提前出城去接應一下。
洛恩思索片刻,隨手摸出了一枚蛇發女妖象徽,激活其**鳴交互的術式,聯系上戰神山的美杜莎三姐妹,說明了情況。
聽到母親居然死而複生,並且即將抵達雅典,美杜莎喜不自勝,對於洛恩的依戀和感激無以複加。
但斯忒諾和尤瑞艾莉就沒什麽好臉色了,還在為被捅到屁股疼和被抽到屁股疼的舊怨耿耿於懷。
——由於某個混蛋提上褲子開溜,導致她們兩個下藥的罪魁禍首被赫斯提亞調查出來後,又被那位發火的爐灶女神連續抽了好幾天,最終導致她們一連半個月都沒能下來床。
“幫你們配藥的是阿斯克勒庇俄斯,出賣你們的也是這小子,有事找他啊,和我有什麽關系?”
聽到兩隻雌小鬼這不講理的追責,洛恩當即黑著臉為自己叫屈。
然而話剛說完,對面的氣氛便瞬間凝固,斯忒諾和尤瑞艾莉張嘴了張嘴,欲言又止。一旁的美杜莎同樣緊抿櫻唇,神色糾結。
洛恩見此反應,心緒電轉,臉色微變。
“阿斯克勒庇俄斯出事了?”
雖然是詢問的句式,卻是肯定的語氣。
而面對著洛恩那審視的目光,不擅長撒謊的美杜莎最先敗下陣來,抿著櫻唇,低聲回應。
“他死了,就在你離開的這段時間……”
“怎麽死的?說詳細點!”洛恩張口追問。
雖然根據美杜莎三人的反應,洛恩對結果有所預料,但這眼下的意外變故還是不由讓他心頭一沉。
而隨著對面一五一十地講完他離開後有關那位醫神的事情,洛恩的臉色逐漸有些陰晴不定。
那頭倔驢還是沒老老實實聽他的話,結束對不死藥的研究和使用。
即便所有不死藥樣本被奪走,戈爾貢之血嚴重缺失,他也依舊沒有熄滅對醫學的熱情,反倒轉變思路,開始從尋常的草藥中試驗能發揮同等效果的替代品。
不得不說,這位未來的醫神的確天賦異稟。
他經過不斷地嘗試和努力,雖然沒能完全複刻出原版的【不死藥】,但卻利用普通的草藥生產出了效果稍遜一籌的【仿藥】。
基本上,只要傷者還有一口氣,喝上一瓶,就能將其從地獄之門裡拉回來。
雖然藥效略遜一籌,但這玩意能量產!
更要命的是,阿斯克勒庇俄斯偏偏還是個閑不住的性子,經常出門流竄於各個城邦之中,診治疑難雜症。
這樣一來二去,難免用上【不死藥】。
而當阿斯克勒庇俄斯在一場動亂中,成功救下了垂死的米諾斯王第四子格勞科斯後,如此禁忌的玩意,引起了路過的神王宙斯的注意。
隨後,經過一番交談,大神宙斯對阿斯克勒庇俄斯違逆生死秩序的行為勃然大怒,宣稱這威脅到了只有神才擁有的“不朽”,於是召來雷霆劈死了這位孫子。
聽完美杜莎的敘述,洛恩按著額頭上凸凸亂跳的青筋,暗罵不已。
這個白癡!嘴上肯定沒把門!
什麽叫威脅到只有神靈才擁有的“不朽”?真正的【不死藥】都做不到,何況是當時阿斯克勒庇俄斯手上效果還差了一截的【仿藥】。
能讓宙斯那個老陰逼親自下手,阿斯克勒庇俄斯恐怕沒有認出那位奧林匹斯神王的身份,一時說嗨了,把自己想通過【金蘋果】,研製出進階版【不朽藥劑】的設想,也一並說出去。
聽到自己這位好孫子的雄心壯志,宙斯哪還坐得住,當然立刻送阿斯克勒庇俄斯歸西。
本以為辛辛苦苦去冥界跑一趟,能保住這小子的小命,結果最終還是擋不住他主動作死。
這副倔驢脾氣,真是和他老子阿波羅一個德性!
事已至此,洛恩揉了揉有些酸脹的眉心,幽幽地歎了口氣,繼續詢問。
“然後呢?阿爾忒彌斯、雅典娜和赫斯提亞有沒有出面處理?”
“有,事情發生後,她們一起登上了奧林匹斯山的大神殿,希望至少保下阿斯克勒庇俄斯的靈魂。”
美杜莎點頭回應情緒隨之卻更加低落。
“但,阿斯克勒庇俄斯的靈魂消失了……”
洛恩聞言,微微一愣:“消失?”
“宙斯的鬼話你也信?”
“沒錯!分明是他下手太黑,讓阿斯克勒庇俄斯連靈魂都保不住!這老家夥真冷血!”
對面的斯忒諾和尤瑞艾莉也忍不住開口插話,替和她們關系還不錯的阿斯克勒庇俄斯打抱不平。
聽著兩人的控訴,洛恩漸漸皺起了眉頭。
無論是按照原有的神話軌跡,還是根據如今的狀況,讓阿斯克勒庇俄斯灰飛煙滅,營造自己殘暴的形象,並不符合宙斯的利益。
先以神靈大義之名毀滅阿斯克勒庇俄斯的肉體,然後在眾神的求情中借坡下驢,使其靈魂升格為星辰,點綴自己天空的神權,並由此將這份醫者的力量,掌控在自己手裡,才更符合宙斯的利益,也是他愛玩的一貫套路。
傳說中的“蛇夫座”,就是這麽來的。
但如今阿斯克勒庇俄斯的靈魂卻憑空消失了,沒有進入冥界,也沒有落入宙斯的手中。
“消失,消失……”
洛恩反覆咀嚼著口中的兩個字,眸中若有所思,眼底深處悄然泛起一絲隱晦的幽光。
“好,我明白了!你們先去城外將蛇母和忒提斯接上戰神山,然後幫我留意一下阿斯克勒庇俄斯的死亡現場,在我回去之前,別讓外人靠近。”
“嗯!”
美杜莎雖然不明所以,但仍舊秉持著對洛恩言聽計從的一貫態度,認真點頭,隨即便在洛恩的示意下,切斷了通訊,帶著自己的兩個姐姐,起身出城。
隨著眼前的光影消散,洛恩將微微發燙的戈爾貢象徽扔進了魔法陣中,遙遙望著雅典城的方向,眼眸微眯。
但願事情和我想的一樣,還有轉機。
不過雅典那邊的麻煩已成定局,多說無益。當務之急是先想辦法把損失補回來。
這麽辛苦的一單,總得有人兜底吧?
洛恩隔空拿出魔法陣中承載著阿多尼斯靈魂的金色聖杯,幽幽閃爍的目光瞄向了前方的塞浦路斯王城。
~~
“什麽?阿斯克勒庇俄斯死了?!”
鮮花遍地的王宮之中,床前的那位愛神的臉上流露出驚訝和惋惜的神色。
“真是不幸啊……”
“這種事,您難道不應該比我更早知道嗎?”
洛恩毫不客氣地拆穿了阿芙洛狄忒那浮於表面的同情,幽幽冷笑。
“還是說,見識到了那位神王陛下的雷霆之怒,您想就此和阿斯克勒庇俄斯,和不死藥撇清關系?”
“沒有的事!”
阿芙洛狄忒連連搖頭否認,一臉尷尬和無奈地解釋道。
“有關阿斯克勒庇俄斯的遭遇,我也是最近才得知,當時本想幫忙,但那場悲劇就已經發生了,而且宙斯又泯滅了他的靈魂,我一個連自己的婚姻和愛情都無法主宰的小女人,又能做得了什麽呢?”
說話間,那位愛神似乎被傷心的往事觸動,擺出了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讓人不忍苛責,隻想將她摟進懷中,以軟語安慰。
“或許吧……”對於那位我見猶憐的愛神,洛恩不為所動平靜地應了句,隨後面色陰沉地冷哼,“事已至此,阿斯克勒庇俄斯為你和阿多尼斯的事而死,是不爭的事實!”
“這個我明白,我會補償你們!”阿芙洛狄忒信誓旦旦地做出保證,目光灼灼地看向了這位從冥府歸來的信使,“只要能讓我的阿多尼斯回來,讓我做什麽都可以!”
他的身上,有自己那位愛人的氣息。
並且,他能成功從冥界回來,在這裡興師問罪,就證明這場冒險的目的多半成功了。
但此時的洛恩,一臉慍怒。
“補償?你拿什麽補償!阿斯克勒庇俄斯不僅是我的摯愛親朋!更是我為赫斯提亞大人召來的從神人選!伱賠得起嗎?”
“灶神和醫神?”阿芙洛狄忒微微一怔,臉上不免有些錯愕。
“藥食本是同源,我本來打算借著阿斯克勒庇俄斯在醫術上的才能,擴大赫斯提亞大人的權柄范圍,這樣一來,不僅能幫到朋友,赫斯提亞大人或許也會對我另眼相看!結果因為你們的事……”
說到此處,洛恩的陳述戛然而止,隨即負氣轉身。
“算了,沒什麽好說的!我們的交易到此為止!”
“不要!”
眼見自家小情人唯一的那根救命稻草要走,阿芙洛狄忒連忙拽住了洛恩的手臂,一臉哀求。
“我賠!我會賠給你!”
隨即,這位愛神回看了一眼花床中閉目不醒的阿多尼斯,將心一橫,指向門外,咬牙開口。
“我可以讓你從我麾下的美惠三女神中選擇一位,接替阿斯克勒庇俄斯,成為赫斯提亞的從神!”
“算了吧,阿斯克勒庇俄斯剛涼透,我還沒活夠呢。”
洛恩搖了搖頭不為所動,繼續作勢要走。
“三個!她們三個從此以後都聽從你的調遣!”
眼見對面似乎鐵了心不想趟這趟渾水,窮途末路的阿芙洛狄忒索性壓上了全部的籌碼。
“有了帕福斯聖池的洗禮,再加上美惠三女神的權能為你助陣,我敢保證,就算是赫斯提亞的心是塊石頭也會被你吸引!”
正朝著門外走去的洛恩,終於停下了腳步,咬牙回頭。
“拚了,幫就幫吧!大不了被那位神王陛下懲處!”
說著,洛恩發狠似地掏出聖杯,一臉悲壯地解封了阿多尼斯的靈魂,
“沒辦法,誰讓我們是一類人呢……”
隨著情人阿多尼斯那道透明的俊美身影,落入花床中的軀體,彼此靈肉交融,重新醞釀生機,阿芙洛狄忒看著門前那無比高大,無比偉岸的身影,一顆心臟徹底被感動填滿,囁嚅著一次次重複她此刻唯一能想到的詞匯。
“謝謝,謝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