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老人一隻貓,長街上孤零零。
“師父,什麽是治孤吞龍?”
“就是用一處孤棋,斬殺别人大龍的劍走偏鋒之術,步步殺機,置之死地而後生。”姚老頭抱着烏雲慢吞吞走在青石闆路上:“陳迹棋風如此,做人也是如此,人們常說以棋觀人,不無道理。”
姚老頭歎息:“這一次若無變數,金豬這小子怕是要被陳迹坑死了。”
“您似乎和金豬很熟?連他的修行門徑都知道。我聽陳迹說過,千萬不能讓别人知道自己的修行門徑呢,會有殺身之禍。”
姚老頭想了想:“倒也不熟,隻是我在京城時,親眼看着他從小胖子變成大胖子,從一個愣頭青變成如今這副模樣。”
烏雲忽然說道:“師父,陳迹說您有很多秘密。”
姚老頭樂了:“我?他是怎麽說的。”
烏雲想了想:“這個可以跟您說嗎?”
姚老頭也想了想:“他有交代不能說嗎?”
“沒有。”
“那就是可以說。”
烏雲點點頭:“他說您明明知道四十九重天,卻說不知道。”
姚老頭一怔:“他怎麽知道我知道?”
烏雲說道:“他說,先前制出火藥時,您問他這煉金之術是何人傳授,您問他是不是無極山傳授的。後來他與世子閑聊時發現,無極山便是四十九重天之一。”
姚老頭砸吧砸吧嘴:“跟這小子說話真得滴水不漏才行,稍微漏點馬腳就被他抓住了。你說他這麽聰明,怎麽偏偏聰明得不是地方呢?還是不夠聰明。”
“那該在什麽地方聰明?”
姚老頭說道:“若他真的聰明些,就該帶着你遠走景朝,遠離這些是非。真正的聰明人,便該少沾因果,無牽無挂才沒有破綻。”
烏雲點點頭:“原來您是他的破綻。”
姚老頭氣笑了:“算了,我跟你這小貓說不明白!”
“師父,咱們現在去哪?”
姚老頭想了想說道:“自然是要去牡丹橋那邊看看的,陳迹算得清楚,可他用驅狼吞虎之計殺金豬,自己卻也得以身入局。金豬确實會被他坑死,他自己又該如何獨善其身呢?”
烏雲昂起腦袋:“師父,陳迹說他有計劃的。”
“哦?”
烏雲回憶片刻說道:“他說自己從一開始就戴上面具,待到關鍵時便故意與金豬撕破臉。金豬爲了避免他攪局,肯定會找人換面具戴上,因爲這對金豬來說是最簡單的方法。陳迹說,人都是有惰性的,大家習慣用最簡單的方法解決問題,金豬也不會例外。”
姚老頭思忖片刻,長歎一聲:“金豬非要招惹這小子幹嘛。”
“師父,咱們還去牡丹橋那邊嗎?”
“去。”
“您要去幫他?”
姚老頭沒好氣道:“他都那麽聰明了還需要我幫?我去看看熱鬧不行嗎。”
……
……
濃烈的夜色下。
金豬戴着牛首面具,靜靜凝視着牡丹拱橋,他隻覺得面前這座橋像一張血盆大口,一口能将巨龍吞下。
二十餘丈開外的馬車旁侍立着五個人,夜色黑得看不清模樣。
馬車遮蔽得嚴嚴實實,不知裏面是人還是鬼。
金豬深吸一口氣,下意識問道:“陳迹,你覺得咱們該不該撤?”
六條怔了一下:“大人,我是六條,陳迹被押解着,沒有過來。”
金豬微微轉頭,默默看向身旁的那張青色虎面,久久不言。
他心中自嘲一句,而後開口道:“你們覺得,劉家設埋伏,是不是已經看穿我們身份了?”
西風保持着挺拔且倨傲的姿态,在面具下低聲說道:“大人,劉家埋伏人手興許是爲了以防萬一,并不是針對咱。換咱們去接洽這麽重要的事情,也會提前安排人手布控的。”
六條低聲道:“有道理。”
金豬低聲駁斥道:“事關身家性命,怎可有僥幸心理?”
西風沉默片刻:“大人,要不咱們先撤吧?以後說不定還有機會抓他。”
六條說道:“大人,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金豬沉默不語,難以抉擇。
這便是他先前要去找陳迹的原因:自己身邊竟是連個幫忙出謀劃策的人都沒有。
就在此時,那架馬車的車簾被人從裏面掀開,劉明顯披着一襲黑色狐皮大氅,手中抱着一隻小巧的銅手爐,緩緩走下車來。
他與金豬等人遙遙相望,隔空笑着問道:“幾位既然來了,怎麽不上橋一叙?”
橋上橋下兩方對峙,空氣漸漸凝固,連橋下洛河都靜悄悄的。
下一刻,金豬低聲道:“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上橋!劉明顯已現身,稍後聽我号令行事!”
西風擡腳上橋。
劉明顯見他們登橋,便笑着說道:“諸位何必如此謹慎?”
西風身後的金豬冷笑道:“你把匠作監副監丞交給我等之後,又授意洛城兵馬司将人奪回,此事已違反了彼此的約定。今夜我等還願意前來,已是對你劉家天大的恩賜。”
劉明顯漸漸收斂笑意:“以我劉家門第,誰有資格談及恩賜?”
金豬笑着說道:“哦?你劉家早些年依仗着自家有太後和閣老,作威作福、嚣張跋扈,留下了不少把柄。這些年朝堂局勢逆轉,劉家門生故吏被禦史言官參倒了一半。眼看着大勢已去,隻能龜縮在豫州一地,再有數年,怕是連豫州都保不住,最後落得個抄家滅門的地步。”
金豬聲音漸冷:“若非如此,你劉家又怎麽想到要聯系我景朝?”
劉明顯忽然哂笑起來:“景朝……諸位真是景朝人嗎?金豬大人,您何時變成景朝軍情司的諜探了?”
金豬聽見對方喊出自己名字,當即面色一變,拉着西風與六條向後退去。
劉明顯驟然爆喝:“此三人乃景朝賊子,吾乃洛城通判,自當爲朝廷除之,殺,格殺勿論!”
撕破臉了!
劉明顯身後的張果兒從腰間取出一支銅哨吹響,尖銳的哨音撕碎夜色。
刹那間,一座座安靜的民居豁然洞開,數百名披着棕色皮甲的精銳掩殺而出,與分散藏在一條條小巷子裏的密諜厮殺在一起!
金豬飛退之際,卻見身後有十餘人嘴中橫咬着長刀,從牡丹橋下爬上來,堵住了他們的退路。
西風急促道:“大人,是劉家在偃師大營裏藏的精銳!”
金豬想要拉着西風、六條跳河,卻被那摩挲着山花鬼錢的張果兒,與那兩名紋身的漢子攔住去路。
他面色陰沉的聽着夜色中的金鐵交鳴聲,轉頭看向劉明顯:“劉大人私調甲士進城,是要謀反嗎?”
劉明顯意味深長道:“我可是在捉拿景朝賊子啊,怎麽會是謀反呢?”
金豬冷笑道:“說我等是景朝賊子,劉大人可有證據?若沒有證據,擅自圍殺密諜司與謀反無異。”
劉明顯摩挲着懷裏的銅手爐,笑着說道:“先前你們約我來牡丹橋的密信我都還留着呢,密信上分明就是用景朝軍情司才會用的密信藏字手段,這便是證據。即便沒有這個,我照樣能捏造出不少證據來,此事便不勞金豬大人操心了。”
金豬緩緩摘下面具,卻見劉明顯轉頭對身側一人說道:“元大人,先前我方洩露機密導緻貴司險些被圍,此事确實是我劉家的不對。今夜,金豬項上人頭便是我劉家送上的厚禮,以此當投名狀,可夠誠意?不知司主可否南下,我劉家有要事相商。”
一個低沉的聲音慢悠悠回應道:“劉大人誠意十足,若真能取金豬項上人頭,司主定然南下來見。”
金豬瞳孔收縮,豁然看向說話之人:劉明顯身旁一名帶着鬥笠的肥碩身影。
他想看清對方面容,可對方不僅低着頭,臉上還蒙着灰布。
景朝軍情司!
難怪劉明顯拆穿了他們的身份,原來是與景朝軍情司重新聯系上了!
可關鍵是,三天之前劉家分明還沒與景朝重新建立聯系,怎麽就突然聯系上了呢?!
到底哪裏出了問題!?
金豬看着慢慢圍上來的劉家精銳,獰聲問道:“殺出去!”
六條看看身前的三名劉家行官,又回頭看着身後那些精銳。
他忽然有點後悔提議由自己戴上虎面了,若不然,此時死在橋上的應該是陳迹,而不是他!
……
……
一刻鍾前。
狹窄的小巷子裏,陳迹被密諜推搡着踉跄前進。
看押他的密諜爲了防止他動歪腦筋,竟直接用繩索将他雙手捆縛于背後。
陳迹忽然站定不往前走了,身後那名密諜一腳踹來,陳迹卻像背後長了眼睛似的側過身體避開。
密諜一腳踹空,一個踉跄險些摔倒:“你他娘的……”
他站穩身子想要抓住陳迹,可陳迹卻像一條泥鳅似的滑不溜手,根本抓不住。
陳迹雙手被捆在身後踉跄跑着,兩人在小巷子裏你追我趕,竟是漸漸跑出小巷,沿着洛城岸邊越跑越遠。
密諜眼見自己與同僚彙合無望,頓時急得拔了刀:“你若再跑,老子一刀砍了你!”
陳迹站住,他支支吾吾着,嘴巴卻被勒住,半天也說不出一句囫囵話來。
密諜不耐煩的摘下他嘴上布條:“你到底要說什麽?”
陳迹活動一下下巴,背着雙手沉聲問道:“這位大人,你有沒有覺得不太對勁?”
“哪裏不對勁?”
陳迹急促說道:“這一片怕是有上百戶居民,這洛城平均十戶有三戶人家養狗,可上百名密諜潛入布控這裏,卻聽不到一聲狗叫,狗都去哪了?”
他繼續說道:“而且,不光是聽不見狗叫聲。四更天天還未亮,可那些挑糞的傾腳頭、趕集賣貨買貨的人卻該出發了,大人,咱們走了這麽久,你可見過一個人出門?”
密諜細思極恐,他也不是傻子,陳迹說得句句在理!
然而就在此時,卻聽遠方傳來一聲尖銳哨音,還未等他們反應過來,卻見小巷子裏的兩戶民居裏大門被踹開,分别沖出五六名皮甲精銳來!
密諜看到這十餘名精銳便倒吸一口冷氣:“偃師大營的象甲衛!”
狹窄幽暗的巷子裏,象甲衛中一人低喝,當先揮刀劈來:“殺!”
然而當長刀劈來時,陳迹被捆縛着雙手迅速轉身,這一刀竟當當正正從他雙手之間的繩索上劈過!
呲的一聲,繩索應聲而斷。
……
還有一章會很晚,大家明早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