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都安的起床時間,也隨之愈發延後。
清晨,臥室內。
“呼。”趙都安從溫暖的被窩裡鑽出來,沉沉吐出一口濁氣,抬起手掌凝聚一團清水覆在面部,以驅除殘存困意。
繼而一個翻身盤膝在床上,他呆愣了兩秒,雙手忽於胸口掐訣。
一枚縈繞淡淡輝光的“卍”字佛文,悄無聲息從空氣中析出。
趙都安攤開右手,任憑“卍”字如落葉般飄落在於掌心,感受著識海中那一株青蓮迅速黯淡少許,嘴角緩緩上揚,擴散成微笑:
“成了。”
距離西域僧團離開,已經轉眼大半月。這段日子,除開日常修行,趙都安將相當一部分精力投注在琢磨識海青蓮上。
並終於通過不斷地嘗試,從中習得了第一個佛門術法——“封魔咒”
即:他可以借助識海青蓮,跨過修行體系的差別,釋放佛門咒術。
封魔咒的能力,按他手中介紹佛門法術的書冊記載,按照從低到高的掌握程度,可以對敵人予以不同程度的禁錮。
“我如今掌握的還淺,大概可以捆縛敵人。若掌握的更深,或我境界更高,可以嘗試封禁對方法力,乃至五感。”
“呼,昨天我還無法百分百釋放,今早可以了,這算熟練度升級了麽,如果我身上有個修行面板系統,這時候大概能刷新出新技能升級的‘叮叮’聲了……”
趙都安克制著嘴動“叮”一聲的衝動,緩緩解除對“封魔咒”的維持,令咒文於他掌心潰散消失。
……
內堂!
趙都安進門時,桌上已擺好了豐盛的早餐。
“早啊,姨娘,早啊,妹子,早啊,狗。”
趙都安老大不正經地隨口跟桌旁的兩女一狗打了個招呼,坐下開始大快朵頤。
尤金花啐了一聲,一邊絮叨一邊給他打飯:
“大郎你如今也是大人物了,該注意些言語儀態,怎麽還像個小孩子。”
嘖,經過了近一年的時間,繼母已經成功從被繼子欺負的陰影中走出,如今竟然敢嘮叨了。
只是說著“批評”的話,嘴角笑意卻止不住。
似乎在她看來,如此隨意的繼子才令人可親,若當真如朝堂上那些“老爺”們一般,端起架子,便才冷了親情。
“哈欠……”趙盼呵欠連天,如今也早荒廢了當初立志學武的勁頭,這會還睡眼惺忪的模樣:
“大哥你今天怎麽起這麽早……”
往日裡,趙都安起得晚,所以她也跟著賴床,美其名曰陪大哥一起吃飯。
今天趙某人罕見地早起,少女迫不得已,沒了賴床擋箭牌,被親娘硬生生從溫暖的被窩揪了出來。
趙都安捧著粥碗,嘴唇吸了滿嘴香濃白粥,等熱流滑入食道,才說道:
“今日鎮國公將回京,一群武將受命去城外列隊迎接,我躲不掉嘛。”
尤金花吃了一驚,有些緊張兮兮地道:
“是和你有恩怨的那位小公爺的……”
“無妨,誤會說一下就解開了。”趙都安笑著安撫了句,飛快吃完早飯,換好了衣袍便踏步出門。
……
鎮國公湯達人進城的時間,預定在上午。
趙都安先去了衙門,按照約定與馬閻一同代表詔衙,前往迎接。
“師兄啊,神機營那邊都沒找我去,咱詔衙怎麽想起來帶我過去,這不合規矩吧。”
趙都安走進總督堂,就朝正處理公文的馬閻抱怨。
馬閻端坐正堂,瘦長的臉沒啥表情。
臨近年終歲尾,京城各大衙門都有一大攤子事務要處理,詔衙各大堂口基本停止了各項任務,抓緊做“報表”,匯總至總督堂。
馬閻這幾天忙的眼圈都是黑的。
“工作的時候稱職務。”
馬督公放下手裡的印章,拿起青花茶缸子潤樂潤喉嚨,然後才瞪了他一眼:
“為何帶你一起去,你不知道?”
趙都安笑呵呵拽了椅子坐下:“總不會是為了讓我在國公面前刷下存在感吧。”
馬閻對他口中不時蹦出來的新奇表達已經見怪不怪,無奈道:
“當初你在神機營立威,將湯平狠狠折辱了一番,後來哪怕又給人官複原職。但這事總歸要當面與湯國公說清楚,解開誤會,否則真等湯國公聽到一些不好的傳言,鬧出什麽誤會,反而不美。”
趙都安對此不大在意,畢竟這一年裡,也是見慣了大風浪的人,他隨手在桌上果盤裡抓了把瓜子,奇道:
“邊關消息再滯澀,堂堂國公也該知道這點事吧。”
馬閻嚴肅道:
“你少嬉皮笑臉,依我對那小公爺的了解,以其性格,是絕對不會向國公提及這些事的,湯國公身為戍邊大將,為了避嫌,也不會去主動打探京營的事,哪怕對你改良火器,扳倒樞密院中內賊的事有所耳聞,但對細節也不會知曉。
何況……神機營那件事,陛下為了減少影響,避免泄露機密,本就遮掩了不少,哪怕是京城官場,地位不夠的都不清楚你在其中做了多少事。小公爺不主動提,國公如何知道?
倒是那些看不慣你的,或如西平道河間王那些人,很可能故意向邊關遞送消息,用你和湯平的矛盾做文章,進而挑撥湯國公與陛下對彼此的信任……
總之,我事先已經派人送信過去,說了你今日會去迎接。等會當面將事情說清楚,總比擱置不理要好。還嫌自己樹敵不夠?”
趙都安聽出便宜師兄為他著想,無辜道:
“我也沒說不去啊。”
兩人又閑聊了陣,眼看時間差不多,馬閻與趙都安騎馬直奔西城門外。
此刻,一群文臣武將,也已經就位。
一大群人就這麽杵在寒風裡,一邊閑聊一邊等待國公隊伍。
然而眾人望眼欲穿,等了好一陣,直到太陽升高,時辰早過了約定的時候,官道上卻愣是依舊看不見隊伍的影子。
“莫不是路上出意外,耽擱了行程?”有人疑惑,“還是遞送的時辰抄錯了?”
馬閻同樣皺起眉頭,而就在這時候,眾人身後的城門內,一名官員騎馬奔來,氣喘籲籲下馬,朝眾人擺手:
“莫要再等了,國公一行已從北門入城,如今已回去國公府了!”
眾多官員愣住,不明所以,更有人面露不滿:
“信中寫的是從西門入城,怎麽突兀改了路線?讓我們白白在冷風裡等?消遣人不成?”
那名官員面露猶豫,小心翼翼看了眼人群中的趙都安,解釋道:
“國公那邊的意思,好像是,正因為提前知道趙將軍來迎,所以才……”
眾人一時沉默,氣氛怪異起來。
一副鹹魚姿態的趙都安愣了下,然後笑了笑:“所以才怎麽?”
那名官員額頭沁汗珠,結結巴巴道:“所以,才更改了路線。”
馬閻面色一下難看,繼而隻覺頭疼,他感受著一下變得詭異的氣氛,輕咳一聲,道:
“既如此,且隨本公回城,去國公府面見國公。”
一群官員面面相覷,都默契地不提方才的對話,紛紛附和:
“也好。”
無論是趙都安,還是湯國公,他們都不想平白無故招惹。
趙都安看了馬閻一眼,笑了笑:
“督公帶諸位大人過去吧,我便不去了,免得惹國公不快。”
馬閻深吸口氣,拉過他到一旁,說道:
“看來情況比預想中麻煩,稍後我去與湯國公替你解釋,你先回衙門去,等我消息,不要亂走。”
趙都安笑眯眯道:
“督公說的哪裡話,我何曾是那等不識大局的人?放心,誤會而已,我在衙門等督公,哪裡也不去。”
馬閻冷峻瘦長的臉龐輕輕抽搐,總覺得眼前下屬這副笑呵呵的樣子有點滲人,他沉默了下,說道:
“私下也不必一口一個職務,怪生分的。”
……
意外的插曲,令所有人措手不及。
眾人折身入城,馬閻率領一群心中揣著怨念,但壓根不敢表露出的官員直奔鎮國公府邸。
趙都安獨自一人,騎馬慢悠悠返回詔衙,路上陷入思索:雖說已經有所準備,向來極為護短的這位湯國公很可能因為小公爺的事,對他不滿。
但趙都安原以為,以自己如今的名聲,以及女帝的寵愛,起碼會令這位湯國公表面態度不會太差。
但似乎情況比預想中更糟一點。
不過與外人擔心的不同,趙都安自己清楚,他和湯平的惡劣關系,早在當初那個夜晚,他親自邀請湯平回神機營時,就已經和解。
只是這種和解,只有當事人兩個知道,外人無從得知,包塊馬閻至今都以為趙都安最後是礙於女帝,才將湯平官複原職。
而在那以後,趙都安很少去神機營,也被解讀為是與小公爺相看兩厭。
但趙都安很想說:你們想多了……
所以,在他看來,這件事沒那麽複雜,只要等湯國公回家,親自召見湯平,父子兩個將這個事說清楚,那點誤會就會解除。
外人都以為趙閻王睚眥必報,但真正的趙大人可是個心胸寬廣的人啊。
搖了搖頭,趙都安將此事撇開去,並未放在心上,然而就在他拐入詔衙所在的街道,就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正急匆匆牽馬跑出來。
“大人?!您回來了!”
牽著馬,神色焦急的侯人猛愣了下,“我正要出城找您呢。”
趙都安面露詫異:“出什麽事了?”
侯人猛語速極快,說道:
“您快回堂口看看吧,方才來了個凶巴巴的婆娘,也不報名字,但看得出來實力不低,且渾身的行伍氣,要找大人你,錢可柔說了不在,她非要等,老鄭瞅著這人來者不善,讓我出來找您。”
趙都安面色古怪:“對方沒自報身份?那怎麽進的衙門?”
詔衙可不是隨便進的。
侯人猛說道:“對方有軍中參將的腰牌。”
“帶我過去看看。”趙都安翻身下馬,跟隨老侯直奔梨花堂。
人剛進院子,就看到鄭老九和沈倦與一群錦衣,聚集在外院,看到他到來都是精神一震:
“大人……”
趙都安平靜道:“人呢?”
“在正堂,可柔陪著呢。”
趙都安頷首,排開眾人,率眾浩浩蕩蕩進了中庭,繞過早已光禿禿只剩下枝杈的大梨樹,赫然只見堂口門扇敞開。
原本被充作會議室的堂口長桌主位,獨屬於趙都安的位置上,此刻竟大馬金刀,坐著一名女將。
膚色因常年暴曬,略顯紅黑,卻自有一股軍中養出來的殺伐氣,身上未穿軍裝,隻簡單一身偏中性的衣著,隱約可見內襯的軟甲。
此刻翹起腿端坐,微閉雙眸,身前的桌案上橫放一柄長長的馬槊,末端閃爍寒光。
“大人!”
站在一旁的錢可柔忙走過來,圓臉上露出喜色,旋即解釋:
“我不讓她坐您的位置,她不聽。”
嘖,也就是小柔你了,若是其余的刺頭早動手了……唔,怪不得老鄭讓你留下陪客,讓最沒腦子的侯人猛出來找我……還是老鄭知人善用啊……
趙都安心中吐槽。
而聽到聲音的湯昭,此刻微閉的眼皮也啪地掀開,這匹塞上胭脂馬竟有著一雙黑白分明的凜冽眸子。
與趙都安對視,等看清他俊朗的模樣,湯昭微微愣了下,心中閃爍一個念頭:
這麽好看的男子,應該不可能是欺負小弟的那人吧。
“閣下不知是哪一支軍中將領,突兀來訪梨花堂尋本官,又有何見教?”
趙都安審視著這樣有些眼熟,卻絕對沒見過的臉蛋,沉聲問道。
“你是趙都安?”湯昭揚眉。
等他點頭。
湯昭頓覺此人面目可憎起來,她哼了一聲,站起身,道:
“你不知我身份,總該知道湯平有個二姐。”
小公爺的二姐?那個國公府上,自幼習武,在邊軍中從軍的女將?湯昭?
趙都安微微一愣,腦海裡浮現對應的資料,當初他調查湯平時,自然查過鎮國公府上人員情況。
心中頓時恍然!
怪不得自己總覺得這人眼熟,這臉蛋分明與湯平那個白袍小將軍有幾分相似。
等等……湯家二姐不該是今日隨湯國公一同入城的麽?怎麽直接過來了?按時間算,總不會是連家都沒回,進城後直接就找我來了吧……
他當然不知道,湯昭存的心思,就是先幫小弟把氣出了,然後再回府去見弟弟。
這樣才光榮,揚眉吐氣,也能避免家裡的人阻攔她出手。
“原來是國公府上千金,湯昭小姐。”趙都安意識到對方身份後,笑了笑,道破其來歷。
國公千金?
身後一眾錦衣愣住,面面相覷,一時生出慶幸來——幸虧沒熱血衝頭與對方動手,給大人惹麻煩。
千金?小姐?湯昭聽到這兩個稱呼後,神色一下變得不善起來,冷冰冰道:
“那你就該知道,我是為何而來。”
趙都安故作茫然,笑了笑,道:
“我與湯小姐素未謀面,遠日無怨,近日無仇,卻是想不出為何。”
湯昭見他一副輕佻模樣,怒不可遏:
“我懶得與你廢話,我隻問你一句,你去神機營任職,是否將我小弟剝奪官袍,驅趕出營?是不是你做的?”
趙都安揚了揚眉毛,淡淡道:
“是又如何?本官身為四品僉事,處置下屬,應該還輪不到旁人指指點點。”
湯昭被氣笑了,向來急脾氣、護短的她忽然從腰間扯出腰牌,朝前一丟:
“好,你承認就好,國有國法,軍中亦有軍中的規矩,我的確管不了你神機營的事。所以我今日來找你,便是要按軍中的規矩,與你切磋武技,你可敢應戰?!”
“啪。”趙都安抬手,一把抓住飛來的腰牌,瞥了眼這枚銅牌上的字,以及下方抖動的穗子,緩緩道:
“若不應又如何?應又如何?”
湯昭理所當然道:“若應,就打一場。若不應,我即刻就走。”
這麽簡單?趙都安知道,當然沒那麽簡單。
如今的他,早已不是剛穿越時候的小白,知道在虞國軍中,武將之間有比武的規矩。
只要雙方品秩相等,就可以邀戰,也可以不應戰,但這傳出去後,就會成為笑柄,軍中向來以不敢應戰者為恥。
湯昭在邊關,邊軍的品秩與京營這些內地的軍府有些區別,要大一點,所以湯昭與他同品。
“放心,我不以大欺小,我聽說你幾個月前就已踏入神章境,我同樣是神章境,不算欺負你。”湯昭一副居高臨下姿態。
語氣上卻是極為自信。
趙都安晉級神章後,唯一公開的一次戰績,只有佛道大比。
但那一次他是利用太阿劍“做弊”,所以不算真實成績,在所有人眼中,他就只是個踏入神章沒幾個月的新人。
甚至知道他已經神章中品的人都極為有限。
而湯昭卻是實打實在軍中磨練出的神章上品,無論武道根基的扎實程度,還是武技與意識,都是神章中最強的一批。
幾乎在任何人看來,只要不作弊,這都是一場實力懸殊的爭鬥,勝負幾乎沒有懸念。
“大人……”一群錦衣面色有些焦急,想要開口。
卻見趙都安抬手止住,眼神古怪地看了湯昭一眼,笑了笑:“好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