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卡村外的土坡上,兩個民兵抱著長矛,蹲在地上,手裡的木條遊戲甩得劈啪作響,專心致志的賭著零錢,贏家時不時發出哈哈大笑。而在旁邊的木製瞭望台頂端,弓箭手靠著圍欄而坐,搓了搓手心,一邊端起麥酒閑飲,一邊百無聊賴的環顧遠方。
冬天將要結束,氣溫回暖,他也不用總是披著厚厚的鬥篷上來感受冷風,放哨是比之前好熬多了。
枯燥乏味的值守著這片范圍的動靜,忽然,弓手忍不住放下酒杯,起身眯了眯眼睛,眺望視野的盡頭。
並非是南邊那不祥的噩夢森林方向,而是西邊的山丘林地,一大群竄動的人影,正向著隆卡的位置趕來。
“他媽的眾神!?”弓手心裡一驚,抓起戰弓便探頭朝瞭望台下的民兵大喊:“別玩了!西邊來了怕是幾十上百號人,沒準是強盜!快回去通報鄉親!”
瞭望台下的民兵嚇了一跳,當即扔下手裡的木條牌,掉頭衝下山坡。
弓手順著梯子也慌不擇路的爬下,完全沒有堅守崗位的意思,不管來的是不是強盜,他一個人僅憑一張弓,再能射也嚇不住那麽多人。
三人悶頭用最快速度跑回隆卡,同時向看到的每一個巡邏弓手和民兵發出預警。
很快,得到消息的村官和村老就安排人手吹響號角,挨家挨戶的動員了所有男人集結。
一個村民跨上騎乘馬,迅速朝塞爾瓦方向奔去,通知領主。
而隆卡村內,剩下的每一個能戰鬥的男人,都從家裡取出長矛和短劍等亂七八糟的兵器,有些人還有簡單的甲胄,有些人則拎著破木板釘成的簡易盾牌,紛紛加入隊伍準備保衛家園和財產。
婦女們抓著草叉釘耙和鐮刀,帶孩子們躲進家中,緊鎖門窗。
頭戴鐵盔身披鏈甲的村官騎著一匹馱馬,領著駐守隆卡的弓箭手小隊和全村七十多號手持兵刃的老少爺們,排著陣仗,趕到了西邊的土坡上,提前搶佔了高地。
長矛和鋼叉組成的烏泱泱陣仗看起來倒也唬人。
尤其是排頭十名佩劍裹著棉甲的熟練弓手,已經抽出箭矢輕輕搭好,隨時準備拉開弓弦,射擊進入范圍的不速之客。
但緊張的氣氛,卻在那人群越靠越近後漸漸放松下來。
排頭視力優秀的弓手們已經看清,那走來的人群當中,雖然也有青壯手持簡陋的武器,但他們行色匆忙,不僅沒有形成隊列,且一個個都好像拖家帶口,身邊有大量婦孺。
這模樣看著不像盜匪,倒像一幫逃荒的難民。
盡管察覺來者的威脅沒有想象中那麽大,但村官依舊沒有放松警惕。
畢竟,難民轉化為強盜,往往僅僅隻隔一線。
好在如今隆卡日夜防范森林中的怪物,領主當初也帶村民演練過如何抵禦襲擊。
如今面對那群沒有甲胄的難民,弓手只要幾輪射擊打散人群,民兵們緊密的隊列就能輕易擊潰對方。
不過,兩支隊伍的接觸終究沒有發生。
遠遠看到山坡上搭箭的弓手,以及三列橫排氣勢洶洶的民兵隊列,那拖家帶口的難民隊伍,驚恐的隔著很遠就停了下來。
遠遠飄來女人與孩子們微弱的嗚咽哭聲。
一個領隊的中年人空著雙手,一邊揮舞雙臂示意沒有威脅,一邊快步跑上土坡。
“老喬恩!喬恩!是我!艾肯的波利!我們沒有惡意,我們隻想懇求幫助!”那中年人悲聲的朝坡上的隆卡村官疾呼。
名為喬恩的隆卡村官定睛一看,認了出來。
那是西邊“艾肯村”的村民,對方過去常經由隆卡,去普萊頓的市場販賣松露等香料和野味特產,也算半個熟人。
而且艾肯與隆卡本來就離得很近,兩村交易皮製品與香料,多年來還有不少姻親來往,倒不算陌生。
村官喬恩翻身下馬,看著跑上來氣喘籲籲的波利問道:“怎麽回事?你們這一大幫人跑來隆卡幹嘛?是村裡遭災了嗎?”
“太可怕了,發發善心幫幫我們吧喬恩,鬼怪從森林裡跑出來襲擊了村子,大家無力抵抗,都跑散了,好不容易逃出來,現在回不去村子,我們急需糧食維生!”波利哭喪著臉乞求道。
喬恩神色凝重起來:“鬼怪?你是說那些半死不死的野獸嗎?
不過你們如今是歸屬西邊那位古納爾老爺的領民,為什麽不去沃芬霍爾城求援?”
波利無奈的苦著臉道:“我們也想啊,可幾個小夥子趕往沃芬霍爾報信,都走了四天,到現在都沒消息。
我們沒辦法,先逃去北邊的村子,但他們說也沒余糧,或者根本不願幫我們,鄉親們逃出來沒帶財物,換不到食物,沒吃的已經有人撐不住了,我只能帶大家就近上東邊你們這來試著找活路。”
喬恩聞言,心裡同情,但也不得不硬著心腸歎氣道:“不是不想幫你們,但去年隆卡經過征稅,現在同樣沒什麽存糧,離收成還早呢你又不是不知道,如今倉庫裡的糧食可都屬於領主。
實在沒辦法,你要不等等?開倉救濟這麽大的事,只能等領主大人來了才能做決定。”
“領主大人?法羅裡斯家那位老爺嗎?這要等多久啊,已經有人餓昏了。”波利一個大男人急得差點哭出聲來。
“別急,不用等太久,現在隆卡屬於一位新的領主,洛哈克大人住的不遠,快的話最多天黑前就能趕過來。”
看著兩村過去的情分上,老喬恩隻好出言安撫:“但你們不能進村,必須就像現在這樣隔這麽遠,老老實實待著等.唉.我等會,盡量回村找點食物讓你們應應急.”
沒有解散征召隊列,村官繼續讓土坡上的民兵和弓箭手們防備監視著遠處逃難而來的艾肯村民。
他回到村中弄了些吃的給波利送去,然而能做的也就這些。
至於到底要不要留這些難民,他無權擅作主張,只能耐心的等信使通知到那三位騎士大人。
噩夢森林。
林中之城。
城牆哨塔崗樓上,在堡壘內駐扎多日的荊棘花家族先鋒部隊,看到了法洛裡斯的旗幟,連忙命令下方的士兵打開城門,迎接男爵入城。
近千人的隊伍浩浩蕩蕩穿過甕城,走入堡壘的街道。
整齊漂亮的建築讓法羅裡斯的士兵和民夫工匠們大開眼界,自家領主沒有誆人,噩夢森林裡居然真有一座美麗的城鎮。
精致的建築一棟接著一棟,而各個路口連接了水渠橋的蓄水池,以及只能在大城市見到的漂亮路燈柱,疑似下水設施的井蓋,更是讓厄利弗男爵恍然間,感覺好像來到了王都“奧蘭頓”。
前來接應的荊棘花先鋒,帶領著正式進駐的大部隊,在大致摸清的城內駐扎下來。
這座無主堡壘從布局來看,建設時本就偏軍事目的,有現成的營區,根本無需改動。
水源、衛生、生活居住、防禦警戒,還有一切奇奇怪怪不知道用途的設施,一應俱全,千人規模的軍隊只要有充足的糧草,可以輕松在這裡駐守到天荒地老。
軍隊與近衛分開,萊昂則跟隨著厄利弗,來到堡壘東北方,那是一座四角建有塔樓的碉堡建築。
這裡或許是古時日常管理這座城鎮的行政機關,能看到,提前進駐的法羅裡斯士兵們,仍沒整理收拾好建築裡一大堆,仿佛穿越時空的古代卷宗。
類靈地場的詭異時空特性,相對完整的,將這些千年以前的文書保存了下來。萊昂掃眼看了看桌上凌亂的各種文件。
如今除了法師塔裡的蘿拉小姐,怕是沒人能看得懂上面的洛雷利特文字,到底撰寫記錄了什麽內容。
荊棘花男爵簡單的四處轉了轉,確認了之後要暫住的房間,接著便帶萊昂一起登上了方形堡壘的頂層。
他雙手扶著城垛,探身俯瞰,似乎對下方這片漂亮的堡鎮,生出格外難以言喻的感觸。
就在萊昂琢磨,該何時找個理由溜去法師塔面見蘿拉時。
他看到厄利弗側過腦袋,看向自己。
“法羅裡斯堡”
“什麽?”萊昂不解。
“我說.這座堡壘的名字。”厄利弗嗓音低沉。
“和您領地上的居城名稱一樣?”萊昂眉頭輕抬,雖已預感荊棘花家族和這座古城有聯系,但還是不免有些驚奇。
“是啊,若代代傳承的古籍和地圖所述無差,這裡便是荊棘花家族多年追尋的祖地,我的祖先或許就是這座堡壘的居民。”厄利弗看向遠方,解釋起來:“在我城堡寶庫裡家傳的大地圖上,這個位置,就坐落著古代真正的法羅裡斯,紫荊花之堡。
而森林外那座法羅裡斯城,其實是後來的先代家主,為紀念祖先宏願,才以此命名而已。
傳說中,這座真正的法羅裡斯堡裡保存著數不清也用不竭的黃金與財寶.呵呵”
厄利弗輕笑的搖頭,又看了看萊昂:“你算是最先來的,有沒有瞅見什麽驚天寶藏?”
萊昂趕緊搖頭:“我發誓,絕對沒看到您所言,任何屬於法羅裡斯的黃金與寶藏,我就看見一座空城。”
這謊言他講得問心無愧。
一些黃金和寶石,塔裡確實有,雖然不多,至於寶藏涅蒂牌應該算是,但那都是阿芙洛絲女士的東西,並不屬於法羅裡斯。
真要講關聯,如今由那位女士的老師蘿拉小姐來繼承,合情合理。
至於荊棘花家的祖先,如果只是當初逃離堡鎮的居民,那說什麽也輪不到他們來得到阿芙洛絲的遺產。
在萊昂看來,荊棘花家如今在自己幫助下能擁有這座法師領主隱居的林中之城,也夠撿便宜了。
“別緊張,我不是質問,就是開個玩笑.”厄利弗瞧著少年臉上的正色,拍了拍對方的肩甲:“什麽寶藏,就算真有,給你又何妨,無主之物,誰先找到就歸誰,天經地義。
而你向我獻城給予荊棘花南下擴張的機會,比那寶藏傳說要珍貴百倍。”
他看著眼前的年輕人,又望了望腳下的堡壘。
從父親在家族陷入絕境的無望中踏入森林,探尋這最後的慰藉以來。
厄利弗自覺十數年間,披荊斬棘帶領家族於困境中恢復元氣,早已扔掉了那被詛咒的執念。
他如今隻想向前看,如此心潮之下,男爵心底將過去與未來做切割的決心更甚。
“萊昂,不如你來給這裡取個名字。”厄利弗按著對方的肩膀,忽然興起道。
“為何?您不是說這裡就叫法羅裡斯嗎?”萊昂疑惑道。
“那是以前的名字,讓過去歸於時間的塵埃就好,何況荊棘花家已經擁有一座更好的法羅裡斯城。”
厄利弗搖頭,家族現在的居城雖然賣相比這裡混亂龐雜,差出甚遠,但作為裡外能容納萬人以上,還在擴張的主城,規模比這大十倍不止,且農商發達,財富源源不斷,論實際價值,遠遠超越這座林中堡壘。
既然祖先的執念如今已然實現,他又有意分割過去,自然不會讓自己的主城,為這座停留在過往的古老城鎮修改名稱。
“別推辭了,作為當下首個發現此地的人,由你為這命名沒什麽不合適的。”
萊昂見封君堅持,隻好點點頭,倒也被挑起了興致。
“既然,您這麽說的話”
抱起臂膀,萊昂靠近城垛,環視腳下如今因法羅裡斯部隊駐扎,而人煙熙攘的巨大堡壘。
想象著森林據點的寓意,他腦海裡迅速閃過幾個名稱。
卡利班?
或者.奧都魯克?
再或者,更進一步。
叫.巨石算了?
萊昂捏著下巴,猶豫著還是否決了這三個名字。
都很應景,他也很喜歡,但腳下的這座堡壘,畢竟不是屬於他的東西。
這麽符合他劍翼紋章的名字,還是該留給真正屬於自己的城堡。
萊昂考慮間,目光忽然看向北邊堡壘的最裡側。
望著那如今被隱蔽魔法所偽裝成山崖絕壁的高塔所在.他心中浮現出了一個更加貼切的名稱。
阿芙洛絲和蘿拉小姐,算某種意義上的“仙女”嗎?
應該算吧,從聖陽教的角度,說蘿拉是一位被廣泛信仰的女神也不為過。
何況她倆,一位已經回歸死海,一位以靈體形式存在於世間,倒也和幽冥之地頗具關聯。
從地獄笑話的角度,簡直和那個名詞在某種程度上天造地和。
“.阿瓦隆。”
萊昂看向厄利弗,道出自己的命名:“就叫這裡,阿瓦隆堡,您看如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