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已經下了許久許久。有多長時日了?
一月?兩月?三月?還是四月?
葉楓在葉家也潛修了一段時日。
大雨磅礴、無邊無際,昏沉的天地容易讓人忘卻時日。
前一段時日葉楓還能在屋內潛修,可不知為何,隨著大雨愈發不停,葉楓逐漸坐不住了。
“外面.似乎有些吵鬧,老師。”
他站在大門前,望著自屋簷而下的雨水。
磅礴的大雨、呼嘯的風聲,好似成了這天地間僅剩的聲音。
孤獨與寂寥,像是覆蓋著整個葉家。
這些時日父親時常會來他這看看,與他聊聊,家族的後輩們,原本關系並不融洽的他們,也開始聚在一起,時不時聊些不同地話題。
在那大雨中,人們都成為了孤島,隻得抱團取暖。
“這場雨倒還真是夠大,這便是半步入道,天下五洲四海,怕是皆變得如此了吧。”
這場雨一直下,倘若不是雨師手筆,想必誰也不信。
只是雨師為何要如此?
想依靠大雨斷絕彼此間地聯系,想試圖阻隔天下五洲.他覺著這樣可行嗎?
這是做不到的天下五洲不會如此輕易便被阻隔,各大勢力亦有通道聯系,隨時都可橫跨修行界。
如此行為,除禍他們這尋常修士外,再無意義。
雨師莫非想不到這點?
他並不是愚笨之人吧。
“心裡總覺著堵得慌,在屋內如此之久也不曾出去,遲早會憋出問題,老師,咱們出去走走吧。”
“嗯,也好,去看看如今這烏堡城變得如何了。”
葉楓穿上黑袍,邁入雨中。
其實推測出這大雨乃雨師所為後,葉家諸位便不敢再觸碰這雨水半點,生怕這其中是否帶有某些問題,便是吃水,也隻吃確認乾淨的。
不過葉楓與幕老驗證過,這雨水並非什麽有毒之水,其實並無什麽問題,便是吃了好吧,葉楓也不曾親自嘗試。
只是在盯著雨水看時,葉楓注意到,這水雖是無毒,可卻毫無浮力。
原本一片落葉輕輕落下,便是一灘死水也可浮起,然而在這雨水中,任憑他放些什麽上去,也都無法漂浮而起。
他試著裝滿了一大缸水,而後進去,發覺真的無法浮起.他在水內完全做不到任何事情。
這雨水.雖無毒,卻也並非尋常雨水。
不知雨師弄出這麽多水,到底想做什麽。
從葉家大門而出,進入了街道之上。
葉楓本想著如此大雨,街道上怕是少有人在,可出了葉家方才發現,如今街道之上.有人,有許多人。
只是這些人.早已失死去。
許多屍體倒在大雨之中,雨水浸濕了他們身軀,每個人都了無聲息,屍體早已發臭,看不清原本模樣,不知是因何而死。
只是有些是在大門前,有些是在路上。
他們這是發生了什麽?
“看來是餓死了。”
幕老地聲音在腦海中響起。
葉楓驚愕地睜眼。
“餓、餓死?!”
他們都是餓死的?
怎麽會.如今才過去多久,怎地會有餓死者?
在許多玄幻世界會有這麽一情況,明明武道通神、呼風喚雨,卻偏偏會出現糧食不夠的情況。
甚至還會出現赤地千裡、遍地災民,易子而食等觸目驚心的場景。
但這並不奇怪,即便武道通神,呼風喚雨,那又能如何?
修士武者高高在上,並不是為黎民蒼生而活,而是為自己而活。
黎民百姓死活與他們何乾?
宗門有自己的洞天福地、自己的靈田,可種植更好、更令人滿意的糧食。
他們有專門的地方放養牲畜,圈養妖獸,並不擔憂食量。
即便是葉家這等小家族,也儲存著許多糧食。
加之又是修士,度過此等天災簡簡單單。
可對普通黎民百姓而言,一場四月之久的暴雨,足以摧毀一切。
糧食耗盡、暴雨磅礴,無依無靠的他們隻得冒險出來求救。
可如此情況下,誰又願借糧給他人?
借不到糧,便只有死路一條。
“小葉子,雖說你自六年前開始便受了委屈,可你終究是葉家家族之子,也是主脈,所以,你應當不懂這些災民吧。”
“這場暴雨,不知淹了多少田地,毀了多少莊稼,又不知有多少人舉目無望,心如死灰。”
莫要覺著這四月看似不長,可.這已是三分之一的年月,算下來足以毀滅他人半年的收成。
在葉家覺著壓抑無趣之時,葉家之外,無數人早已為了生存竭盡全力。
葉楓的確從未見過如此景色,在他心中,烏堡城.乃至天下,雖然偶有天災,可在那大能手中,任何天災也無力摧毀百姓。
只要大能一至,天災便會解決,糧食也會歸來,萬民也將重新回到日常之中。
葉楓站在那兒,隻覺著這遍地屍骨令人毛骨悚然。
忽地,身後不知是誰,拉住了他的衣袖,撲通的一聲,有人跪倒在地。
葉楓回頭,見到一身著布衣,看上去六七十歲的老人跪在自己身旁。
他拉著自己的黑袍衣袖,仰起頭,顫顫巍巍地道:“好、好心人,求求伱施舍點吃得.我、我已經好幾日沒吃過東西求求你、施舍施舍吧”
老人身軀瘦弱,雖說在昏暗的雨中看不真切,但葉楓看得出,被太陽曬得黢黑的肌膚、瘦弱的身軀,那好似皮包骨般的手掌.他當即蹲下。
“老人家,快些起來。”
他將老人扶起,毫不猶豫從儲物戒指中拿出了些吃食。
“這兒雨大,咱們去沒雨的地方。”
他帶著老人來到了一處屋簷下多雨,用東西擦了擦雨水,而後將面餅饅頭遞給老人家。
老人家當即啃食起來。
狼吞虎咽,胡吃海塞。
許是噎著了,老人停頓下來,敲了敲胸膛,葉楓當即拿出水壺準備遞給老人,卻見老人跑到了外面,張開大口便將落下的雨水塞進嘴裡。
許是肚裡有了東西,老人恢復了些許氣力。
他望著葉楓,感激地跪了下去。
頭砰砰地在地面作響。
“謝謝公子、謝謝公子.公子大恩,小人沒齒難忘,謝謝、謝謝.”
老人應當沒甚麽學問,大致聽了他人念叨那麽兩句,便記在了心裡,但除了那兩句,翻來覆去便是謝謝。
雖說不曾有甚麽好話,可那砰砰作響的磕頭聲,說明了老人的感激。
葉楓甚至見著,那麽兩下,老人額頭便滲出了鮮血。
“老人家快起,小子擔當不起,不過只是些許吃食,老人家若不介意,我這還有些。”葉楓急忙將老人扶起,又從儲物戒指中拿出了一些面餅。
老人手裡的還未吃完,如今便見著了還有許多,他不禁咽了口唾沫,想拒絕,可他不敢拒絕。
若是收了這些,他便還能活著,還可以繼續活著
淚水從眼眶中流出,老人不禁嚎啕大哭,他收下了葉楓那面餅,哭得不能言語。
葉楓無法理解,不過是幾塊面餅,為何要如此激動?如此感激這些面餅誰人都可拿出,也不是什麽山珍海味,為何要.這樣?
“因為你不是他,小葉子。”
幕老輕輕地說著。
葉楓握緊了手掌。
自己不是他、自己不是他啊,不曾體會饑寒交迫、不曾知曉人間疾苦,所以可輕易的說出不過是些許面餅。
生來便是葉家三少爺的他便是成了廢物又如何?
他依舊可以衣食無憂、無拘無束,日後依舊可以妻妾成群、兒孫滿堂。
他怕什麽?
他其實什麽都不怕。
他一出生,便在那億萬萬黎民百姓之上。
葉楓抿著嘴,送離了老人,轉身走入了雨幕之中。
往後一段時日,葉楓每天都會出門。
他會遇著一些流離失所的人們,會遇著一些身上帶著鮮血,手持兵器,看上去凶神惡煞的家夥,也會遇著一些混亂不堪的場景。
大雨淹沒了世間一切,秩序、安寧、祥和、平靜,被盡數衝去,留下的唯有暴力、恐懼、害怕,毀滅。
他甚至親眼見著了.有人將屍體拖進去,然後.飽餐一頓。
甚至有人強行闖入他人府邸,將他人綁起、關押,而後留下活的,因為活得.不會腐爛。
明明僅僅只是一場大雨,葉楓卻覺著好似改天換地,整個世界都不一樣了。
黎民百姓失去依靠,糧食被各家佔有,誰也不願拿出,雖說的確有官員開倉賑災,可那些糧食根本不夠,烏堡城那麽多人,兩個月已是極限,那糧庫糧食早已吃光,往上的其余各道、省,也無糧食撥下。
因為軒轅皇朝五洲四海皆是如此。
每處都有災難、每處都有災民,軒轅皇朝儲存的糧食完全不夠。
“億萬萬黎民百姓,滔天大雨,皇城也不會專門儲存這些糧食。”
“於是造就了如此局面。”
玄幻世界儲存糧食自然毫無疑問,可各大勢力為何要儲存尋常百姓所吃口糧?他們何不儲存靈丹妙藥、天材地寶、珍世礦鐵?何不儲存大量靈石,而非要留下這些不值錢的東西?
各地家族勢力還不曾被漩渦波及,但億萬萬黎民百姓.卻早已深陷漩渦。
他也想開倉賑災,可.葉家糧庫為葉家儲存,他若拿了,葉家人又該如何?
他無力改變現狀,無法拯救那些受苦的人們。
即便竭盡全力,也隻得讓他們再多活一段時日,不過是治標不治本,毫無意義。
可他卻只能如此日複一日,做著這治標不治本之事。
在又一次將糧食分給需要的人們,他靠在了牆上。
不禁地吼道。
“雨師他想做什麽?”
“這等手段,若想要耗盡五洲四海,至少也得十年往上,但尋常百姓撐不住若無人救濟,他們一年之內便會死傷無數。”
“他不是要開啟戰爭嗎?這便是他開啟戰爭的方式?”
“折磨那普通黎民百姓?這便是他的想法?”
“他想要做的便是這些嗎!”
雨師到底要做什麽!
幕老無法回答,五洲四海內無數勢力也都無法回答。
其實他們也早已派人去賑災救人,可修士數量與黎民百姓相比,少之又少,他們即便竭盡全力,也無法照顧到每一處地方。
南州金山寺。
遵從佛子指引,佛門弟子紛紛下山救人,有許許多多黎民百姓被帶到金山寺洞天福地內。
可.洞天福地內也在下雨。
這雨好似穿透了空間裂縫,任憑他們去往何處,都逃無可逃。
佛門救了許多人歸來,安置了許多人,但依舊有眾多百姓還在受苦受難。
南宮府、百花谷、帝劍宮、天機閣許多勢力都是如此。
他們也都不明白,為何雨師要下如此大雨。
直到某一日.
葉楓外出,想看看情況如何時,卻發現本應該在城內四處的難民們並不在了。
他心中大驚。
發生什麽了?怎地都不見了?
他們去哪兒了?
葉楓著急地去四處尋找,最終,他在河邊找到了許多民眾。
河邊或許並不能稱之為河了,連綿暴雨早已令河口決堤,洪水衝垮了城外一切房屋良田,因此人們方才躲入城內。
如今城外早已是一片淹沒之地,他們來這兒做什麽?
“魚!好多的魚!”
“哈哈,我的,都是我的,這兒的魚全都是我的!”
“不準搶、都給我住手!”
一堆人在河邊爭奪.葉楓聽見了魚的聲音,他們一把一把地在河裡撈魚,無數足有兩三斤的大魚被他們撈起,放入背篼。
葉楓愣在了那兒。
魚?哪來的魚?
怎地會有那麽多魚?
外面不是早已沒了吃食,因此才入城的嗎?
在確認外面再無任何可吃的食物之前,難民們是不會將希望放在城池之中,河內的魚應當早滅絕,為何如今還會有如此之多?
他忽地覺著有些許不妙。
他想上去讓他們不要抓魚,可他才剛靠近,便有人望了過來。
“你也想和我們搶魚嗎!”
“滾開,不準來!這是我們的!這是我們的!!!!”
葉楓腳步一頓,停在原地。
恍惚間,他好似聽到了
許多如嬰兒般地.喊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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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