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天,傍晚。【驚秋,今夜之後,不要再去陪練室了,李家疑似入局】
季驚秋看著刀哥發來的消息,目光幽深。
李家……
是李帥血裔,六大家族之一的那個李家?
沒想到堂堂六大家族之人,也會入此局。
這一刻,季驚秋輕撫刀身,慢慢闔上眼。
不管這些人在想什麽。
今日之後,都將是鏡花水月。
……
莊不同睜眼,那雙往日平靜至死寂的眼眸,此刻如有火光在跳動。
漸漸的,這份激昂歸於沉寂,被再度深藏。
三十一年沉寂,三十一年煎熬,終於在今日迎來了盡頭。
他曾無數次在夢裡幻想過這一天到來。
而當這一天,他才發現原來自己是那麽平靜。
他起身,久違地來到了培訓室的盥洗室,對著殘缺的鏡子,親手剔去了邋遢的胡須頭髮,再換上早已準備好的乾淨武道服,將自己打理得一絲不苟。
看著鏡子中肩背寬闊,雖不複年輕,卻依舊昂藏堅毅的面容,莊不同慢慢擠出一絲笑容。
他來到外面,叫醒了這些天沒有回去,待在陪練室的季驚秋。
“幫您拍張照?”
聽到莊不同的話,季驚秋重複確認了遍,看著眼前“煥然一新”的中年男人,心中平靜,有種力量在緩緩流淌。
時間到了。
他用終端為莊不同拍了一張照片。
照片上,雜亂不堪的訓練室內,幾縷暮光下,一個身姿挺拔的中年人昂藏而立,五官深邃而立體,身上自有一種久經風霜卻愈發堅韌的氣質。
莊不同接過一看,露出微微的笑容,給了季驚秋一個號碼,輕聲道:
“如果我失敗了,你就幫我把這張照片發給他。”
“若是我成功了……那就不用了。”
季驚秋點了點頭,沉聲道:“要開始了嗎?”
莊不同點頭,他的面色似乎有些猶豫,猶豫要不要與季驚秋交代某些東西。
季驚秋看出了這份他的這份躊躇,率先開口道:“莊前輩,您還沒有告訴我,該如何鎖定第六限的大門。”
莊不同默然道:“無論我失敗還是成功,第六限的大門都會對你們徹底敞開,此後所有人都能感應到這條路。”
季驚秋搖頭:“莊前輩,夢魔回應了你的期待,對嗎?”
莊不同眸光陡然鋒銳,直視著季驚秋,後者絲毫不退。
“伱……已經知曉?”
“是的。”季驚秋道,“我想知道,是夢魔回應了您的期待,為您指引了通往第六限的大門嗎?”
“……不要直呼祂的名字,會招惹來祂的目光。”莊不同輕聲道,“你沒有猜錯,這是我一直不願透露的秘密,因為知道越多的人,就越可能如我一樣招惹不幸……”
“我會是例外。”季驚秋終於得到了答案,咧嘴道,“前輩開始吧,我正好孕養了幾刀,想請您品鑒一下。”
莊不同深深看著面前的年輕人,忽然道:
“我似乎還是看走眼了,你的天資,也許還在我之上。”
“聯邦有你們這樣的武者,很好。”
“很好!”
他抬起頭,看到了那虛無中的天人之門,還有藏於天地之後的第六限。
“準備好了嗎?”他沒有看向季驚秋,輕聲問道。
季驚秋眼中熠熠生輝,仿佛有一團熊熊燃燒的火光在其中躍動,他幽長呼吸道:
“恭賀多時了。”
莊不同突然笑罵道:“你恭賀多時?老子可是等了足足三十一年!”
那一瞬間。
他拔“刀”出鞘。
光芒乍亮起,宛如一輪驕陽橫空,照亮了那幽暗茫茫的前路。
三十年孕養的精氣神在這一刻轟然宣泄,讓這一刀噴薄的光輝勝過了大日!
從未問鼎武道驕陽的莊不同,此時展露的昂揚之姿,毫無疑問地壓過了萬年以來的所有驕陽!
他直視著眼前被指引而出的路,在心中說道:
老師,弟子看到了。
這一刀劈下,刀光如龍,循著冥冥中的軌跡,宛如衝進了另一座世界!
明明感知中什麽也不存在,可包括季驚秋在內,所有上應第六限著,都在此時聽到了宛如塵土簌簌落下的聲響。
那是通往第六限的屏障,也是現世與虛幻的間隙……
於此時真的被莊不同斬開了一道裂痕!
這一夜,諸多武者同時睜眼仰頭。
望向那冥冥高處。
望向那要為天下武道再開一山的身影!
……
一位年輕男子瞬間出現在高空,俯瞰腳下的巷子,一雙狹長的丹鳳眼細細眯起,仿佛帶著天生的霸氣和陰戾。
他揮手一掃,天地間因他而出現凝固的夜雨仿佛被從天地間抹去。
正當他鎖定莊不同的位置,準備一把揪出這個擅自脫離計劃的小家夥時,一位面無表情的老人出現在他身前。
“滾!”
絲毫不留情面。
哪怕是面對出自李家的武道大師。
儼然將護犢子發揮到了極致。
……
這一夜。
原本平靜的諸多道場、勢力掀起了轟然浪潮。
牧蘊在第一時間找到雲景鶴,沉聲道:
“一定要把握住時機!”
雲景鶴默然不語,他遙望遠方,彷佛看到一個模糊的背影。
一道無法撼動的背影。
……
刀光向前,仿佛無堅不摧,硬生生沿著玄奧的足跡斬出了一條縫隙!
這一刻,那一直隱於世界另一面的第六限,終於落在了武者的眼中。
似季驚秋這樣的武者,愈發清晰地感受到了第六限的存在。
不再遙遠,不再是鏡花水月,而是真的近在咫尺了!
但是……
莊不同目光幽深。
這條路,他的第一刀隻劈開了一道縫隙。
他三十一年來枯坐打磨,一共醞釀了兩道,第一刀滿載他這些年積蓄的不甘、悲苦與煎熬,卻隻劈出了一道縫隙……
剩下那一刀哪怕強上數籌,距離真正劈開也遠遠不夠。
莊不同慢慢拔出第二把刀。
輕呼一口氣。
心中有些傷感。
卻又很是驕傲。
師父,很抱歉自己還是沒能真正做到,但能做到這一步,應該不算給您丟臉吧?
恍惚之際。
他眼中的世界霎那轉換變色,由生動變得鐵灰色。
一雙玉手從身後伸來將他擁抱,就如一雙鎖鏈將他禁錮,試圖讓他變成自己的提線木偶,低嚀聲在他耳邊響起。
“阿莊,我來幫你了……”
“這個世界只有我能回應你……”
“一直都是如此,不是嗎?”
“你一開始就知道的,沒有一份期願的達成,是不需要支付代價的……”
“阿莊,來吧,讓我幫你,我們一起打開第六限……”
莊不同的眸光低垂,漸漸無神。
這世界所有的東西,都在最初就寫下了價格。
“前輩。”
一道突兀的聲音響起。
季驚秋再次感受到了那詭譎危險的氣息,毫不猶豫雙手結印推出。
禪定印!
他仍覺不夠,激發了菩提琉璃清光,以自身照無邊界。
那詭譎氣息頓時如同老鼠遇貓,逃得無影無蹤!莊不同目光微茫。
一道身影緩緩起身,立於他的身前,巍然如那座連天接地的白玉京。
積蓄至今,再難以遮掩的鋒芒銳氣盡數湧動在少年身周。
季驚秋低頭,平靜道:
“莊前輩。這段時日在您的指點下,我孕養出了五刀,想請您品鑒一二。”
五……刀?
莊不同似猶未回轉清醒。
只是怔然凝望著面前少年。
季驚秋緩緩“拔”刀,初時很慢,有種無形的壓力鋪天蓋地湧來,就像是在與天地相抗!
與此同時,無數宛若魔鬼低語的輕嚀細語在他耳邊響起,不知來於何處,引起心中惡念叢生。
其中一道非是阻攔他出手,而是讓他再等等!
等莊不同斬完第二刀,再順勢出手奪下他多年來的成果,貪他之功為己有,屆時自己便是萬年以來聯邦第一位開山者,載入史冊,後世無數武者仰而望之……
豈不美哉?!
季驚秋持刀信手斬去此道魔念。
魔念叢生,恍如天魔降世,季驚秋以住定之念悉數鎮壓。
莊前輩不惜與魔神為伴,也要為天下武者再開一山。
欲渡眾生者,自當被眾生渡。
說來慚愧,這等想法他之前也曾莫名在心中滋生出。
只是他問了自己一句,需要嗎?
他於內景中慢慢拔出了第五把萬古刀,輕撫上面所刻之字。
天下風雲,皆出我輩。
他季驚秋身懷無上智慧光,何須奪人之美?
他舉刀,運轉秘法,以心電為引,直指天門。
這一刀初時很慢,可漸進卻如斬斷了重重束縛,越來越快,那種奔向大自在大自由的暢快之快彰顯於此!
冥冥中,刀下仿佛有一條金色脈絡,細若遊絲,卻如一線潮水隆隆推進,聲勢無量!
喀嚓!
不僅莊不同聽到了,季驚秋,乃至是那些感應到第六限的武者,都在此刻聽聞到了這一聲虛無之聲。
延續莊不同的第一刀,那道被斬開的縫隙更深了。
而代價就是這一刀隨之碎裂。
這一刀,季驚秋的感覺就像是斬在了古怪的東西,刀下觸感虛幻與真實相錯,似有質又似無質,委實是神異無比,反震之力讓他渾身氣血賁張。
可他來不及多想。
時局也容不得停下。
他拔出第二把萬古刀,以心電為指引,循著莊不同留下的刀痕,再次斬落!
在無數武者的感知中,這一刀盡顯刀法的剛猛無儔,恣意橫行!
第二把刀,碎裂。
裂隙再度加深。
季驚秋面色平淡,拔出第三把萬古刀。
這一刀,直抒胸臆,仿佛要斬開重重枷鎖,得獲天地間的大自在!
季驚秋拔出了第四把刀,斬下之前,微微一頓。
就在剛才,有武者效仿他和莊前輩,試圖開道而行,卻隻斬出一絲塵灰,宛如撼樹蚍蜉!
季驚秋微眯眼,心中冷笑。
莊前輩積蓄了三十一年的精氣神意,更是不惜與邪魔相伴,砥礪刀鋒。
而他更是以無上智慧光,結合監兵神君的本源兵戈煞氣磨出心中五口萬古刀!
彼輩有什麽?!
何其可笑!
何其荒唐!
但同時他又有些寬慰,甚至是暢快,因為如此做的人數並不多,只有三四位!
而據他所知,等候於此的,足有十數位,甚至更多!
一連四刀,不斷在莊不同開鑿出的縫隙上加深,加深,加深!
能感應到此地動向的武者皆是震撼無言——
莊不同積蓄三十一年,究竟養出了多少刀?!!
尤其是那幾位試圖撼樹的蚍蜉,他們無法理解,自己和莊不同的差距就如此之大嗎?!
一定是莊不同隱瞞了真正的秘法!
而他們猶然不知。
此間,莊不同早已心神恍惚,如見天人。
“莊前輩!”季驚秋突然肅穆道,“這是我的最後一刀,也是我當下熔煉百刀,所成的唯一一刀,請您品鑒。”
早已失神的莊不同猛然回過神,知曉季驚秋所指,是他自身對刀道的理解,也是他走上自我之路的第一步。
季驚秋拔出了最後也是第一把萬古刀,仰望頭頂,有昂揚而鮮活的生命力在他的心中徐徐流淌而過,前所未有的輕松之感油然而生。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當下沒有做錯選擇,這就是他該走的路!
欲渡眾生者,當被眾生渡!
他對這句話有了全新的理解。
今日他便替眾生渡莊前輩一程!
積壓了七日的情緒在這一天轟然傾斜,他暢然大笑,舉刀悍然劈下!
那一刻。
莊不同,還有無數上應第六限的武者,似乎聽到了一聲若有若無的蟲鳴。
如此輕微。
卻敢向天地放聲。
刹那間。
莊不同隱約間看到了刀身上纂刻的八字,意識陷入刹那寂然,
而後終於露出一抹釋然。
【循此苦旅,以達晨星】
他的精神面貌再度脫胎換骨,像是回到了當年,那年他壯志凌雲,求志求道,誓要為天下武道再開一山。
氣機牽引之際,莊不同斬滅了耳邊不斷傳來的蠱惑之聲,面色坦然而平靜,拔刀而行。
自己還是錯了。
拔刀。
此子天賦、心性無不遠遠凌駕於他之上!
舉刀。
能與此子相遇,是他莊不同之福,更是此世武者之幸。
斬下。
一抹刀光乍亮,劈開了無盡幽暗。
這一刀下轟然噴薄的,不是多年來積攢的悲苦不甘,而是當年的凌雲壯志,誓要為天下武道再開一山的……
無知無畏!
因為無知,所以什麽都敢想,什麽都敢做,思想天馬行空,行事百無禁忌!
這一刀劈下。
莊不同沒有去看那扇令他魂牽夢縈了三十一年,而今已是搖搖欲墜的門戶。
他低頭,凝望著身前這位再稍等片刻,就可將萬世名握於掌心,卻非要將他推上“神座”的少年。
他很想問一句為什麽。
可迎著少年燦然而灼目的目光,他的一切問題,都伴隨著虛無中的轟然一聲,而煙消雲散了。
就在這一刻。
在他們二人的齊心協力之下。
縫隙應聲而裂,無數碎屑寥落粉碎,最後歸於虛無。
那一刻,大宇宙時空的底層規則震動,莊不同耳邊清晰傳來吱呀的大門洞開之聲。
一道門扉的虛影於搖搖晃晃地在虛空中打開。
其後靈機無限,仿佛蘊藏無盡饋贈。
門開後,有一道流光垂落,鑽入了莊不同的眉心,重塑著他的體魄,同時也帶來了許多聞所未聞的“知識”。
隨後,又有一道流光自門後而來,筆直落入了季驚秋的眉心。
第六限……
已是半遮半掩。
推門就可入。
……
這一日。
為天下武道再開一山者。
莊不同。
季驚秋。
晚點還有一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