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玖面無血色蒼白昏迷不醒的躺在床榻上,連日來未曾進食,巴掌大的小臉又著實瘦了一圈,更顯嬌弱可憐。
甜甜擔憂問太醫道:「公主怎麼樣了?」
太醫擺了擺手無奈道:「公主,太不愛惜自個的身子,已經受了這麼重的傷,原本稍有起色,但偏偏就是不肯服藥,導致現在高燒不退,昏迷不醒。」
甜甜看了一眼床上的千玖,心中暗暗道:“公主為了一個樂王,連自己的命都不要,以後千萬不要愛人,愛上一個人真的是太苦了。"
帳篷外傳來,樂王殿下請見公主。
「來了!」甜甜驚呼,終於來了!
「快請樂王殿下進來。」
樂綏踏入帳篷的那一刻,鼻尖傳來濃濃的藥味及一絲淡淡的血腥味。
他舉步向前便看見孱弱氣若游絲的千玖躺在床榻上,一動也不動。
意識到千玖真的傷的很重,他緊皺眉頭忐忑的輕聲道:「千玖…….」
千玖似聽到樂綏聲音般,口中喃喃囈語道:「樂綏哥哥……不要走…不要走…不要拋下我……」
甜甜無聲的示意下,帳篷內除了樂綏,其他人默默的離開,剩下的只有樂綏及千玖。
樂綏坐在床前,既無奈又感傷道:「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若非如此,我們也不會演變成今天這幅相對的模樣……」
千玖迷迷糊糊當中彷彿聽到刻在靈魂的聲音,那是她執著等待宛若千年萬年的聲音。
她沒有意識的揮動雙手,直至拉到樂綏的袖子,將樂綏的手臂大力往臉頰方向拽拉過來,聞到他身上淡淡冷杉的味道,臉色才漸漸平復安穩的安靜了下來。
她滿足的攥緊樂綏手臂不放,當樂綏發現時已經來不及,第一反應就想抽出手臂,怎奈千玖抱的實在是又狠又緊。
樂綏想大力抽出手臂,又怕千玖的傷口再次撕裂,於是只能以這般怪異的姿勢僵持著。
樂綏嘆了一口氣,輕聲呼喚:「千玖!千玖!妳快醒醒…..不要再睡了,大家都很擔心妳。」
「唔….」千玖並沒有醒來,許是抱著手臂的動作導致傷口撕扯,低低痛的呻吟了一聲,但仍是緊緊的抱住樂綏的手臂不放,仿若抱著失而復得的珍寶,死死扣住一點都不肯撒手。
樂綏看著此時無助又虛弱的千玖,輕撫著她發燒泛紅的額頭,彷彿千玖小時候,憐愛的摸著她的頭頂。
睫羽微動幽幽道:「如果那一切都不是妳做的,那該多好。」
樂綏待在千玖的帳篷幾日都沒有離開,一方面是外面的衛兵阻止,無法離開。
另方面,千玖的病情也不甚樂觀,燒了又退,退了又燒,返返復復好幾次一直未見好轉,索性是出不去,樂綏便留下來照顧發燒的千玖。
期間,夫子跟柳前都有來探望過,只是千玖病情時好時壞,讓眾人都心驚膽戰,生怕千玖有個萬一。
幾天後。
千玖惺忪的睜開迷糊雙眼,望眼所見便是面如冠玉俊俏的臉龐趴睡在床緣,近在呎尺的樂綏,在寧靜的環境中夾雜著清淺的呼吸聲。
她眸光激動的陡然緋紅,晶亮的眼框泛起薄霧般的氤氳水氣,卻緊緊摀住雙唇,不敢發出一丁點聲響,生怕破壞這一刻無瑕的美麗。
“終於辦到了,終於留下他了。"千玖心裏不斷的徊盪著這兩句話。
她想伸手輕拂睡夢中的人,確認真實性,只是手尚未高高抬起,便有一道柔和的視線朝她襲來。
千玖內心很是激動,一向冷靜自執的她,此刻也失了理智,遲遲說不出話來。
她對上樂綏溫柔的眸子,樂綏對她笑道:「妳終於醒了。」
千玖眸框終究撐不住盈滿的淚水,不爭氣的奪眶而出,成了兩道清流,欲語還休,唯有淚先流。
只是……
樂綏看到千玖止不住的淚水,卻是回想到了什麼,突然笑容戛然而止。
他明白千玖的激動,但…….一切似乎都挽回不了什麼。
他當下看到千玖清醒,心裏是真切的高興,但卻無法把一切事情都忘記,與千玖從新來過。
他每每閉上雙眼,都看到樂王府曾經在一起歡笑合樂的眾人,樂王府的每一員都是他親近的家人。
那天弄月傳來樂王府大半精英死去的惡耗,整個府裏頓時陷入愁雲慘霧的滋味,是他永遠都不願回想起的惡夢,惡夢來源的罪魁禍首之一便是千玖。
他雙眸微斂,頓時疏離的起身,清冷的言語足以扯裂千玖堅定的內心。
樂綏淡漠道:「千玖,我原諒妳了。我們從此海天契闊各朝一邊,再無瓜葛,不要再糾纏下去了,放了妳自己,也放了過我吧!」
樂綏知道那天雲暮毫不避諱的出現,千玖的人肯定知曉雲暮在狹谷彎出現過,為了防止千玖再次做出不利雲暮的事。
他撇過頭繼續說道:「千玖,最後請求妳,不要再為難秋雲暮,不要逼我——恨妳!」
千玖不發一語,只是嚎啕大哭,似乎想發洩長久以來沒有盼頭的痴心忘想。
最後化成嘶啞的哭聲:「不要!不要!求你不要拋下我,你就不能回頭看看我嗎?再看看我呀!樂綏哥哥……」
樂綏未理會千玖的嘶喊,反而冷寞的轉身離去,剛走到帳門,便被乾元攔了下來。
他仍堅持要離去,腳朝前邁進一步,準備推開乾元。
雙方正要動手之際,帳內傳來虛弱無力的哭聲,嗚咽道:「放他走……」
樂綏聞言腳步微頓,眸色微斂並未回頭,此時乾元已聽從命令側身讓開。
樂綏大步流星的離開了!
帳篷外,弄月這些天被擋於帳篷之外,見樂綏走出帳篷,立馬焦急的靠了過來,跟著樂綏的腳步,問道:「樂綏,千玖沒事了?」
樂綏面色難看情緒不穩道:「剛醒過來,應該沒事了,我們出發去開州吧!」
弄月有些驚訝:「這麼快就要離開,不等千玖身體好一些嗎?」
樂綏悵然若失,深深嘆了一口氣道:「不了,或許一刀兩段才是最好的結果。」
他接著道:「妳通知下去,等會出發離開狹谷彎,前往開州,我先去見夫子,讓夫子他們跟我們一同離開。」
他轉身走向千玖為梨花院眾人準備的營區,為保護梨花院眾人,他們的營區在整個隊伍的最中心。
夫子正站在營區的草地上對著一群孩童授課,眾人已趨於穩定,孩子們的課程不能落下。
夫子看到樂綏前來,便示意柳前代替繼續上課,夫子與樂綏一道走至樹蔭下。
樂綏一如往昔溫暖爽朗道:「夫子,您辛苦了。」
夫子稍早已經聽說千玖清醒的消息,心情大好,笑道:「這是我該做的,一點都不辛苦。」
樂綏認真道:「夫子,我們即將啟程前往開州,想邀請您及梨花院的所有人一同前往。」
夫子微怔,隨後笑道:「不了,我們只會拖累您的後腿。之前小秋大人托人來信,尋問我們是否有意願前往青龍山寨避一避風頭,並且說那裏的孩子們也都清苦,沒受過什麼教育,長大後便成了山匪,若我們能過去,對那裏的孩子們也是好的。」
樂綏本想將梨花院眾人接至開州躲藏起來,自己再去引開敵方注意力,保護眾人安全。
但雲暮的安排,顯然更佳完備,於是頷首道:「原來雲暮已經安排穩當,如此甚好。」
夫子笑道:「是啊!小秋大人真是足智多謀,既解了梨花院之困,又對偏鄉做出供獻。」
樂綏問:「您預計什麼時候出發,我派人送你們過去。」
夫子回道:「我們預計過兩天,等千玖身體好些就動身,您就不用派人送我們過去了,小秋大人會派人來接我們過去。」
樂綏從懷中掏出一疊厚厚的銀票,慎重的遞給夫子,誠心道:「這是給孩子們的一點心意。」
當年樂綏開府時,曾收到太子大手筆送來的奇珍異寶,早些時候就被樂綏未雨綢繆的轉移變現,除了補償死去府衛們的親眷,還留下了一大筆的銀票及錢財。
夫子刹時洇濕了眼框,樂王殿下還是一如當年這般樂善好施,他也不矯情的收下,因為梨花院重新來過,孩子們確實需要這筆救命費用。
半响後,樂綏與夫子各自拱手,互道:「夫子(樂王),各自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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狹谷彎難得的雨,淅瀝瀝的下個不停,煩燥的令人不舒服。
豪華帳篷裏的哭聲早已停歇,紅腫的眼眸浸潤濕透衣領,顯示主人稍早之前的聲嘶力竭。
平靜下來的千玖緊抿的雙唇,雖然整個人病體虛軟氣息奄奄,但那雙瞳已恢復了往日的寒芒銳利,尊貴霸氣的氣場從自身漫延開來。
她啞聲道:「乾元,你親自跟著樂王,隨時跟我報備他的行踪,不要讓他發現,並保護好他的安全。」
乾元領命,一個閃身便不見身影。
甜甜疑惑問道:「殿下,您不跟著樂王嗎?好不容易找到人,難道您就這樣放棄了嗎?」
千玖目光繾綣,「我必需回嚴國一趟,先穩住父王,儘快坐實皇女身份。」
甜甜更加不解,難道皇女身份比樂王更加重要!
千玖繼續道:「唯有坐上那個位子,未來滄嚴兩個大戰之時,我才有能力與父皇博弈的資本,護他周全。」
甜甜不捨道:「公主,您為了他真的是做太多了,他卻……這般對妳,不然,趁現在樂王殿下保護的人不多,直接將樂王殿下綁回嚴國,金屋藏嬌,豈不更簡單些。」
千玖揉了揉甜甜腦袋,如同當年樂綏揉著她的小腦袋,淺淺笑道:
「說什麼呢!將他綁回嚴國,那他還會是原來那個恣意桀驁的樂王嗎?他只會是個沒有生氣的活死人。」
甜甜不服氣的想,“樂王殿下,除了長的好看些,還真是個麻煩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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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
秋府管家秋伯給雲暮的一月之期,已然接近尾聲。
秋伯坐在了秦氏樓包廂內,對面坐的是活色生香澰灧的大美人。
他冷聲尋問道:「少爺什麼時候會到京城?」
玉紹撅著嘴,低眉撫媚輕笑,避重就輕道:「就快到了。」
秋伯冷峻不悅道:「不要嬉皮笑臉,認真回話。」
「是——」玉紹無奈的拉長了音。
玉紹在秋伯沒注意時,快速翻了個白眼,便快速的擺正了臉色,坐姿端正笑不露齒,活像一個大家閨秀。
她心裏泛著嘀咕:裝個什麼大家閨秀,好吧!雖然我實際身份是密探,但這裏可是酒樓耶!我可是花魁,我還不要在這裏混了。
她心裏覺得委屈,但還是一板一眼道:「十日前便收到公子要回京的消息,後來又被耽擱了,不過公子向來守信,說一個月就必然會在一個月內回京,請秋伯放心。」
秋伯默然的輕點頭,表示知道了。但手指骨節不急不徐的敲擊著桌面,似乎有些煩悶。
玉紹憋的有些委屈,偏偏秋伯一幅穩如泰山的模樣,完全沒有要離開的意思,卻有著無聲壓迫濃濃的窒息感。
玉紹明白,這是秋伯給她與自己主人無聲的警告———少爺該回家了!
叩—叩—叩—
門被輕聲敲響,打破這尷尬的氛圍,玉紹簡直要謝天謝地了。
秋家小廝輕聲走近秋伯耳邊,不知說了什麼,秋伯便果斷站起身,對著玉紹丟下一句話道:「趕緊叫那小子快些回來。」
說罷,便跟著秋家一眾離開了秦氏樓,此時,樓上的玉紹才猛然呼了一口氣。
秋宰相府內。
秋伯火急火燎的趕回了宰府正廳,便看到坐在椅子上的刑部侍郎明邱,他眼眸中帶溫潤笑意,但卻如笑面虎般笑容不達眼底。
秋伯招呼道:「明大人,您“又"來了!」,他加重了音。
明邱已不知第幾回拜訪秋府,每回指名要見小秋大人,都被秋伯給打秋風給唬弄過去。
明邱笑的開懷,話裏話外句句透著試探道:「秋伯,秋管家,今日小秋大人不會又病的起不來了,還是他是去那啦!不會出了京城了吧?」
秋伯哈哈大笑,「明大人,您真愛開玩笑,近日少爺大病初癒,便至東郊休養去了,好巧不巧,剛好您來,少爺卻不在家。」
明邱乾笑一聲,「是嘛!」
說著便從袖口拿出了一張燙金請帖,直接就遞了過去。
他輕笑道:「沒事,沒事,不過,夜王殿下於後天夜晚宴請京城中的青年才俊,特地遣我送來請帖,請小秋大人準時至上閣赴宴。」
秋伯拿著請帖,帶著專業的營業笑容道:「一定一定。」
送走了明邱,秋伯有些發愁的看著請帖,算算時間,少爺不知是否能夠趕上這鴻門宴。
明邱幾次前來都未見到少爺,明顯已產生懷疑,這個鴻門宴,明擺著就是要試探少爺是否仍待在京城。
稍早去了秦氏樓,那些人應該會儘快通知少爺回府,其他的,只能盡人事聽天命了。
秋宰相書房。
秋伯輕輕敲門,便逕自入了書房內。
平日秋伯將宰府上上下下打理的井然有序,從來都不用麻煩到秋宰相,因此,秋宰相看到秋伯主動前來書房,有些疑惑,「有事?」
秋伯知道秋宰相很多事情未說未問,但宰府內的一切都了然於心,於是肯定說道:「老爺,少爺離京之事,您應該知曉。」
秋宰相眸光深斂道:「嗯。」
秋伯續道:「夜王於後天晚上設宴,宴請京城青年才俊包含少爺,還特定請明邱大人送請帖,這事……」
秋宰相溫文儒雅沈穩說道:「無妨,就算天塌下來,還有我這個做爹的頂著。」
秋伯了然,老爺這是有自己的手段,作揖便靜靜的退出了書房。
秋宰相瞬時臉色變的陰沉狂燥,沒了剛剛親和溫潤,緊緊咬著牙槽低聲暗駡道:「敢動手動到老子兒子手上,逼的老子太緊,到時候魚死網破,誰也挑不了好!」
兩天後晚間,上閣。
上閣宴熱鬧非凡,一眾京城的青年才俊收到了夜王的請帖,不論是迫於權勢威逼赴約,還是趨炎附勢也罷,總之宴會便風風光光的舉行。
相較於夜王的風光活躍於拉邦結派,太子順晏反而低調許多,顯少舉辦這類紙醉金迷的宴會,更加專注於滄國的長治久安。
只是沒想到,在風光大辦的上閣宴後,流言不斷,聽聞夜王在宴席中突發暴怒,掐死了京城小有名氣的才子舒風清。
相傳舒風清與京城第一美男秋雲暮有些許相像的,宴席當中,不願受辱竟被夜王活活掐死,丟至城西的亂葬崗。
消息雖然被刑部侍郎明邱掩蓋了下來,但還是私下被一些看不慣夜王作派的人士,隱密的傳了開來。
夜王府廂房內,夜王半臥在床畔,半瞇著眼睥睨而下的望著雪棠彈琴,直至明邱進入,維持著一樣姿勢。
明邱肆意的打量這一暮,眸色微暗,心道:“表弟真是出生命好,如此風花雪月美人撫琴,自己卻是四處奔波張弛,忙的不可開交。"
明邱微笑道:「殿下,舒清風的事已經處理乾淨,但現下還有一些流言斐語,相信很快就能平靜下來。」
實際上,關於舒清風的死,明邱原本也不想做的太過,打算用刑部侍郎的身份,送一些錢財賠償舒家,封住舒家的嘴。
無奈舒家父母痛失愛子,死活不肯罷休,末了,明邱只好將整個舒家打包送出京城,舒家便一夜一間消失在京城,這才將此事強行壓了下來。
此時,雪棠為方便明邱與夜王的談話,略為遲疑的停下琴聲,不料夜王卻撇了一眼不悅的神情,犀利的看向雪棠。
雪棠心頭一顫,有些驚恐的抬起纖細玉手輕撫琴面,輕柔的琴聲再次流淌環繞在整個廂房內。
不能揣度主人的心思,這是之前夜王交給雪棠的第一堂課,差點忘記痛苦的處罰教訓,惹的琴聲鏘了一聲,彈錯了一個音符。
夜王並未抬頭不怒自威的威壓充斥空氣,慵懶不屑道:「不過是個才子不足為道,膽子這麼大,還敢蹬鼻子上臉!不識好歹。」
接著他眸色微怒,冷眸危險的半瞇,道:「秋雲暮竟然敢放我鴿子,是讓他活的太過舒服,都忘記自己的身份了嗎?」
明邱緘默的望向惱怒的夜王,小秋大人沒有前來赴宴,是秋府管家托人帶來訊息,說小秋大人舊疾復發,無法前來赴約。
長著幾分相似的舒清風才成了被遷怒的對象,莫名其妙的被夜王給掐死了。
夜王冷漠的露出一抺玩道:「如果明天,我親自去找雲暮,他會高興嗎?」
明邱勾起嘴角,皮笑肉不笑回道:「高興,高興…….小秋大人鐵定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