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春綠遍曠野。
蔚藍與薄霧擁抱男人,留下陰影,和陽光交錯而過。
他戴著禮帽,一條胳膊夾著手杖,另伸出手,在眉上搭了個涼棚。
零散的東方古建築像埋在綠色軟糕上的堅果,偶有炊煙嫋嫋。
一些生了苔蘚的石塊被雕成蛙的形狀。
土路一縷,蜿蜒至遠方。
男人摘掉鹿皮手套,在半空中抓握幾次。
‘這個夢境…對神秘的壓製力太強了。’
他喃喃。
但那個「坐標」,可是他花了大價錢,從一個二環儀式者手裡買來的——類人形的白紙,據說夾在一本書裡。
一個新生的夢境。
對「神秘」壓製力越強的夢境,就意味,這裡藏匿著更有價值的東西。
比如密傳。
或者,異種。
“讓我看看,我能得到什麽…”
他抬起頭看了眼太陽的方向,忽而有些疑惑。
剛剛…
太陽的位置,是在那裡嗎?
一片陰影落於曠野。
日光偏斜,半被雲團遮住。
“時間錯亂…不,還不確定。”
他無瑕欣賞風景,加快腳步,在日落之前,穿過了曠野。
越過或許曾是河川,如今乾涸的石道。
一階階石台近在眼前。
依然生著滑膩的苔蘚。
他聞見了香味。
“村落。”
他自言自語。
“異種出現的可能性提高了。”
男人邊盤算著,腳步不停。
拾階而上後,果然是一座‘奇異’的城市——但他並不驚訝。
對於夢境探索者來說,見過的奇景太多了。
他見過顛倒的世界,時間漫長的森林,生著食屍鬼的島。
這裡對他來說不值一提。
甚至,以他的豐富經驗來講,這夢但凡存在著智慧生物,但凡能夠交流,那麽,他就能輕而易舉的活下去。
因為即便被壓製了神秘,他的大腦仍在飛速轉動。
這是人類優於其余生物的原因。
“也許,該到我走運的時候了。”
他拄著手杖,行走在青苔遍布的石塊組成的路面上。
這裡到處都是風格奇特的‘店鋪’——有些他認識,時代或遠或近。有些他不認識,謹慎地遠遠躲開。
“東方的夢境…”
油滋滋的烤肉冒著香氣。
男人下意識吞咽著口水,腳下卻打了個彎,以一個非常大的弧線,繞過了這家沒有侍者,卻擺放著熱氣騰騰肉排的店面。
探索者守則:
不要冒然接觸夢境中的食物,飲水,以及一切你不能保證安全的東西。
誰知道吃了這玩意,會不會變成青蛙?
“天色…”
他忘了自己在這集市裡轉了多久。
太陽,快要消失了。
隨著天幕漸漸黯淡,整條長街卻變得明亮起來。
一盞盞殷紅的燈籠被點亮,燈火輝煌。
一些黑色的、直立行走的影子出現在街上,店鋪裡。它們對男人視而不見,穿過他,成群結隊。
“夜晚的世界與白天不同。”
男人眯了眯眼睛,小心跟了上去。
在長街的盡頭。
一座巨大的木質拱橋。
也是眾多黑影前去的目的地。
“也許是某些事件發生的位置。”
他沒有冒然登橋,而是在橋柱側面的草房牆後停了片刻:觀察著這些‘來客’,以及它們的終點——
朱牆綠瓦,垂下紫色的沙曼。
透過一口口窗,坐落於黑夜中的古建築內燈火通明。
巨大的、難以辨識的字符烙在入口的門牌上。
這仿佛是一座輝煌的夜中宮殿。
“看來,我的幸運就在其中。”
秉著探索者應有的經驗,他還是沒選擇隨那些影子一齊踏上大橋——他會在這裡留下「錨」,以便於後續再次進入。
這是一場長久、要格外謹慎的探索。
‘可以先去抓一隻‘影子’試試。’
他想著,忽然感覺身後一道目光如火逼視。
男人警惕轉身。
不遠處的雜草從裡。
一個…
孩子?
他留著半長發,短衣短褲,眼神銳利。
“您好,小先生。”男人迅速掬起笑臉,微微欠身:“我是誤入此地的旅行者。請問——”
“你不該來這裡,生者。”
清脆的聲音打斷了他。
“什、什麽?”
“我說。”男孩臉上有著不符合容貌的成熟,“你不該來這裡。”
“生者。”
生者…
這句話讓男人立刻反應過來。
這裡是…
死者之地嗎?
“死者之地啊…”
他當然到過類似的夢境。
並不稀罕。
“那麽,請問,我該怎麽離開呢?”
男人想了想。
首要目標,先保證不和這些怪物發生衝突。之後,再考慮如何抓一隻來拷問…
“相信我,我沒有惡意。”
他的話沒得到回應。
男孩只是神色複雜地看著他。
半晌。
“來不及了。”
他低聲說,臉上浮現愧色。
“什麽?”男人探身側耳,“您說——”
他的余光,瞥見了自己的手。
那隻手掌,已經變得有些透明。
咚——
咚…
咚——
古拙的鍾聲回蕩在耳畔。
一些女人的哼鳴聲與鍾聲交織。
長長的調子古怪詭譎,軟綿綿地飄進他的耳朵。
這讓他有一刹的錯愕,忽視了逐漸變淡的身體,凝神傾聽著這些或許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呼喚。
‘等等。’
他對身旁的孩子豎起手掌。
這聲音…
好像要告訴他什麽。
他側耳聆聽,他陷入了專注。
整個世界仿佛只剩鍾聲與女子的頌唱。
‘神明苦澀…’
‘時不我待。’
她們唱。
‘心無旁騖的野狗…’
‘噴薄而出的血肉。’
‘靈魂腐壞。’
唱啊唱啊。
她們就像無限循環的四季,時而高亢,時而低沉。時而如女子敏感妖嬈,又時而如男子粗獷凶悍。
歌謠是那麽優雅精致,譜曲者定非按部就班的庸人。
是絕對的藝術家。
‘時不我待…’
她們唱。
這也引誘,或邀請著其他生物,邀請它們加入這齊齊頌唱中。
‘時不我待…’
男人目光失焦,口中輕吟。
他的身體幾乎完全融入了夜色之中,像一道難以分辨的幽魂,仿佛虛弱的能被一陣風兒吹散。
‘時光匆匆啊…’
‘時不我待…’
夜沉如水,身後,燈火輝煌。
一隻戴著高帽的蛤蟆,不知何時跳到了男孩身後。
“白先生。”
“嗯?”
“孩子們有些擔心,據說,有個人類混進來了。”
被稱為‘白’的男孩搖搖頭,在轉身前,就斂去了臉上的愧疚與悲傷。
他面無表情,看著那隻不及腰高的蛤蟆。
“已經解決了。”
他說。
一圈無形的波紋擴散,身後了無痕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