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你那位…”馬車駛入「泰勒」,停好後,兩個人卻並未離廂。
車夫很懂事的輕輕敲了一下車篷,低聲告訴蘭道夫,自己先離開,並讓服侍的仆人離開。
“那位神出鬼沒的朋友說…”
羅蘭摩挲著光亮的杖柄。
蘭道夫吞吞吐吐,似乎有什麽話要說。
“我看她早晚改姓柯林斯…”嘟囔了一句,男人瞟著羅蘭,猶豫早已打好腹稿的話到底要不要說。
“以我們的關系,蘭道夫。除非你在大庭廣眾下舉行邪教儀式,否則你還有什麽可擔心的?”
“如果那能給我帶來十萬鎊的話。”蘭道夫揉了揉眼角:“…我有個朋友,羅蘭。非常要好的朋友。他對我生意沒什麽幫助,但從年輕時我們就是好朋友了…”
羅蘭示意他在聽。
“那混蛋最近…不太對勁。”
“比如?”
“他是個藝術家。你知道,藝術家總奇奇怪怪,和政治家一樣,酒,女人,煙卷和牢騷——‘大眾都是愚蠢的’。”蘭道夫開了句玩笑,屈指勾住領口,左右松了松:“但他最近…”
他告訴羅蘭,自己這深居簡出的朋友,或許染上了什麽詛咒,或接觸了‘不該接觸的人’。
他變得和從前不一樣,不僅樂意和人溝通了,還開始大手大腳花錢。
幾日之前,他曾邀請蘭道夫去他家做客,並向蘭道夫借了一筆錢。
兩千鎊。
這可不是小錢了。
許多人一生都賺不到。
蘭道夫緩聲給羅蘭描述著他在那朋友家裡的見聞:“…我發現了一些動物的毛皮,很新鮮的毛皮。一些我不知道作用的、紅色的動物…或者人血?你知道貝翠絲的愛好,所以我能保證,那絕對不是顏料。”
他說。
“還有一些紙。”
金發先生眯起的眼裡浮現了一層沉重的情緒:“畫著潦草花紋的紙。我不敢亂碰,隻模糊記了點,說給家裡的儀式者聽…”
答案很不好。
那儀式者,也是泰勒家的守護者表示:雖然蘭道夫·泰勒描述的並不完整,但聽起來,似乎像非法儀式…甚至邪教的…
邪教。
“我的朋友怎麽會和邪教有牽扯?”
晚冬的車廂不會悶熱。蘭道夫卻更加用力地扯了幾下領子,似乎要將領子下的襯衫,和同襯衫黏在一起的皮膚、筋膜、血肉和內髒都一並扯出來。
他朋友不多,維克托·薩拉就是其中之一。
“從我還沒接手產業時,我就認識他。”蘭道夫有些煩躁:“我們一起喝酒,聊女人,同街上的酒鬼打架…他諷刺我是貪婪的禿鷲,我諷刺他的‘藝術品’一文不值、蠢到極致…”
回憶起和維克托相處的時光,蘭道夫似乎又回到了那段下流無恥、髒話連篇的日子裡。
那時他可配不上「泰勒」。
但快樂極了。
“他沒有妻子,我也從沒聽過他有戀人。他比我的朋友還少,羅蘭。我敢說,除了我,沒有人會借給他兩千鎊——藝術品?不,不不,羅蘭,雖然我們私下總是另一副面孔,但我可以保證。”
“他是個有天賦的藝術家。”
蘭道夫說。
“他有天賦,也有一顆堅持不懈的心。”
“我隻稍稍推了一把…”
藝術家。
這個稱呼可不像缺錢的。
“因為他很少出售他的作品,也幾乎不接受他人的‘幫助’——是的,沒錯。孤僻刻薄,不近人情,你可以用許多不好聽的詞形容他。”
“但那是我的朋友,羅蘭,我不想某一天在絞刑架上看見他…”
“或者在火焰裡。”
蘭道夫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來。
反覆幾次後,才轉過臉,讓羅蘭能清晰聽出他話語裡的軟弱和祈求:“我不‘要求’,羅蘭,因為你是我同樣重要的朋友。只是,如果你能,幫我瞧瞧他,行嗎?”
“維克托是個好人,從不打探那些他不了解的——甚至伱可以用‘守舊’來形容他。”
“這樣的人,怎麽會和邪教產生聯系?”
維克托·薩拉。
沒有妻子,沒有戀人,沒有朋友。
深居簡出的怪人,藝術家。蘭道夫·泰勒的朋友。
“他身體怎麽樣?”羅蘭問。
“他倒是沒有表現出有什麽問題…至少在我看來。兩千鎊,什麽病會要兩千鎊。”蘭道夫搖頭:“…他隻對他的作品感興趣,除了生存必要的食物和水,他家裡不會有其他‘沒用的東西’。”
通常來說,找上邪教徒,或被邪教徒找上,最有可能的就是那些身患重病的人。
如果維克托·薩拉最近約了醫生,事情就很明顯了。
其次。
還有一種可能。
“你說他沒有情人?”
“沒有。”
在這一點上,蘭道夫敢肯定。
如果不是多年相處了解,剛接觸的人甚至都會懷疑他是不是伊甸經裡描述的‘罪人’。
隻對同性感興趣的、背叛了神創造的自然律的罪人。
“要知道他是否接觸過邪教徒,有個最簡單的辦法。”
羅蘭說。
聖水。
一個舉行過,或近距離接觸過邪教儀式的人,會對聖水感到不適。
這極陽的力量會傷害他們。
反之,就證明他與邪教無關…
或者還沒接觸到一定程度,或者他接觸的只是一個非法的‘無形之術’。
那麽就有挽回的機會。
由於羅蘭對邪教徒深惡痛絕,以至於交談時不免帶上了一絲冷意——蘭道夫當然能察覺到。
“羅蘭。”
“嗯?”
“如果,我是說,如果…”蘭道夫垂下眼,顫聲:“如果他和邪教徒做了什麽‘交易’…會怎麽樣?”
羅蘭將頭偏到另一邊,指腹撫摸著車壁內側凸起的紋路:
“會死。”
“蘭道夫。”
“如果他和邪教徒交易,就會死。”
有些事發生與不發生在自己身上,是截然不同的兩種態度。
人都沒法免俗。
蘭道夫盯著羅蘭冷淡的側臉,將話題重新回轉到最開始聊的那句——莉莉安·蘿絲·范西塔特。
“我聽范西塔特小姐說,你在尋找一件東西。”
“神奇物品,是不是?”
他輕聲道:“我和你說過,泰勒家很早以前就同‘不凡的人’打交道。或許我們沒有能掌握真正力量的幸運,但我們擁有它,並知道如何將它們變現…”
羅蘭沒回頭,同樣用很輕的聲音拒絕:“蘭道夫,我們是朋友。讓我這樣說吧——如果維克托·薩拉並未和邪教徒有太深的牽扯,或者他只是愚蠢的嘗試了一個無形之術,看在你和他的關系及你和我的關系上…”
“他就請繼續他的藝術家生涯。”
話在這裡轉折。
“但倘若他已經陷得太深…”
羅蘭將身體側了過來,表情誠懇:“如果陷得太深,蘭道夫,相信我,沒有人有辦法說服一個發狂的瘋子——也許你並沒見過真正的邪教徒有多麽瘋狂…”
“你知道嗎?他可能會殺了你,殺了貝翠絲,殺了特麗莎和勃朗特——我不能說他們沒有理智,但這理智絕對不是你和我想象中的那種東西。”
“如果他是,你打算怎麽辦?”
“感化他?”
“即便審判庭不處理,教會也不會放任這情況出現。”
“任何正神教派都不會對邪教徒視而不見。”
“如果那儀式需要用到‘朋友的腦袋’,你打算怎麽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