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都,皇城。
天璿步入空曠的大殿之內,陰氣隨著步履前行而蔓延,在前方形成了繁複的陣紋。
地面在顫動,伴隨著陰冥之氣如泉湧般自地下噴薄而出,一座陰森的門關緩緩升起。
無字天書中有天璿留下的印記,而天璿這人的掌控欲著實不小,雖不至於日夜感應,但至少不會過了近一個月了,還沒和薑離聯系一次。
天璿是絕對知曉薑離如今的情況的,她也正是要以鬼門關直接去往昆虛山,護薑離安然渡劫。
鬼門關中陰氣如漩渦般急轉,如同一個不可見底的深淵,天璿施法感應自己的印記,以其為坐標,鎖定公孫青玥如今的位置。
然而······
一個巨大的火球突然出現在鬼門關之外,佔據了陰氣漩渦,猩紅的光芒中帶著一道道深刻的裂縫。
就好像被熔岩灼得通紅的大地,裂開了一道道地縫,露出了湧動的岩漿。
火球緩緩滾動,一道深邃的裂縫在火球中間睜開,從上到下貫穿了火球,一種名為“目光”的無形之物出現,聚焦在天璿身上。
這哪裡是什麽火球,分明就是一隻巨大的眼珠子。
“元希。”
鬼門關之後,傳來了老者的聲音,語氣祥和得像是家中年邁的長輩,和那恐怖的巨大火眼完全不搭,“難得來神都一趟,不來看看老夫這個長輩,就要走了?”
慈祥的聲音,像是老人的諄諄教導,但那恐怖的火眼卻是迸發出猩紅的焰光,帶著一種來自九幽的大恐怖。
天璿與那目光對視,面紗下的俏臉勾起一抹淺笑,也如同一個晚輩般,含笑問道:“老祖這是傷勢痊愈了?”
“老天爺不收老夫,老夫抱病十三年,終於還是恢復了。”老者哈哈笑道。
“是嗎?那本宮可要恭喜老祖了。”
天璿緩緩說著,笑容卻是逐漸冷卻下來,“可本宮看老祖是命犯血光之災,怕不是又要抱病了。”
毫無疑問,這巨眼的主人就是來攔阻天璿的。
天璿以鬼門關穿梭陰陽,做到短時間內跨越萬裡,降臨昆虛山,按理來說該是無可阻止,便是與閻羅王並列的其他閻王,也擋不住鬼門關的穿梭,除了眼前這巨眼的主人。
古老的陰冥之神,幽都之主土伯,傳說中的後土化身,其道果使得對方完全能夠鎮壓住鬼門關,阻止天璿隔空降臨。
有他攔路,天璿絕對無法去往昆虛山。
“血光之災?老夫倒是覺得如今是否極泰來,正值鴻運當頭,反倒是你那弟子要遭血光之災了。”
土伯哈哈笑著,那巨大的火眼之後,浩蕩的陰冥之氣正在泄出,“老夫不對那薑離出手,隻來此阻路於你,便是天譴都害不到老夫。反而是薑離,沒了你,他就將面對天劫和人劫同至的境地,必死無疑。”
“薑氏一族,狂悖逆亂,素有反心,薑離此人更是百無禁忌,先殺我皇室子弟,又害宗正,此子不除,他日我族之江山便當有失落之虞。今日,薑離必死。”
“江山旁落,還不都是你等胡作非為。”天璿譏諷道。
到了現在,天璿又豈能不知這姬氏當中的最大黑手便是土伯。也就是他和公孫棄在背後推動,太平教才能走到今日。
甚至於,當初魯王在雍州之所為,試圖以大旱來為自己鋪路,說不定也是有土伯的授意。
鬼門關毫無疑問是和陰律司有關的,且雍州之事也有太平教的參與。
這些人,簡直就是姬氏中的蟲豸,大周的社稷淪落至此,和他們脫不開乾系。
太平教所推崇的黃天之世,到最後還是由這些黃帝後裔來當家做主。於他們而言,無論最終結果如何,這天下還是姬氏的。
“錯了,元希,是你小看了薑氏的野心。”
土伯宏聲道:“早就在十幾年前,薑氏就有篡位之野心,彼輩在十幾年前就勾結了佛國,老夫不過是先下手為強罷了。”
到了現在,薑氏的沒落之起因終於解開了一部分。
當年襲殺薑氏三品,奪取赭鞭之人,赫然正是土伯。
他會確實是因為遭了天譴才閉關多年,直到現在方才出世。
就是這薑氏勾結佛國之事······
天璿心中微動,知曉此中還有疑點,但眼下可不是套話的時候。
比起探究疑點,還是薑離那邊更為要緊。
太陰之氣在殿內激蕩,凝聚出一輪月相,而陰冥之氣在鬼門關中橫流,那火球般的巨大眼球緩緩後退,露出了一尊神魔的部分身軀。
兩股宏大的氣機以鬼門關為交點,轟然碰撞。
······
······
昆虛山,玉虛觀。
玉清殿的大門打開,清光如水,從內中泄出,簇擁著一個三十來歲的道人身影。
“諸位師弟,宗門便交予你等守護了。”
道人吩咐一聲,一揚身上的紫色仙衣,手提著一口水火鋒,身旁懸著一面寶鏡,邁步行空,迎上了那自西方滾滾而來的雲氣。
兵對兵,將對將,三品對三品。
玉虛觀的兩位三品分別對上了文殊和仙後,雙方依舊還是守著某些潛規則,沒有過分地對三品以下的下手,至少對於玉虛觀,是如此。
真要是不顧手段對玉虛觀的年輕一輩下手,哪怕對方全力回防也必有傷亡,到時候就要面對玉虛觀兩位三品的同等報復了。
大家都是有基業的人,沒有必殺的把握,還是會規避此等情況。
至少他們如今的主要目標是薑離,而不是玉虛觀。
而在薑離所在的殘峰之上,天地昏暗,風聲如鬼哭神嚎,疾旋著形成了巨大的漩渦,如漏鬥般自空中垂落,鑽向薑離的天靈。
風還未至,無形之氣就已經從鹵門入,吹拂頭顱,散諸於四肢百骸,經九竅,所過之處,骨肉消融,精氣崩解,要讓薑離渾身自潰,化為虛無。
第三災·風災,來了。
來的如此迅疾,讓人根本無法避開。
先天一炁自發運轉,九大氣海各自抵抗著贔風,同時不斷恢復著肉身。
薑離的三元相合,練就炁體源流,真氣不絕,則肉身始終難以消亡,肉身在消融和恢復之間來回,渾身時刻經受著千刀萬剮般的痛苦。
“轟!”
烏風帶著雷鳴般的轟響,甚至於風勁疾旋間閃出了晶亮的光芒,轟然落在了薑離的身上。
狂暴至極,如同天地的怒火悉數傾瀉於此身,又相當之內斂,在天穹上數十裡方圓,如同江河大湖的風渦呈漏鬥狀向下,最終隻化作一丈方圓,施加於薑離之身。
無數的風刃勝似神兵利器,與薑離體內之風共同交擊,內外伐折身軀。
那方丈之地貫注了天劫之力,以此一點搖動著整座山峰,簡直要將山峰都要一同扭轉。
從遠方看去,漏鬥狀的風災就是一座倒置的山峰,和下面的那座山峰兩兩相對,一上一下,共同傾軋著薑離,簡直就似天地共加其難,磨滅薑離之身。
“師弟。”
公孫青玥眼見此景,面帶不忍之色,卻還是穩著心神,以無字天書觀照八方,把握局勢。
風聲呼嘯,令得周邊天地一片模糊,整個世界都像是在疾轉。而在那模糊的群山之中,隱忍已久的敵人終於等到了時機,以群狼噬虎之勢匯聚而來。
一股股氣機似蛟蛇怒龍,被大風裹帶著,充塞四面八方,森然的殺機若羅網般籠罩而來。
突然間——
“吟!”
龍吟突起,風中乍現龍影,倏然一轉,化作一杆大槍,又突兀消失。
神龍行空,見首不見尾,龍槍乍隱,卻有成百上千的圓弧化出,大大小小,大如漣漪,小似一點精芒,千百道圓弧同至,其數之繁,若狂風暴雨,其勢之凌厲,一往無前。
“好膽!”
殷屠龍猛然暴喝一聲,駕著風火輪就呼嘯而起,雙手向前一推,乾坤圈打出,幻化重重,無數個金圈形成了長龍,矯矯屈動,打向千百圓弧。
刹那間,隻聞一聲脆響,千百圓弧突然內斂成一點,化作無比奪目的光輝,而乾坤圈則是疾旋著將其罩入。
罡煞於乾坤圈內飛旋,金色的環圈來回轉動,內壁碰出了一杆大槍,繞著它急轉,撞向後方的身影。
持槍者不是佛國的廣力菩薩又是誰?
“當!”
廣力菩薩一掌擊出,掌外現出龍爪之虛影,轟在乾坤圈上,無儔大力震得這金圈倒飛出去。
但殷屠龍也在此時掠空而至。
“一條泥鰍也敢在貧道面前放肆?”
殷屠龍煞氣騰騰地飛來,火尖槍刺入了乾坤圈中一轉,就讓這金圈順著長槍套在了自己身上,同時一條條赤龍飛舞著出現,簇擁著殷屠龍殺向廣力菩薩。
一種無形的威懾施加於廣力菩薩之身。
作為屠龍專業戶,殷屠龍自問沒人能比他更懂對付龍蛇之屬,甚至於他的道果也有專門針對龍蛇的神通,不敢說完全克制廣力菩薩,但也絕對能佔盡上風。
廣力菩薩眉宇帶煞,面對道果神通的克制,反倒是盡顯勇毅,以天龍之音長嘯:“願我行菩薩道,永不退轉,為斷一切障礙修持空性,以此行禪定波羅蜜多。”
其所行之菩薩乘以大勇為先,一力向前,勇猛精進,絕不因克制而心生怯意。
心之大勇令得【菩薩乘】加持自身之力,廣力菩薩手中龍槍晃動,一道道龍形槍勁飛射而出,與赤龍碰撞,而龍槍則是和火尖槍悍然對撞。
“嘣!”
聲如弓弦之鳴,槍勁化作驚濤狂瀾,瘋狂交擊,氣勁罡煞橫流,硬是在風災中打出一片絕域。
佛國的護法首領一對玉虛觀的三壇海會大神,甫一交手,就是無比激烈的大戰。
殷屠龍的傷勢已經在這段時間內恢復,如今大發神威,便是廣力菩薩有【菩薩乘】和身外法相所化的龍槍,竟也是落入了下風。
但是,敵人不止廣力菩薩一個。
玉虛觀十二金仙早就隕落其五,剩下七位中有兩位三品,皆已出手,殷屠龍亦是要為薑離護法。余下四人中,有薑別鶴這不穩定因素需要地方提防,還需要主持陣法護持玉虛觀,已是難以馳援此處。
也就是說,剩下的就只能靠薑離和公孫青玥了。
形勢並未因殷屠龍攔下廣力菩薩而變好,反倒是逐漸險峻。
佛光大起,四面八方同時圍來九尊羅漢法相,佛氣滾滾而來。
公孫青玥當即一運奇門遁甲,卦象紛飛,就要布演劍陣,但在同時,一道錚鳴突起,圍繞在薑離身周的暴風開裂,像是一口無形之刀斬風而入,直取薑離之身。
是音功!
鳴聲乃弦響,弦音化刀,破分劫風,裂穿劫氣,在這關鍵時刻攻殺而至。
“羅漢伏魔。”
一眾羅漢同時暴喝,佛氣轟然鎮住了將現的劍陣,向著公孫青玥傾軋。
他們皆是五品,哪怕合力,也破不開風災,更別說傷到薑離,但是對付剛剛晉升五品的公孫青玥,卻是正好。
以公孫青玥亂薑離之心,為那突襲之人提供便利,雙方歸屬不同勢力,但在此時配合默契,隻為對付薑離。
這一切皆發生在電光火石的刹那。
薑離本身已是遭遇風災的內外侵襲,又逢音功突襲,羅漢亂心,可謂是處於極為不利之境地。無形之刀毫無阻隔地貫擊在薑離身上,劍陣也在瞬間崩潰,佛氣化光,轟壓而至。
肉眼可見的,一道血痕出現在薑離身上,然後——
血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一道劍光從薑離手中射出,切割開大半的劫風,斬斷了數道佛氣。
“嘯天。”
公孫青玥伸手一提,一隻小狗被她扔出,張口就是咬下了大片的佛光。
而她本人則是一念而成劍,赤紅劍器斬斷了剩下一面的佛光。
轉眼間,困局立解。
果然,薑離不會這般輕易地被擊敗······
眾人心中竟是浮現了一種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感覺。
要是薑離會這般容易被擊敗,反倒會讓人懷疑他是否又施展了那以假亂真的神通。
眼前這變化,反倒是讓人不覺驚異。
但圍殺並不會因此而罷休。
就在薑離破局的刹那,下一波攻勢便已來到,錚鳴再起,還有一股極端穢惡的氣息狂湧而至。
殺局,愈演愈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