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屠宰場一案,涉及重大,致使臨江坊內,各方勢力,城中百姓,無不人心惶惶。
故而這一次封賞,便放在了臨江坊內。
原本作為此地最高主事的坊正老爺,今日也便如一個管家那般,忙碌至極,四處吩咐手下準備諸般雜務。
“今日的封賞典禮,絕不能有半點錯漏,一點一滴,都要給老子細細檢查。”
“封賞典禮前的籌備,此前吩咐的物件,都準備好了沒有?”
“晚宴的好酒不夠了,去其他坊市調啊,實在湊不夠,去西南城區還有東南城區,花高價買!”
“菜色準備好了沒有?內城來的大廚到了嗎?”
“城尉大人交代的東西都買齊了沒?”
“讓青山坊那邊,盡快送來最上等的肉食。”
“這邊的東西,誰也不能動,那可是城尉大人親自命人捉回來的雪雲蟒!”
“這一桌是主位,到時候坐的,可都是大人物。”
坊正老爺大聲呼喊。
邊上的賀止,正是林磊的大舅哥,低聲道:“這邊的碗筷,也備好了,目前最好的,便是黎城來的,比如這筷子,尾部鑲玉,前端骨瓷。”
“混帳!黎陽商行的事,可都沒完,這場合上,用黎城來的物件,你成心讓城尉大人難堪是嗎?”
坊正老爺反手就是一個巴掌,怒道:“你知道這桌上,坐的都是誰嗎?”
“除了城尉大人,還有內城來的副城守、城衛左軍大統領,甚至是柳尊神廟第七廟祝。”
“此外,更有棲鳳府城的高等主事、還有那位棲鳳府城的副統領。”
“還有棲鳳府城監天司總樓的巡察使,以及外南司總旗使。”
“聽說城尉大人,另外邀請了一位大人物,還得看人家賞不賞臉!”
“城尉大人都要看人家臉色,你小子是一點兒臉色都不看啊?”
——
養元坊。
從棲鳳府城來的這位白衣主事,神色有些急切。
而邊上的朱副統領,則在邊上喝茶,神色頗為輕松。
陸公派人,請他們到此,準備商議,有關於後世煉精境體系的具體劃分。
參與其中,留個名字,將來便是流芳百世,名傳千古了。
“陸公怎麽還沒到?待會兒便要給城尉王淵封賞了。”
“封賞之事,又不是指定了非要咱們出席。”朱副統領神色凝重,說道:“未來萬世的修行體系名稱劃分,咱們稍微沾點光,就能留名於後世!難得陸公願意讓咱們出主意,千載難逢的機緣啊……”
“可是咱們從棲鳳府城而來,按規矩就是要給王淵授封的,眼下封賞大典即將開始,咱們兩個缺席,不大好罷?”白衣主事遲疑著道。
“那伱讓陸公折返回去,咱們去給王淵封賞?”朱副統領看了他一眼,說道:“陸公此番邀請,難道你覺得,耽擱了正事,所以讓陸公先滾蛋?你有這個膽量,用這話回陸公?”
“……”白衣主事臉頰抽搐了下。
“再者說了,封賞的寶物,不都全交給高柳城的城守府了?”
朱副統領擺了擺手,說道:“高柳城的百姓,又都不認識咱們,讓那位副城守親自去封賞就好了。”
停頓了下,朱副統領想了想,道:“實在不行,我托病不出,你先去撐著場面,這裡事完了,我去替你?”
“這裡事完了,老子用得著你替?”
白衣主事頗為惱怒,但揉了揉眉宇,頗是焦躁不安。
——
與此同時,外南司當中。
韓總旗使臉色變得極為陰沉。
在他面前,是來自於內城總樓的副指揮使,以及從棲鳳府城而來的巡察使。
“韓兄,如你所言,確有嫌疑,但不足以作為真憑實據。”
副指揮使微微搖頭,說道:“高柳城當中,上至城守府,下至坊間街道裡正,各方勢力下的商隊店鋪……他們都將我監天司,視為懸在頭頂上的一柄利劍。”
“所以我們辦事,必須證據確鑿,不能光憑心中猜想。”
“無憑無據,捉拿此次立功的王淵,勢必會引起整個高柳城所有人的憤怒,上至高層,下至百姓,群情激奮,你抵得住嗎?”
“沒有證據,就將人拿下,勢必人心惶惶,也完全不符合我監天司捉拿案犯的規矩!”
隨著副指揮使的聲音,韓總旗使臉色難看,卻一言不發。
副指揮使上前來,歎息一聲。
“韓兄,上一次你拿下外南衙門副令使趙遠,人證物證俱是充足,又提前通報,暗中籌劃,做得很好,指揮使非常滿意。”
“這一次,要拿下明面上,立下巨大功勞的王淵,這點兒線索,遠遠不夠!”
這位副指揮使,緩緩說道:“更重要的是,棲鳳府城已經確認,他不是劫燼的余孽,從而決定了青鳳大印的賞賜!”
“青鳳大印的分量,韓大哥應該明白的。”
就在這時,那位巡察使歎了聲,說道:“上一個拿到的,是李神宗!”
“所以呢?”
韓總旗使面無表情地道。
“大局為重!”
巡察使說道:“只要確認,他不是一心要摧毀高柳城的劫燼余孽,那麽他就還是人族的一員!”
停頓了下,這位巡察使出聲道:“我仔細翻閱了卷宗,這一切都源自於韓大哥先入為主的猜想,沒有真憑實據!”
副指揮使沉吟道:“退一步講,哪怕他真是幕後的黑手,其本意也不是摧毀高柳城。”
韓總旗使沉聲道:“兩位覺得他的本意是什麽?”
“首先,假設韓兄的猜想是正確的。”
副指揮使沉聲道:“其本意,應是借此立功,以此次封賞所獲的昊陽神丹,來讓年邁之身得以恢復三日的巔峰氣血,嘗試借此,衝擊煉精境之上的境界。”
“若是如此,此人勢必籌謀多年,對於煉精境以上的道路,定是摸索得極為透徹。”
“我認為他有七成以上的把握,完成‘煉精化氣’的最後一步。”
“高柳城自此往後,可以多一尊‘煉氣境’的存在!”
“以此考慮,未必是一件壞事。”
副指揮使這般說來,停頓了下,歎息道:“面對黑暗之中,無盡的妖邪,人族的生存,缺乏足夠的中流砥柱!”
巡察使歎息說道:“近來新修的律法當中,以人命至上,只有少數重犯,才算犯下死罪……韓大哥知道這代表著什麽!”副指揮使歎息道:“這代表著,在棲鳳府城高層當中,號稱‘顧全大局’的保守派系,已經完全佔據上風,不是憑著你我就能夠撼動的。”
巡察使面色複雜,說道:“這件事情,哪怕證據充足,送入棲鳳府城,我怕……上面那幾位,也會為了保住這麽一尊‘煉精境’,甚至是有可能晉升‘煉氣境’的人物,而選擇按下這件事情。”
“頂多會敲打一番,記下此人,不容再犯。”
“但要將他拿下,恐怕希望不大。”
停頓了下,巡察使肅然說道:“更重要的是,如今咱們就連確鑿的證據都沒有,就憑這一點線索,要捉拿王淵,對外而言,不免顯得荒唐!”
“確實荒唐!”
韓總旗使臉色極為難看。
他沉默了下來,半晌過後,才道:“那就只能暫時按下,將來查實證據,再對他下手?”
“沒辦法下手了,青鳳大印賜下,他即將名傳棲鳳府各方城池。”
巡察使搖頭道:“就算以後證據確鑿,上面也會慎重考慮的,頂多暗中收回青鳳大印,暗中壓製於他,明面上……不會輕易動他!”
副指揮使歎道:“連被授予青鳳大印的人物,都是卑劣之徒,罪案累累,會重創人心!”
“因為害怕重創人心,所以選擇掩蓋真相?”
韓總旗使臉上的刀疤,倏忽泛紅,閃爍不定。
副指揮使神色肅然,說道:“你要記住一點,當下只有線索,沒有真憑實據……你個人的猜測,未必就是真相!”
——
與此同時,鑄鼎坊內。
只見一隊騎兵,朝著臨江坊而去。
為首之人,正是內城的副城守。
身邊之人,則是柳尊神廟的第七位廟祝。
“左軍的袁大統領,怎麽不與我們同行?”柳七爺笑著道:“留了一隊騎兵,護送咱們?”
“他上午時分,便已經動身前往臨江坊了。”副城守出聲說來,語氣有些異樣。
“看來袁大統領,對於王淵的副統領職位,還是有些芥蒂的。”柳七爺神色如常,這般笑道。
此次封賞,主要是棲鳳府城的主事,以及內城的副城守,還有他這位神廟的廟祝。
至於那位左軍大統領,只是來外城,為這場賜封典禮壯聲勢,作為見證。
畢竟這一次,王淵還要加封為左軍副統領。
“在左城衛軍當中,副統領是僅次於他的職位,目前只有二人,都是他的親信。”
副城守面色如常,說道:“如今忽然加封一人,他自是不喜。”
柳七爺自然明白,盡管這一次之後,王淵依然還是外南衙門的城尉,左軍副統領只是個虛銜。
但是,將來左城衛軍的內部若是出現變故,將來王淵是有資格以副統領身份,插手左城衛軍事務的。
左城衛軍的袁大統領,難免會認為,這是城守府,對他權勢的一種製衡。
“只是加封一個虛銜罷了。”
副城守無奈道:“這是對王淵此次立功的認可,並非分權之舉。”
“但不管怎麽著,王淵領著外南衙門城尉的俸祿,卻還要每月跟左城衛軍領一份軍餉,難怪袁大統領頗為不喜。”
柳七爺笑了聲,這般說來。
實際上,城守府此次冊封,究竟有沒有分權之舉,誰又說得清呢?
目前看似虛職,可一旦生變,便能在城守府默許下,名正言順將虛職化為實權,成為左城衛軍的掌權者!
更何況,柳尊神廟也已經盤算過,城尉王淵此次受封,諸般寶物,極為珍貴。
如果王淵並沒有因為年邁,而懈怠修行,依然對煉精化氣,有著足夠的造詣。
那麽三日之後,有望踏破煉精境之上的界限,成就煉氣境!
擁有了強大的本事,加上城守府的默許,虛銜未必不能成為實權!
想到這裡,柳七爺心中覺得有些怪異。
這一次,來自於各方的賞賜,皆有不同!
不同的資源,就彌補了不同的短處。
似乎都在齊心協力,彌補王淵的不足,從而將之,推至煉氣境?
“所以,高柳城守府,才會賜予聚氣寶珠嗎?”
就在這時,前方傳來一個少女的聲音,顯得頗為平淡。
這一隊騎兵,驟然勒住馬首,停在道路中間。
前方寂靜,兩側樹木青蔥。
卻在青天白日之中,少女的聲音,仿佛無處不在。
“其實自從我得知了此事的另一個真相後,有一點非常疑惑。”
“就是城尉王淵,憑什麽認定,他立下大功之後,會湊足突破煉氣境的資源?”
“他擊破劫燼的陰謀,焚滅甲子太歲的肉身,所以受封青鳳大印,以及昊陽神丹,符合規矩。”
“但城守府卻正好給了一枚聚氣寶珠,實在過於巧合。”
“這麽看來,所有的賞賜,都早已定好了分量。”
少女的聲音,充滿了冷淡之意,說道:“那你們究竟是否,懷疑過王淵身上的異狀?”
她歎了一聲:“還是說,當發現他不是劫燼余孽後……哪怕有所懷疑,最後也都全數按下,所謂的顧全大局?”
“來者何人?膽敢攔路?”
副城守面色肅然,喝道:“高柳城內,怎會有你這般人物?”
他一手背負在後,使了個手勢。
左城衛軍的精銳,朝著四方,逐漸擴散,各自拔刀出鞘。
但前方再無半點聲息,只有那少女的聲音,伴隨著大霧,緩緩彌漫開來。
“這些是從藥材之中提煉出來的霧氣,不是邪祟所化,柳七爺的神術,可以收回去了。”
“這些藥霧倒也死不了人,就看諸位,能不能從這大霧之中,盡快走出來了。”
“想來若有傳說之中的颶風神車,大概下一刻就能吹散霧氣。”
“如若不然,就老實待一個時辰,等著藥霧自行散去。”
少女的聲音還沒落下,白色的霧氣,已經籠罩了這一大片區域。
濃霧遮掩,無法視物。
眾人的心,沉入谷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