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舉第一考院。
第一考院有兩千人,是京畿環境最好的考院之一,李諾和宋瑜一起進入考院,然後就各自分開,根據考引,來到自己的號房。
和春考一樣,科舉的第一科,也是書科。
相比起春考,科舉的難度要大得多,考生要學會取舍,通常情況下,會將自己擅長的科目放在前面。
李諾的目標是狀元,當然不能取舍,書法,繪畫,律法,文章,他四個都要。
他先從一個信封中拆開書法考題。
這一次考的不是《十六經》中的內容,而是一篇書法名帖,全帖共六十二個字,考生需要用三種不同的筆體,將這篇名帖寫一遍。
三種筆體,指的是書法筆體的大類,篆書,隸書,楷書,行書,草書五選其三,用三種不同的楷書是不可以的,其他兩幅會被算作無效。
如果對自己很自信,為了節省時間,也可以只寫一篇,但在和別人成績相同的情況下,名次只能向後排。
還好李諾準備的充分。
如果他還是只會簪花小楷,書法一項,就能讓他原形畢露。
他提筆蘸墨,筆走龍蛇,用楷書,行書,草書,分別寫了三幅,這也是當下最通行的三種筆體,不過他用的正楷,而不是簪花小楷。
這次的考房極其寬敞,後方有一張桌子,是專門用來晾書法和畫的。
李諾將三幅書法考卷晾在後面,打開另一個信封。
春暖鳥聲碎,日高花影重。
掃了一眼畫科題目,李諾面露訝異,李安寧的那三千兩銀子,還真的沒有白花,那位宮廷老畫師,畫技未必多麽精湛,但押題真是一絕。
這屆科舉,考的還真是花鳥。
考生需要在一幅畫上,用到水墨和彩畫兩種技法,將這句詩中描繪的景象畫出來。
和一個月前的春考相比,李諾的身後,站著大夏十幾位畫道宗師。
只是掃一眼題目,他心中就有了畫面。
畫完這幅畫的時候,甚至還沒有到吃午飯的時間。
李諾吃了點東西,在號房的水桶中打水洗了手,擦乾後,才打開律法考題。
律法題目,依舊是二十道。
但考的更難,考察范圍更廣,春考主要考《名例律》、《斷獄律》、《賊盜律》、《鬥訟律》等。
科舉還要考《職製律》、《戶婚律》、《擅興律》、《衛禁律》,甚至是最駁雜最無序的《雜律》。
題目的難度,也不是春考能比的,如果不是他背完了整本《大夏律》,李諾還真不一定能答得圓滿。
李諾答完律科之時,第一考院,另一處號房。
宋瑜剛剛翻開律科考題。
這些題目,要說陌生吧,倒也不陌生,但要說熟悉,似乎也沒有多麽熟。
每道題目,他都能寫上幾句,但不多。
唯獨有一道,他記得很清楚。
諸鬥以手足擊人者,笞四十;持械毆人者,杖六十;三人以上共毆傷人,罪加一等,五人以上,加二等,十人以上,加三等。
根據題目描述,此情形為七人持械毆鬥,杖六十起,又因人數在五人以上,十人以下,加二等,也就是八十杖……
就在宋瑜自信落筆前後不久的時間,幾位雲夢書院學子的號房中,他們抓耳撓腮,苦苦思索的表情消失,同樣信心十足的在紙上落筆。
而此時,另一處號房。
周玉已經完成了律法和文章的答卷。
律法不難,只要將《大夏律》背下來,考絕佳不太容易,但得個甲上還是輕輕松松的。
但是文章,書法,繪畫,都不是他擅長的,他得盡量做到最好,要不然,他連展示禦科的機會都沒有。
李諾的考房之內,他已經開始答最後一科了。
今年的文章考卷有點意思。
科舉考試,開卷詩的題目是‘金榜題名’,暗含出題人對考生們的祝福,在激烈且無情的科舉考試上,給人一種淡淡的溫馨感受。
寫完開卷詩後,再看文章的題目,李諾甚至覺得比春考還簡單。
雖然他這段時間,也看了不少書籍,但最重要的,還是李安寧給他偷出來的各屆書科狀元考卷。
那些經典文章看得多了,他的提升自然不少。
答完所有的考卷,李諾問了一下巡邏的考官時間,得知距離今日的考試結束,還有半個時辰。
李諾擔心提前交卷會被李安寧抓包,於是坐在考房裡等著。
對李諾來說,時間很充裕。
但對大部分人,並不是這樣。
書法還好一些,律法也是會就是會,不會也沒轍,但繪畫要構思,詩詞要構思,文章也要斟酌字句,所花費的時間必然比他多得多。
這一科,需要考生做取舍。
書科是取總成績算的,要盡量放大自己的優勢科目,縮小弱勢科目的差距,如何分配時間,在考試之前就要想好。
戌時。
科舉第一場書科,正式結束。
三道鑼聲響起,負責維護秩序的考場人員,從各個考房門前走過,挨個通知,考生們放下筆,陸續走出考房。
短短的時間之內,整個考院,從極致的安靜,變的極致嘈雜。
“哎,時間太緊了,有兩道文章的題目,沒有答出來。”
“還好,我是把書法放在最後的,隻來得及寫一副,還好不影響成績……”
“我就慘了,我畫隻畫了一半,下一場都不知道能不能參加!”
考院門口,有人昂首挺胸,有人垂頭喪氣。
考場之外,百丈范圍內戒嚴。
李諾走了一段距離,遠遠的就看到了幾道身影,他走到馬車旁,宋瑜站的腿都麻了,說道:“妹夫,你怎麽才出來,我都等你一個時辰了……”
李諾目光望向宋瑜,他寫完只剩半個時辰,宋瑜居然比他還快半個時辰。
宋瑜笑道:“科舉嘛,會就是會,不會就是不會,坐在那裡也想不出來,還不如早點出來,那考房逼仄的,躺下都伸不開腿,睡的我很不舒服……”
其實第一考院的考房很寬敞,他躺下能伸開腿,就是因為睡得太舒服打鼾,被旁邊的考生投訴,然後被考場巡邏人員趕了出來。
看到另外兩道人影從考院走出來,宋瑜揮了揮手,說道:“裴俊,周玉,這裡!”
馬車旁,宋佳人看著李諾,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另一道身影便迫不及待的問道:“考的怎麽樣?”
宋佳人看了李安寧一眼,李安寧向慕兒身後縮了縮。 李諾看著她們,笑了笑,說道:“還好。”
宋瑜問道:“裴俊,周玉,你們考的怎麽樣?”
周玉搖了搖頭,說道:“不好,我的文章有兩道題目不會……”
裴俊也唉聲歎氣道:“我書法隻來得及寫一副,畫也差一點沒畫完……”
宋瑜攬著他們的肩膀,說道:“這有什麽歎氣的,難不成你們還真想中進士啊,考不中就考不中,到時候,我們一起去軍中乾出一番大事業……”
片刻後,馬車緩緩的向宋府駛去。
來的時候,是李諾和宋瑜一起的。
回去的時候,宋瑜很自覺的選擇步行。
車廂內,李諾和娘子坐在一排,李安寧和慕兒坐在對面。
兩個人都默契的沒有說話,只有慕兒一直嘰嘰喳喳,問東問西的。
宋佳人望著車窗之外,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李安寧的目光也望向空處,心中忐忑至極。
李諾的書科,是她最擔心的,書科也是第一場,萬一書科失利,她將前功盡棄,後面也不用再看了……
比起兩人,李諾一點兒都不擔心。
就算是把大夏的所有書法大師,畫道大家都叫來,再給他們一本大夏律,擺好《十六經》讓他們開卷,他也不在怕的。
科舉第二場,五天后才開始。
春考只有一萬多人,科舉的考生可是有近十萬,而且科舉的閱卷更嚴格,一天之內,根本沒辦法閱完書科的考卷。
李諾的馬車還沒有到宋府,第一考院中,所有的考卷,就被分類送到了閱卷的場所。
在大夏,科舉是入仕的唯一通路,朝廷對待科舉,自然要比春考嚴格的多,最明顯的就是閱卷。
以書法卷為例。
春考的書法卷,一位考官,就能決定最終的成績,具有一定的運氣成分。
若是考官擅長且喜歡楷書,而考生用了草書,有一定可能,會壓低考卷的評級。
但科舉不會出現這樣的情況,就書法而言,每一位考生的考卷,都會有五位考官交叉批閱,並在最後進行匯總。
這五位考官,各自擅長不同的筆體,他們得出的評價,最高和最低的都會被去掉,取中間的三個平均,作為最終成績。
正是因為這種公平的制度,使得科舉舞弊的可能性極小,備受考生信任。
第一考院,僅書法一項,就配備了十五名考官。
所有的考官,正在自己的房間之中,緊張的閱卷。
魏詢背著手,時而進去看看。
作為這屆科舉,書法卷的出題人兼主考官,他不用親自閱卷,但在一些情況下,卻可以駁回考官們的評定。
今日是書科閱卷的最後一個白天。
明日正午之前,需要匯總出書科的總成績,公布進入下一場考試的考生名單。
書法一科的成績,已經匯總完畢。
第一考院,有兩千名考生,六千份書法試卷。
其中,絕佳沒有。
甲上的,有十一份。
甲等十九份。
今年的書法卷和以往不同,甲等以上的考卷共三十份,並不代表有三十位考生考到了甲等,這其中,也可能有兩份及以上的考卷,屬於同一個人。
但作為考官,他們只能給出評等,別說考生的名字了,連考生的編號都被封住了,完全杜絕了考官舞弊的可能。
按照規則,所有甲等以上的考卷,都要交給主考官過目。
在這個過程中,主考官可以做最後的調整。
魏詢目光一掃,面露訝色。
竟然沒有簪花小楷。
這可是科舉,考生不可能不用自己最擅長的筆體。
唯一的可能是,李玄靖的兒子在春考上超常發揮,科舉之上,沒有發揮出最高的水平,書法評分在甲等以下。
人不是機關,不可能時時刻刻都保持在最好的狀態,魏詢自己沒有狀態的時候,寫出來的字,他自己都不想看第二眼……
這樣的話,他就沒辦法了。
他總不可能從六千份試卷中,將那份簪花小楷的試卷找出來,給他壓低兩個評級……
主考官也不能為所欲為,這麽明顯的舉動,被巡考知道,他下半輩子就完了。
按照他原本的想法,倘若有用簪花小楷的試卷得到甲等以上,他可以將其壓到甲下或者乙上的評級,但李玄靖的兒子自己失誤,就怨不得他了。
本來就針對你,奈何你自己還不爭氣……
一位考官將從甲上的試卷中,拿出三份,說道:“魏大家,您看看這三份考卷,要不要提升為絕佳……”
這三份考卷,所有的考官,都給出了甲上的評價,但不代表它們隻值甲上。
科舉和春考不同,科舉之上,每一個絕佳的成績,都得經過多方討論,最終由主考敲定,才能生效,之後,朝廷也會對絕佳的試卷有所過問。
這三份試卷,所有的考官都認為,有資格提升為絕佳。
魏詢依次將這三份考卷拿起來,捋了捋胡須,目中盡是欣賞之色。
他從這三份試卷中,看到了他自己的影子。
這三份試卷的主人,就算不是他的弟子,應該也臨摹過許久他的書法,算是他的衣缽傳人。
本來判定絕佳要慎重,尤其是書法和繪畫這種需要考官主觀評判的,每一份絕佳試卷,都會被朝廷再次查驗,若是有問題,考官也會被問責。
因此,即便是考官們極其喜歡的試卷,最多只會給甲上。
但他實在是喜歡這三份試卷,甚至生出了科舉之後,找到他們收為弟子的心思。
魏詢思忖再三,點頭道:“這三份試卷,當為絕佳!”
有考官遲疑道:“若是朝廷問起來……”
魏詢揮了揮手,說道:“朝廷問就問,出了什麽事情,老夫一力承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