吏部。 宋哲抿了口茶,看向李諾,問道:“你看這一年的進士名錄做什麽?”
李諾合上那本冊子,說道:“光祿寺吳寺丞去世了,鴻臚寺需要為他寫一篇誄文,嶽父大人可不可以把吳寺丞的卷宗給我?”
宋哲沒有多想,吩咐一名書吏去案牘庫調閱吳宗廣的卷宗。
本來鴻臚寺想要調閱官員的卷宗,是需要下一份公文的。
但以兩人翁婿的關系,這一個步驟就被他省略了。
一刻鍾後,李諾翻開手中的卷宗,看了一眼之後,臉上的表情並不意外。
吳宗廣科舉高中之後,擔任的第一份官職,是東宮典膳局典食。
典膳局掌東宮進膳、嘗食之事,典食的職責,是在太子用膳前,親嘗太子所用飯食,一是為了防止有人下毒,二是品嘗飯菜之味,篩選掉過鹹過淡,口味不佳的飯菜。
十余年的寒窗苦讀,一朝高中,只是為了給太子試毒嘗菜,聽起來好像很慘。
但這其實是一個美差。
能進入東宮的官員,日後都是太子嫡系,一旦太子登基,連升三級也不是難事。
可惜,自太子病亡,東宮解散之後,東宮很多官員,在官場上都很不如意。
吳宗廣則是個例外。
離開東宮之後,他就直接調任光祿寺,一步一個腳印,先任珍羞署令,而後又升太官署令。
珍饈署和太官署都是光祿寺的下屬部門,專門掌供祠宴朝會膳食,和他之前的官職無縫對接,而後,他又在接下來來的幾年裡,光速升任光祿寺主簿,光祿寺丞,可謂平步青雲。
如果他沒有病死的話,是極有可能成為下一任光祿寺少卿的。
這一屆科舉,進入東宮的三位官員都死了。
顧文翰死於貪贓枉法,被父親砍了腦袋。
鄭天興死於小妾偷情,吳宗廣也死於兩位小妾之手。
而這三位小妾,都不是一般人。
出於法家敏銳的直覺,李諾有理由懷疑,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麽更深的隱情。
他將卷宗還給嶽父大人,離開吏部,回到鴻臚寺。
為吳宗廣寫了一篇誄文,讓手下的小吏送到吳家,李諾在外面練了一會兒功,中午下衙,慣例回家吃飯。
午飯吃到一半,安寧才從刑部回來。
李諾問道:“案子查清了嗎?”
李安寧點了點頭,說道:“她們全都招了,光祿寺丞的那兩名小妾,是他當時威逼強娶回來的,表面上對他曲意逢迎,其實懷恨在心,每次為他熬藥的時候,都會故意偷藏一些藥材,使得原本的補藥變成慢性毒藥,長時間服用這種藥,才是光祿寺丞真正的死因……”
李諾沒有再多問。
那個藥方他看了,雖然沒有親眼見到,但少的那幾味藥,他猜也能猜出是哪幾味。
這個藥方,去除幾味藥之後,的確會變成慢性毒藥。
這種慢性毒藥,是不會被檢測出來的,而是會慢慢的讓人體器官變的衰竭,造成一種久病不愈,正常病逝的假象。
李安寧輕歎口氣,說道:“那兩個姑娘,也是可憐人,光祿寺丞逼死了她們的父母,強娶了她們,她們知道謀害朝廷命官是死路一條,在刑部大牢的時候,搶了獄卒的佩刀,雙雙自盡了……”
“又是自盡……”
李諾放下筷子,表情若有所思。
鄭天興的小妾,也是在牢裡自盡。
她們到底在掩飾什麽呢?
這兩名女子連夜潛逃,也疑點重重。
雖然法典指明了她們是凶手,但李諾其實沒有證據。
她們偷藏的藥材,完全可以暗中處理掉,為什麽要放在房間裡?
況且,光祿寺丞剛死,她們就要逃跑,也未免太心急了一些。
似乎她們是故意跳出來,迫不及待的承認是她們殺死了光祿寺丞一樣。
這反倒讓李諾更懷疑了。
東宮屬官,全都莫名其妙的身死,案件本身又疑點重重,很難讓李諾不懷疑,當年的東宮,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李諾覺得,他有必要搞一份太子病逝前,東宮官員的詳細名單出來。
他有種預感,這是一樁大案。
若是能查清,說不定修為能迎來一波暴漲。
不過這件事情涉及甚廣,很有可能牽扯到已故的太子,就算是要查,也不能光明正大的查。
吃過飯後,李諾主動提出為娘子和安寧化妝。
在沒有點亮鄭員外小妾畫像的情況下,他化妝的技術,也遠超普通女子。
看來,光祿寺丞的那兩位小妾,也都是妝造高手。
她們三個的化妝風格及手法,極其相似,就像是同一個師門教出來的。
這三名女子之間,必然也有著某種聯系。
李諾正在思忖,忽然感覺到一道視線,時而在他身上掃視。
看到孤零零坐在那裡的伊人,又看了看光彩照人的娘子和安寧,李諾走到她身邊,說道:“我最近在練習女子妝造,可不可以借你的臉用用?” ……
禮部。
案牘庫。
方掌固正在喝茶,看到一道身影從外面走進來,詫異說道:“趙掌固,你上午幹什麽去了,怎麽提前走了一個時辰?”
名叫趙河的年輕掌固在一張椅子上坐下,說道:“我和郎中大人告假了,光祿寺丞因病逝世,我上午去他府上吊唁了。”
方掌固微微一愣,問道:“你還認識光祿寺丞?”
光祿寺丞雖然不是什麽大官,但對於九品的小小掌固來說,也是很難接觸到的大人物了。
趙河瞥了他一眼,說道:“方掌固這是什麽話,本官的人脈,比你想象的大多了,莫說光祿寺丞,就連……”
話說一半,他卻並沒有繼續說下去,而是道:“其實我和那位吳大人也不熟,只不過是覺得他英年早逝太可惜了,從五品的官職啊,就這麽去世了,我們一輩子都升不到從五品……”
方掌固也有些感慨,說道:“所以啊,要我說,還是身體最重要,權力多大才算大,官職多高才算高,沒有一個好身體,當再大的官也沒用……”
趙河對此卻有不同的看法,說道:“人生短短數十載,如果不能出人頭地,那和沒活有什麽區別,我要是能當上大官,少活十年也願意……”
方掌固搖了搖頭,說道:“我還是那句話,越是想出人頭地,就越容易人頭落地,能在掌固的位置上安穩致仕,我就心滿意足了……”
趙河沒有再反駁他了。
人各有志,方掌固願意看一輩子的案牘庫,就讓他在這裡一輩子吧,他要自己為自己搏一個錦繡前程。
不過,在此之前,他還要再試一次。
下衙之後,他沒有回家,而是來到京兆府。
片刻後,一間衙房之內,心事重重的京兆尹,看到趙河走進來,眉頭舒展了一些,問道:“是趙河啊,你來找本官有何事?”
趙河道:“回大人,那李諾今日去吏部,調閱了吳宗廣的履歷。”
京兆尹點了點頭,說道:“這件事情我知道,鴻臚寺要為光祿寺丞寫祭詞,調取他的履歷不奇怪,你還有其他事情嗎?”
趙河猶豫片刻,說道:“大人,又過了一年,您說的給我升官的事情……”
京兆尹站起身,說道:“你看你,又急,本官說了,現在還不到時候,一年之內,本官會調你到京兆府的,到時候,讓你兩年之內,連升三級……”
趙河臉上露出激動之色,躬身道:“謝大人!”
走出京兆府時,他臉上的激動之色退去,面無表情的回頭看了一眼。
一年,一年之後又一年,一年之後又一年……
他在九品掌固的位置上,已經坐了五年。
人生有幾個五年,他不想等,也不能等了。
自己的前程,要自己掌握。
吳宗廣的死,他提前幾個月就預測到了。
沒想到,他的預測,居然是真的。
顧文翰,鄭天興,吳宗廣,曾豔,孫錦……,有人在製造意外,讓這些當年的東宮舊人,一個接一個的死去。
這其中,肯定藏著一個大秘密。
太子的死,必有蹊蹺。
時任太子詹事府少詹事,現在的京兆尹,一定知道什麽內情。
他是漢王的人,這件事情,漢王恐怕也有份。
一旦他將這將事情告訴漢王的對手,趁機扳倒漢王,必然是大功一件。
到時候,還用擔心前程嗎?
他第一個想到的是李玄靖,前些日子,李玄靖和漢王鬥的如火如荼,倘若知道此事,他肯定不會放過漢王。
但他有點怕李玄靖。
而且,跟著李玄靖,會被人們所唾棄,所以他很快就將李玄靖排除在外。
除了李玄靖之外,最希望漢王倒台的,恐怕就是幽王了。
太子死後,漢王是皇長子,漢王若倒台,幽王就是最有資歷的皇子。
倘若將此事告知幽王,日後幽王繼位,他就是從龍之臣,飛黃騰達,指日可待!
想到這裡,他的心中就止不住的激動。
夜。
幽王府。
時間已臨近宵禁,幽王正欲休息,忽然有人來報,府外有人求見。
幽王揮了揮手,說道:“這麽晚了,有什麽事情,明天再說吧。”
那人道:“但是殿下,那人說,他有一個天大的秘密要告訴殿下,事關一件謀逆大案,殿下若能查清,必是大功一件……”
幽王眉梢一挑,片刻後,說道:“讓他去書房等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