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看出一点眉目,周聿麒也没有说出来。
他知道李珊珊的身世情况。
拉着李珊珊的手,周聿麒把她在自己身后,冲中年男士和年长女子颔首为礼,沉声说道:“老洋房现已易主,若两位真是老洋房的旧主人,不知所为何来?”
女子的眼睛还在看李珊珊,没有说话。
男士则朝周聿麒伸手,“你好,我是钟培笙,这位是我的太太林思?,确是这间花园洋房的旧主人,所以借来上海的机会看一看旧居,没想到会遇见新主人。”
林思?
李珊珊惊了一下,险些脱口而出。
这不是她生母真正的名字吗?
难道,自己买了自己外公家的老洋房?
李珊珊见过生母的照片,是张小小的一寸黑白照,照片上的少女眉眼青涩沉郁,很瘦,十六七岁的模样,和眼前这位显然已成熟的女子只余两三分相似,她认得出来才怪!
林思?看着李珊珊,轻轻地开口:“我是林思?,也曾叫过林更生,你是珊珊吗?“
“你好,我是李珊珊,我想我最近还是挺出名的,很多人见到我都会认出来。”李珊珊没有见到生母的喜悦,心情很平静,回答的态度很自然。
换作上辈子的这时候,她见到这样的林思可能会产生怨恨之情。
自己交不起学费,她却如此富贵。
可是,如今是人生重来,自己的天赋被挖掘,生意又顺利,算是功成名就了,不会出现交不起学费的情况。
母女俩对话之际,周聿麒和钟培笙握了下手,“原来是钟先生、钟太太。”
松开手,钟培笙含笑问李珊珊:“你就是珊珊?很高兴见到你,你果然和你妈妈生得很像,我给你寄的芭比娃娃你喜欢吗?”
李珊珊觉得莫名其妙:“什么芭比娃娃?”
钟培笙愣了下,“你妈妈给你寄衣服时我给你买的芭比娃娃,在信里说了呀,你没收到吗?还是你爸爸收到后没有告诉你?“
他以为是李爸记恨林思?的离开。
李珊珊更觉奇怪,“我们没收到呀,你们给我寄过东西?”
除了生母回城后寄来的一大笔钱却被她爸弄丢汇款单,他们从来没收到任何邮包,以她爸豁达从容的性格,如果收到了,不会藏匿起来不告诉她。
他们家就那么三间瓦房,根本藏不了东西。
上辈子自己可是因为交不起学费才不得不中断学业,如果和生母有联系,岂会如此?
林思?回过神,失声道:“你没收到?怎么可能?我有收到你爸爸的回信呀,是他的笔迹,我认得,他说你们父女俩在凤城生活得很好,说我寄去的生活费帮了大忙,说你很喜欢我们寄去的衣服玩具和学习用品,再三重申,让我不要回去打扰你
117.“
李珊珊张大嘴巴:“你还给我寄过生活费?”
真的假的?
她怎么不知道有这回事?
“寄过,每年寄一次,算算路程和时间,每年应该在你生日前寄到你手里,存根都在我们家里放着。”回答的是钟培笙,不像撒谎的样子。
接着,他用非常认真的语气对李珊珊说道:“你妈妈出国后一边读书一边打工,她上了六年学,每年给你寄一次生活费,从几百美元到几千美元不等,都是她用自己双手赚的,从不假手他人。七年前,经朋友介绍,你妈妈嫁给我,你的生活费就
是我出的,每年一万美元都是固定的,觉得以国内生活水平,够你用了,打算寄到你年满十八周岁为止。不过,我们另外给你存了一笔教育基金和创业基金,打算等你成年后直接交到你手里,你妈妈还给你攒了一笔嫁妆。这件事没在信里说过,是
你妈妈的私心,不想让你爸爸知道,怕他心生贪念。”
李珊珊五指抓住聿麒的手,很用力。
什么美元?
什么教育基金、创业基金?
什么嫁妆?
两辈子了,她头一回见到林思,头一回听说。
周聿麒倒没觉得疼,还很享受李珊珊对他的依赖动作,主动跟钟培笙交谈,“珊珊去年年初因为交不起学费而不得不进城摆摊赚钱,她还兼职翻译,我们就是那时候在凤城认识的。我敢肯定,珊珊绝对没收到你们寄的任何财物,是不是里面有什
么误会?”
听到他说李珊珊因为交不起学费而进城摆摊,林思?顿时心如刀割,泪如泉涌,“这么说,你爸爸在信里都是骗我的?他没有把钱花在你身上?没有把东西给你?”
话是对李珊珊说的。
无论周聿麒长得如何出众,她眼里只有站在周聿麒背后的李珊珊。
“不许你这么说我爸!”李珊珊探头瞪她,“我爸很好,很疼我,他从来没骗过我,也没隐瞒过你的事情。他跟我说过,你回城后给我们寄来一大笔钱和奶粉,但很不幸,汇款单被他弄丢了,好在钱在无人领取时会自动退回,倒也不算心疼,后来
就没再收到过,我爸还猜是不是因为钱退回去你觉得我们不想和你有牵扯所以你才不寄的。至于你说的什么美元,什么衣服玩具,我们从来没见过,我们家就没收到过国际包裹,不然早轰动全村了。”
七年前开始就每年寄一万美元,换算成人民币是多少?
扣除吃喝拉撒的费用,每年盖一栋楼还有剩。
林思?摇头,“第一笔钱是你外公外婆给我的,是平反后国家补发的工资,我记得很清楚,寄出去后没有退回来,我还收到你爸爸的回信,说你很健康,很活泼,很可爱,信还保留着呢!有时候我想你了,就把信拿出来看看。不久后我们就出国
了,你外公外婆当时病情严重,每天疼得睡不着,国内的医疗水平不行,我和你舅舅带他们去国外治病。出国前,我又给你寄了一次钱和东西,是一万两千块钱和足够喝一年的奶粉,足够穿一年的衣服鞋子,还有你舅舅在友谊商店里给你买的一套
金器,有金项圈金手镯和金脚镯,还有一块长命锁。”
李珊珊就问她:“你寄到哪儿了?寄给谁的?”
“寄到凤城啊,寄给你爸爸李兆晖啊!你爸爸说有了我给你寄去的钱,你们在城里安了家,他带你在城里生活、读书,会把你培养得和我一样优秀。”林思说完敏锐地发现了不对,“没钱交学费你是进城摆摊,你们没住在凤城里?”
“在摆摊以前,我们一直住在小李庄,也只我爸打工时偶尔进过城。”李珊珊也发现了其中的不对劲,“和你通信的,收你钱和东西的,肯定不是我爸。”
林思?如遭雷击。
她后退两步,一个劲地摇头,“可信里分明是你爸爸的笔迹啊!我认得他的很多写字习惯,落款时写他自己的姓氏都是一笔连到底。”
李珊珊叹气:“你真傻,字迹是可以模仿的啊!”
山寨,可是自己国家的一大特色。
那些古字画的赝品从何而来?不就是有人善于模仿吗?
钟培笙拧起眉头,握着妻子的手,安慰道:“??,你别着急,我立刻让秘书亲自去一趟风城,找凤城的领导,根据我们以前汇款的地址,一定把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信是谁寄的,东西去哪儿了,这不好查,但钱是谁取的一定有记录。”
字迹可以模仿,那身份呢?
没有相关的身份证件,不可能取走汇给李兆晖的钱。
每次的一万美元对他来说不值一提,但就内地的生活水平而言,一万美元可以兑换成几万块人民币,不是一笔小数目。
林思?抓住他的手臂,咬牙切齿地道:“把他找出来,我要把他碎尸万段!”
一想到女儿多年来没有受到自己的任何照顾,不得不跟她爸在农村生活,到连学费都交不起的程度,林思恨死了以前夫之名和自己联系的人。
她了解前夫的品行,一直以为女儿跟他在凤城生活得很好。
周聿麒替李珊珊问出藏在心里许久的问题:“您就没想过回国来看看珊珊吗?”
但凡回来一次,也不会任人蒙蔽十六七年。
林思?嘴唇轻颤,“想过。早些年没时间,刚到国外,我要适应环境,要读书,还要打工,父母身体也不好,哥哥忙于生意,经常不在家,我们也没有其他家人。等到我毕业,父母身体好转,已经是出国七年之后了,我想过回国看望女儿,也试
探性地给她爸爸寄过信,因为我回城时她爸爸说我既然走了就不要再回头。寄信是想征询她爸爸的同意,她爸爸回信说他没再婚,膝下只有一个女儿,要是女儿见到我想跟我一起出国,他怎么办?另外,与其花掉一大笔钱做来回路费,不如省下来
寄给他们当生活费或者给珊珊买东西。”
那时候,光靠自己,她手头确实不是很宽裕。
钟培笙道:“我可以作证,保存在国外家中的信件同样可以作为证据拿给你们看。去年寄生活费时,??又在信里提过一次,那个假的李兆晖在信中威胁??,如果??敢回去见女儿,他就带女儿消失,让??永远找不到他们,说得出做得
到。
“那你们今年回国是干什么?”李珊珊问他们。
钟培笙看着她和妻子相似的脸庞,“金陵省的郇书记和你外公家是世交,辗转联系到你妈妈,说在金陵上任时见到一个女孩子长得很像你妈妈,来自凤城小李庄,叫李珊珊,说你练习短跑,成绩很不错,拿到了世锦赛的金牌,为国家争得很大的
荣誉。你妈妈觉得你现在是公众人物,我们来见到你,不算是她违背对你爸爸的承诺,于是我们就回国了,直接来上海。我们昨天和今天看到你的比赛了,无论是预赛还是决赛,每一场都非常精彩。”
因为对女儿心怀愧疚,所以他们夫妇没有出现在李珊珊面前和她相认,每次都是远远地看着她,看着她坐在观众席上看比赛,看着她参加比赛领金牌。
没想到,林思?在比赛结束后心血来潮想看看卖掉的旧居,会在旧居门口遇见李珊珊。
更不可思议的是,李珊珊买下了自己外公的家。
这是怎样的缘分啊?
天注定,注定她们母女在今天相遇。
李珊珊哦了一声,“谢谢夸奖,我现在过得很好,你们不用担心。”
林思?眼里噙着汪汪的泪,满脸都是愧疚,“怎么会好?你现在过得很好,说明以前过得不好,如果我早点发现有人冒充你爸爸……………”
“没有如果。”李珊珊打断她的话。
目光穿过婆娑的法国梧桐枝叶看向天空,好似看到上辈子的自己。
因为没有这些如果,所以她上辈子在贫困中遇到周聿麒,哪怕名声不好,她还是学到很多她不曾接触到也没机会学到的东西,有了重生后的资本。
周聿麒抓住李珊珊的手。
他知道,李珊珊忆起了前尘。
初见面没有认出林思?,说明她上辈子没有和林思相认,更不知林思?错寄财物。
李珊珊收回悠远的目光,看着比自己想象中还漂亮的林思?,“事情过去了,现在说什么都没用,我现在就想知道是谁冒充我爸和你联系并领取你寄给我们的财物。会模仿我爸的字迹,知道我们的家事,还知道怎么拿捏你,一定是我们身边的某
一个人。
钟培笙承诺道:“珊珊,你放心,我们绝对追究到底。你可以留个联系方式给我们吗?等调查结果出来,我们第一时间通知你。”
林思?擦擦眼泪,期待地看着李珊珊。
李珊珊没那么情绪化,她把手机号报给钟培笙,“只要我没比赛没训练,你们都可以联系我,我等你们的消息。”
她上辈子原本可以拥有很好的人生,是冒充她爸的人改变了一切。
因为贫困,她没有继续读大学。
因为贫困,她毫不犹豫嫁给比自己大二十岁的老男人。
一切的一切,让在上流社会中的她饱受三十年明里暗里的冷嘲热讽。
哪怕现在追究起来改变不了已经发生的事实,她还是要追究,追究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