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總覺得這艘船上,有誰在敵視我。”
提著行李箱走下舷梯,克萊恩皺起眉頭,悄聲和身旁的安吉爾說道。
後者回過頭去看向“紅發女郎”,只見到甲板上正忙著卸下貨物的水手,指揮他們的水手長威廉,以及有些疲憊,正不斷打著哈欠的伊蓮。
“會是伊蓮嗎?”她收回目光,試圖分析,“或許她認為你上次頂著她的樣貌潛入黑死號,試圖偷襲特雷茜,是一種冒犯。”
“不是她。”克萊恩搖了搖頭,一邊繼續前行,一邊思索著。
片刻後,他也回過頭去,視線迅速在甲板上掃了一圈。
“那個新來的水手長是什麽人?”
找到了目標,他開口詢問道。
“‘幸運的威廉’?他是多米尼克推薦的非凡者,怪物途徑的‘機器’,以前曾經當過海盜,熟悉船上的事務,所以我讓伊蓮招攬了他。”
安吉爾解釋道。
“海盜?你這艘船連海盜都招?”克萊恩有些愕然,忍不住又回頭看了一眼,“他是通緝令上那個懸賞了2800鎊的幸運威廉嗎?剛才除了伊蓮,就他偷偷在看著我,其他人都……”
“只是重名,那個值錢的威廉已經死在‘破城者’上了,更巧的是,在那之前,第三個幸運威廉被人錯認成他,抓去領賞了。”
什麽幸運的尼克,幸運的威廉,在海上闖蕩的水手、海盜和冒險家,多多少少都有這方面的迷信。
雖然安吉爾最常見到這個名字是在通緝令和死亡名單中。
“而且,他是從‘冰山中將’的黃金夢想號上退役的,除了偶爾喜歡自言自語,並沒有太多惡習,所以我才批準讓他加入。”
聽到安吉爾的解釋,克萊恩了然地點了點頭,不再關注威廉的前海盜身份,但仍對這個水手長流露出的隱隱敵視感到好奇。
他最後看向那個身材魁梧,皮膚古銅的“幸運威廉”,發現對方那雙藍色的雙眼望向這個方向,但頭頂的三角帽壓下,遮住了視線,似乎根本沒有在看他。
畏懼我,但又有隱隱的敵意,前者是因為我“瘋狂冒險家”的名號,但敵意?
克萊恩挖掘著腦中的回憶,最終在那次前往“黃金夢想號”的經歷裡,找到了這張只有一面之緣的臉,確認了對方確實曾在艾德雯娜手下任職。
總不會因為是我和“冰山中將”走得有些近吧,按“烈焰”達尼茲的說法,他的船上有一半都是艾德雯娜的,嗯,那個什麽狗……克萊恩嘴角抽動著,想到了一個可能性,但又不敢說出來,尤其是不敢和身旁的女性說。
“走吧,我們先在拿斯港找地方住下來。”
最終,他開口建議道。
————
從奧拉維島繼續向東,進入“白鯨之海”後,就脫離了魯恩王國的殖民地,來到了弗薩克帝國的殖民島嶼,加爾加斯群島。
這裡和大多數以種植香料、特色水果和礦產出名的殖民地不同,產物主要是難以運出當地的石料,因此在殖民加爾加斯後,弗薩克人很快找到了新的生財之道——捕鯨。
附近海域的鯨魚在被捕鯨船圍獵、殺死後,在船上就直接放血、初步處理,然後送到殖民地首府拿斯的捕鯨屋裡,肢解成作用不同的各種部分,或就地消化,或當做貨物賣到各地。
因此剛下“紅發女郎”,兩人就見到了碼頭上成片的白色房屋,它們多以大塊的石料砌成,外觀粗獷,不加修飾,和安吉爾心中對弗薩克人的刻板印象相符。
“難怪這裡叫‘白色之城’,看來沒有叫錯的外號。”
克萊恩評價道。
“但拜亞姆並不‘慷慨’,相反十分吝嗇……”
安吉爾剛提出不同意見,就被連綿不斷的槍聲打斷了話語,她看向聲音傳來的位置,發現兩隊疑似海盜的人在街上發生了衝突,迅速從相互辱罵變成了當場掏出刀槍,試圖在物理上說服對方的暴行。
本地居民似乎見怪不怪,靠得近的連忙離開躲避流彈,遠一些的則連駐足觀看的興趣都欠奉。他們忙著自己手上的事,或用結實的馬車運送石料,或將初步處理的鯨魚送進遍地都是的捕鯨屋,變成皮、肉、脂肪和珍貴的“灰琥珀”。
這些產品都有自己的用處,鯨魚皮可以製作衣服、結實的皮鞋,鯨魚肉是本地的主要食物來源,脂肪可以煉成鯨油,運回弗薩克或是出口到魯恩。
最後的“灰琥珀”則是頂級的香料,無論是用它製作的熏香還是香水,都是各國貴族之間流傳的奢侈品,可以換到十倍重量的金幣。
就靠著捕撈鯨魚,這座並沒有什麽出產的城市,已經成了弗薩克帝國在蘇尼亞海立足的支點。
“所以,白色之城,還有‘白鯨’的意思嗎?”
聽著砰砰作響的打鬥聲,嗅著熬煮鯨魚脂肪發出的淡淡臭味,安吉爾感慨道。
“還有船帆的白,捕鯨船都是白帆,而周圍海域,則被海盜的黑帆填滿,這裡又稱‘海盜樂園’,當街械鬥都沒有警察敢來管。”
同樣也是頭一次“出國”,視線不斷在各種事物上打轉的克萊恩銳評著,牽起安吉爾的手臂,把想要駐足觀看的她拉走,離開了喧鬧的港口,進入了拿斯的市區。
比起魯恩殖民者、羅思德群島原住民混雜的拜亞姆,這裡的人口比例單一得多,街道上幾乎都是人高馬大的弗薩克,以安吉爾在魯恩女性中幾乎位於前列的身高,在這裡竟然找不到幾個比她矮的成年女性,更別提身高幾乎都在1米9以上的男弗薩克了。
這讓兩人,尤其是克萊恩,在街道上顯得十分扎眼。
好在作為貿易城市,作為遠離本土的殖民地,這裡並不排斥其他國家的客人,兩人很快找到了一家旅館,訂下套房,擁有了自己短暫的住所。
畢竟來到拿斯只是為了中轉,安吉爾和克萊恩的目的,是在明天傍晚登上“星之上將”嘉德麗雅的“未來號”,前往更東面的神秘海域。
在昨天,也就是4月11日的塔羅會上,安吉爾帶著歉意向“隱者”女士提出那趟價值3000鎊的旅程要多加一位乘客,好在對方並沒有回絕,隻多要了500鎊就答應下來。
這讓安吉爾能夠滿足克萊恩的生日要求:和他一起前往蘇尼亞海東邊,完成這趟旅程。
“不,並沒有滿足。”
放好行李,克萊恩臉上又露出了調笑的表情,從偽裝的“瘋狂冒險家”形象中恢復過來。
按他這樣收放自如的扮演來看,“無面人”的魔藥應該已經消化得差不多了……安吉爾思索著,臉上也露出了微笑。
“那麽,不那麽瘋狂的冒險家先生,我們是先去吃午餐,還是先……”
這句話仿佛讓克萊恩回到了兩人剛離開北大陸,踏上五海之旅的那天,雖然知道對方多半在調侃,但還是忍不住有些期待地反問:
“還是先?”
……
“烤鯨魚肉,炸鯨魚排,鯨魚骨湯,生鯨魚片……”
看著菜單上整整一排“特色菜式”,克萊恩的表情不知是期待還是失望。
當然,失望並不是因為這裡的菜式,而是剛才又被安吉爾“戲耍”的心情展露。
而坐在他對面的安吉爾則興致勃勃地查看著菜單,不時向身旁的侍者詢問著細節。
偶爾對克萊恩的調戲,讓他心生痛苦,已經成了這一個月她完成“扮演”的主要方式。按照目前的速度,最多再有一個月,她就能徹底消化體內的“痛苦”魔藥,做好晉升的準備了。
這得益於她在拜亞姆對通緝犯、邪惡冒險家們施加的痛苦,但最主要的一點,還是在得知自己“真正身份”後,領悟的魔藥守則:
於自己心底沉澱的痛苦,才能讓人認清自我,維持自我。
當然,她有些懷疑在克萊恩生日的那天,對他造成的痛苦,也讓自己的魔藥有了不少的消化,這不同於刻意做出的疏離,而是真正的、發自內心的行為。
結果,歡愉的時候是他,痛苦的時候,還是他……有些愧疚地想著,安吉爾將目光偷偷移向對面的克萊恩,發現他正查閱著菜單,沒有抬頭,這才放下心來。
見她面色不太好,侍者一臉神秘地湊近,悄聲說道:
“我們這裡還有一些特殊的菜式,一般的客人享受不到的那種。”
八成是推銷的手段,說限量,但會和每個客人推銷……腦袋裡這麽想著,但安吉爾嘴上還是問道:
“什麽菜?”
“紅燜魚雜碎!”
嗯?
本以為會聽到什麽奇怪部位的奇怪做法,沒想到是這麽普通的一道菜,側耳仔細傾聽兩人對話的克萊恩臉上出現了濃濃的失望。
上輩子作為大吃貨國的居民,他什麽東西沒見過?
但發現安吉爾似乎兩眼放光,對這個特殊菜式十分感興趣,他還是點下了這道菜。
另外加了幾道鯨魚料理,配了兩杯侍者極力推薦的蘇尼亞血酒後,安吉爾和克萊恩靜靜等待上菜,享用了在“異國”的第一餐。
魚排炸的偏老,但突出了脂肪的香味;生魚片我果然還是吃不慣,不過紅燜魚雜確實味道不錯,燜煮之後的內髒軟嫩爽口,又有不錯的嚼勁,調味也恰到好處,掩蓋了腥味,又讓人胃口大開,不愧是侍者特別推薦的菜式……
眯著眼睛回憶著食物的美味,安吉爾喝完了杯中的血酒,頗為不雅地打了個嗝,連忙捂住嘴巴,看向身前的克萊恩,卻在對方含蓄的笑意面前敗下陣來,挪開了目光。
酒足飯飽後,兩人離開了餐廳,向拿斯城東邊的灰琥珀街走去。
剛才的午餐雖然花了足足2鎊6蘇勒——其中三分之二的價格是那兩杯血酒——但特色美食的滿足感,讓兩個平時掏出一鎊都要心疼半天的守財奴暫時忘記了金錢的力量,饒有興致地談論著這座城市的傳說,欣賞著一路上的風景。
直到進入灰琥珀街的深處,鑽進了一家叫“狂熱鯨舞”的雜貨店,兩人才收斂笑容,迎向了在櫃台後方喝著悶酒的老板。
用“隱者”女士提供的信息和這位弗薩克老人對上暗號後,他們跟著身材魁梧,背影如同白熊的對方來到店鋪後方的倉庫,看著他取出一個沉重的水晶球,放在滿是灰塵的布墊上,摩挲著,口中念念有詞。
房間逐漸變得黯淡,光線仿佛被水晶球吸收。
要不是這位老板滿身酒氣,不時還打個酒嗝,昏暗的倉庫簡直就是邪教召喚惡魔的現場。
在酒精的氣味彌漫中,吸收所有光線的水晶球逐漸亮起,其中浮現出一道穿著黑色古典長袍的女性身影。
待雜貨店老板搖搖晃晃地走出倉庫,關好門,這名女性才用探尋的視線看向這邊的兩人,片刻後開口問道:
“安吉莉卡·薩奇,格爾曼·斯帕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