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政廳中,霍恩叫人送一杯醒神的薄荷水來,等水的期間,他笑著對這批核心層說道:
“現在這裡都是自己人,大家可以放松一些,暢所欲言,我先喝口水休息一下。”
這些人都是老營的核心權力層了,包括茜茜、奇爾維斯、傑什卡、阿爾芒、勒內、達斯……
但凡是沒負傷的,基本都在這了。
而經過了先前那驚心動魄的一晚後,剩下的這些高層們紛紛都議論起來。
“咱們原先四大軍團要不要改一下?”
“我覺得要不然咱們強掠一批工匠吧。”
“伊貝河一帶全部掛白帆……”
和之前不同,經過這段時間的磨煉,這些人的見識和經驗已經遠超從前。
霍恩和波訥德天天給他們補課也不是白補的,此戰過後,相比於那些外圍的流民,這些老營核心的心態相對是傾向霍恩這邊的。
“冕下,如今我們揭露了藍血孤兒的事情,這又是教會那邊的問題,您去而複返,咱們怎麽和老營的兄弟交代啊?”
“是啊,老弟兄們雖然沒說,但都困惑得很呢。”
“這個咱們待會再談。”從勒內手中接過薄荷水,霍恩喝了一口,朝著布薩克問道:“之前讓你在傍晚太陽落山前,盡量把第一批走的流民和流民家屬都集中起來,情況怎麽樣了?”
布薩克立刻站起身:“第一批預訂6000人,名單和口糧已經確定,傍晚之前就能出發。”
“嗯,不錯。”霍恩點點頭,“態度不要太強硬,但一旦上路,就不允許再回頭,明白嗎?”
“明白。”
“阿爾芒。”霍恩朝著阿爾芒喊道,“叫你調查都調查好了嗎?”
阿爾芒掏出幾張紙遞給了霍恩,順帶做起了簡報:“按照您說的,我帶著波訥德,抽樣觀察和質詢了1000個流民,有大約105人對咱們持正面看法,411人持負面看法,抱怨您欺騙他們,害得他們被……”
“什麽呀?”讓娜的臉立刻皺起,“咱們辛辛苦苦幫他們報仇,他們就這個態度嗎?”
“他們說得沒錯啊。”霍恩平靜地坐在桌邊。
望著議事廳內的眼神驚異的眾人,霍恩揉著額頭站起身。“我正好接下來要討論咱們救世軍的情況,統一一下思想,就以此為切入口吧。”
站在桌子前,霍恩把一些收集整理好的資料遞給旁邊的傑什卡,讓他們一個傳一個地查看。
“我就這麽說吧,他們跟著咱們殺公爵,從一定程度上來說,就是熱血上頭衝動了,跟激情殺人沒什麽兩樣。
他們沒那個覺悟,只是一時上頭,如果公爵不死,這股精氣神還能再維持一會兒。
現在公爵死了,氣也出了,教會和敕令連馬上要到了,他們就後悔了,你再讓他們喊一聲‘不平人,殺不平’,你看他們還敢不敢?
當然,藍血事件是遲早要爆的,他們是遲早要鬧的,只是不會鬧這麽凶,和教會鬧這麽僵而已。”
無情打破了這些核心層的幻想後,霍恩繼續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我要是強尼八世,我直接與千河谷教會切割,把康斯坦斯賣了,給千河谷教會換一批主教。
一邊給胡安諾平反,一邊派軍隊去鎮壓刺頭,最後免稅兩年。
大軍壓境,更換主教,教皇退步,免稅,再鬧就不禮貌了。
到那時,你猜我們會不會如同當年的庫什公爵一樣,被農夫們直接出賣?
你還記得你曾經說的話嗎?小民看不到那麽遠,哪怕這件事長遠來看是對他們好的。
他們永遠看不到,不推翻教會,這樣的事情就會無止境地發生,然後就會‘壓榨——暴動——退讓——遺忘’無盡地循環。”
說到這,霍恩自己都不免有些感慨。
超凡力量代表著普通人與騎士個體之間的差距遠大於霍恩的家鄉,少量的騎士就可以鎮壓大量的農夫。
那他們必然采取更酷烈的手段去阻止農夫的起義,在農夫起義後對殘余勢力的清掃更加徹底,幾乎一點火種都不留。
而由於超凡的出現,教士們能夠人前顯聖,甚至真的召喚天使下凡,神的權威更盛,對民眾的思想禁錮更深。
兩方壓製下,農夫們能忍耐的上限更是高得讓霍恩都有些絕望。
“那這也太忘恩負義了吧?”茜茜忍不住說道。
“這不是他們的過錯,你被石頭絆倒了,不去責怪放石頭的人,卻要責怪石頭,不覺得可笑嗎?”
霍恩低著頭,聲音卻能讓議事廳內的所有人都聽清楚。
“為什麽他們會表現出這種劣根性?就是因為他們心中有魔鬼,一根無形的鏈子鎖在他們的脖子上。
帝國的軍事霸權,教會的思想霸權,這兩者在超凡力量的加持下,強大到無以複加,使得他們幾乎每一次抗爭都是落敗。
這就構建起了帝國與教會的第三霸權——超凡霸權。
通過前兩者壟斷超凡資源,斬斷非貴族和非教士的超凡之路,並從思想層面和社會層面把超凡和身份強行綁定。”
在齋年禁止農夫吃肉,而貴族卻可以吃雞蛋和魚,甚至用《節儉法》禁止貴族、僧侶、鄉紳與商人之外的人吃牛肉和香辛料。
這一切的一切,不都是害怕他們超凡體系外冒出其他新的超凡者嗎?
對秘黨無窮無盡地追捕,不就是因為這一點嗎?
因為超凡就是對前兩者霸權的保障!
很多小民眼裡,不是因為他們超凡所以是尊貴的騎士,而是因為他們是騎士所以尊貴而超凡!
一個騎士失去了超凡的加持,仍舊會讓他們感到恐懼。
為什麽霍恩不斷授予老營的追隨者沒有任何與之匹配利益的空頭銜,他們還能甘之若飴。
不就是因為在他們愚昧的認知中,騎士因頭銜而尊貴,而不是騎士因超凡而尊貴嗎?
這就是為什麽很多騎士都會討厭會呼吸法的雇傭兵,因為雇傭兵有超凡力量,但在身份上卻是凡人,是對騎士和教士存在的一種反證。
“帝國需要教會降低他們的治理成本,方便他們獲取足夠的資源來維持超凡。
教會需要帝國來維持他們的經濟和思想地位上的不破金身。”
仿佛是一邊在思考,一邊在演說,霍恩繞著議事廳當中的桌子緩緩走動起來。
“在所有千河谷人,不,我們擴大到整個帝國體系中,所有的帝國底層心中都有魔鬼。
哪怕帝國與教會壓榨和背叛他們,他們還是會下意識地依靠和遵循教會。
因為這是千年的慣例,在他們眼中帝國和教會代表了勝利與正確。
對抗帝國和教會,從心理層面,對於他們是一種禁忌。
於是,在大多數時候,他們都不站在咱們這邊,哪怕是迫不得已加入了咱們,都會想著招安。
我們殺騎士簡單,我們毀教堂簡單,可要殺他們心中的魔鬼卻很難。
他們的起義與其說是起義,不如說是罷工和抗議。
卡夏郡那邊有胡安諾這杆大旗還稍微好一些,伱看看咱們,先前托馬斯那批人,不是迫不得已,就是想當貴族。
從來沒有人說,我是為了推翻教會才加入起義的。”
隨著霍恩的走動,這些救世軍高層臉上的神色變得越來越凝重,甚至開始陷入長久的沉思。
“公爵的認知從某種層面上來說是沒錯的,他們沒有凝聚力。
當我說用藍血激發他們的凝聚力時,是因為有公爵這面大旗,這凝聚力可以持續。
現在公爵倒了,這面大旗沒了,救世軍的旗幟卻又不足以讓他們信服。
所以他們是又痛快又害怕又迷茫,痛快於總算出了一口惡氣,害怕於心中的魔鬼與眼前的魔鬼,迷茫於救世軍到底能不能帶領他們抵抗教會。”
將這一長段話說完,霍恩吐出一口鬱結之氣,重新坐到椅子上:
“他們人在咱們這邊,心在教會那邊,他們和咱們老營不同,他們對咱們沒有認同感,不把教會和帝國當成是真正的敵人。
除非我們能打破貴族和僧侶們的三大霸權,他們才會支持我們。
可問題是我們不打破三大霸權,他們就不支持我們,他們不支持我們,我們就沒能力打破三大霸權。”
拿起桌子上的薄荷水,霍恩喝了一口,潤潤發乾的嗓子。
在長久地沉默後,一旁的讓娜則沉聲地問道:“那該怎麽辦?就完全沒有辦法了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