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城,魏府。
坐落在最為繁華的‘福祿街’,再往前一步,就是內城核心區。
但魏府之所以未曾挪入內城。
並不是因為買不起那一塊‘地皮’。
而是因為,對於有著‘大先天’坐鎮的家族來講,哪怕是在外城扎根,放眼整個黑山,依舊不容小覷!
一輪蟾月被烏雲遮蔽,大雨傾盆,滴落捶打在青石堆砌的高牆上。
即使處於深夜。
魏府之中,‘大公子’的主宅內,依舊燭火燃燒,燈火通明。
一身紫衣,面容刻板的大家主‘魏宗昌’,坐在案前,被燭火映襯著,面色忽明忽暗。
在他身側,魏府的大管事魏安,正在規規矩矩,恭恭敬敬的侍奉著。
與之前聽聞他兒子魏豹,被季夏不講情面,直接送入大獄時的憤怒神情,簡直判若兩人。
“噔,噔,噔”
魏宗昌沉默不語,指尖輕叩著上等紫檀木做成的金紋案桌,看著規規矩矩坐在自己面前,強裝鎮定的大兒子魏章,板著一張臉:
“魏章,為父之前有沒有跟你說過。”
“叫你少跟‘陳清屏’那個鎮守嫡孫女來往?”
明明天色涼爽,室外更是‘呼呼’飄著冷風與大雨。
但魏章依舊冷汗直流:
“父親.說過。”
魏宗昌笑了:
“那你可真是把你爹的話,全當作是耳旁風了啊。”
“我知道你心裡在想些什麽,章兒。”
“你想要獲取陳清屏的青睞,做那鎮守府的乘龍快婿,所以極盡討好,想要求得人家高看一眼。”
“但你也不看看,你獲得了什麽?”
魏大家主的面色瞬間變冷:
“人家把伱當狗耍,你個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東西!”
“嘖嘖.”
“白天的事情,才剛暫落。”
“晚上就被鎮守府的‘陳恭’找上了門,想要叫我魏府,暗地裡處理了那季家兄弟,讓咱們背這一口黑鍋。”
“要不是對於王摧山那等東逃西躲的人,一張‘戶籍’實在太過重要,所以才上了鉤,哪怕冒險,也想要搏一搏。”
“我問你,誰去處理那季夏?”
“雲鸞山上下來的那位,聽說才欽點了他未來有著拜入‘道統’的資格。”
“你後腳就大張旗鼓的弄死他,你是在打誰的臉呢。”
魏章冷汗淋漓,連忙告歉:
“父親,我的錯,我的錯。”
“我以後一定不會再乾這等蠢事了。”
魏宗昌面色冷冽:
“但願如此吧。”
“那陳清屏一看就是個心機頗深的女子,未來怎麽會拘泥在這‘黑山城’的小門小戶裡?”
“她的野心不小,必定想要靠著鎮守老爺子的關系,與梧桐府那邊聯姻,又怎麽看得上只有為父一個‘大先天’的區區魏府?”
“她是在釣著你,叫你幫她做事呢!”
“這一次,就險些被帶到溝裡了,所以為父才要敲打你,告訴你此間事了,趕緊把她那邊的關系斷了,不然有朝一日,怎麽被賣的都不知道!”
“哼!”
說完之後,魏宗昌站起了身,背著手,目視外面的大雨,神色稍緩:
“不過還好的是.”
“未曾成長起來的,哪怕資質再高,也不是什麽心腹大患。”
“亡羊補牢,為時未晚。”
“王摧山三人本來就是‘緝魔逃犯’,不過是梧桐府隔壁蜀南府的,等到此間事了,直接將這三人賣向緝魔司。”
“到時候,就算雲鸞山上下來的那位‘裴行走’問責,也怪不到咱們身上。”
魏宗昌隻覺得一陣心累。
自己如今已經不年輕了,氣血滑落,修行事倍功半,早年服丹服藥太多,而且因為無法盡數吸收,導致軀體中有了‘藥毒’。
此生也不知曉,能不能衝破‘黃庭’的關隘。
自己這個兒子。
本來以為有著幾分天賦,未來加上魏府的資源相助,說不定有希望超越自己,達到更高的境界,可現在看來.
還應該磨練磨練。
魏宗昌正想著。
突然間,哪怕有著大雨遮掩,魏府正門依舊傳出了不小的震動。
轟隆!!
仿佛是什麽重物墜落,砸壞了建築的聲音響起。
“什麽動靜?”
不自覺地,魏宗昌眉頭一皺,隨即運氣而起,屏蔽雨水,腳步輕點,便向前而去。
才穿過花園,走過長廊,步入正門庭院。
便赫然見到.
自家魏府本來門口陳列的兩隻銅獅子,不知道何時,竟被人當作‘巨石’,將自家那一口耗費不菲銀錢,從而打造的巨門砸爛。
隨即歪七扭八的,墜在了兩側的花園裡。
而後
待到他顯出身影。
那來人拖著一只會‘呻吟’的半殘身軀,咧嘴一笑,凌空向他丟來。
魏宗昌眼神微眯,定睛一看。
正是他不久前叫自家兒子以他的名義,派去剪除鎮守府後患的‘門客’王摧山!
默默的看著王摧山被扔在他腳邊上,魏宗昌細細打量了兩眼,隨即不再望去。
落得了這副田地,多半是廢了。
也沒什麽利用價值可言。
那麽
凝視著雨夜上門的年輕身影,魏宗昌開口了:
“閣下是”
季夏的眼神冷冽而又銳利,一頭長發未束,被‘氣’吹蕩著,避開雨幕,發絲飛揚。
他上上下下打量著這道紫衣綢袍,肉身無缺無漏,似乎沒有一處縫隙的冷峻中年。
只是一眼,便知曉了他的身份。
於是笑了,毫無顧忌的踩在了一側的銅獅頂上:
“貴府不是要殺我麽?”
“我叫季夏。”
“若有本事,盡管來殺便是。”
“而若是沒有本事.”
他的語氣頓了下,突然冷漠了下去:
“那就不要怪我。”
“討個公道了!”
外城,青石巷。
被澹台曜帶走的季寒,一身疲憊的回到了青石巷子。
就在不久前。
他親身體驗了一把,第三步的武夫‘馭氣踏空’的感覺。
澹台曜帶著他,一路闖入了不遠處的黑山,周身‘天人領域’張開,肆無忌憚的搜尋著一些穩固根基,重塑經脈的藥材。
然後在一處溶洞裡,以元丹秘法,借助靈藥之力,為他洗淨伐髓,衝刷氣血。
終於將原本亂糟糟的,因為‘龍象血’與‘人血’相融,從而對衝,導致岌岌可危的體質,一把拉了回來。
可以說,恩同再造!
這樣想著。
看著身邊‘天人領域’張開,竟連漫天大雨,都近不得身的澹台曜,季寒一臉興奮,搓了搓手:
“澹台先生,我要練武多久,修行多久,才能抵達你這種程度?”
“你方才曾說,我血脈中和之後,堪比靈身,是不是說明,我日後的修行天賦,將不比我兄長差了?”
澹台曜似笑非笑:
“靈身?”
“就算是玄級資質,也不是誰都能修行到我這個程度的。”
“在那之前,你還是先早日修行到大先天吧。”
“不然被神血教發現,強行裹挾著上了賊船,亦或者被官府或者緝魔司發現,直接給你斬了.哪裡還有之後可言?”
一席話,頓時給季寒說的一噎,撓了撓頭,不知道說些什麽是好。
同時,澹台曜與他穿行雨幕,狀似無意,沒來由的又開口詢問了一句:
“話又說回來。”
“兄長兄長.”
“你老提你那個兄長,他很厲害?”
“他叫什麽?”
提起季夏,季寒頓時精神一振:
“這是當然,如果我自比鴻鵠,那麽我家兄長便是翱翔穹天的鯤鵬。”
“如果我自比繁星,俺麽漫天星辰數不勝數,可似我兄長那般耀眼的‘皓月’,卻只有一輪!”
聽到這裡,澹台曜有些意外。
換血之痛,堪比千刀萬剮,一個不慎,都是萬劫不複,這小子能挺過來,足以見得脾性堅韌。
這樣的人,能打心底,從語氣中都透漏出對另外一人的敬意
只能說明,那人確又可取之處。
“我兄長與我一母同胞,單名一個夏字,正所謂‘萬物醒來始為夏,自我來時百花開’,如果我能躋身大先天,我相信.”
“他的未來,比我隻高不低!”
季夏。
聽到這個名字。
澹台曜眉頭一皺:
“季夏麽?”
待看到季寒點頭。
他的心中,這才有了些確定,隨即對季寒微微側目。
早前,待到知曉到季寒的姓後,他就隱約有了幾分猜測。
而從季寒口吻裡,聽到這個謝府書信裡提及,可謂是證據確鑿的‘名字’.
澹台曜不由心中暗思:
“據季寒這小子所言。”
“季夏,不過是區區一個獵籍獵戶,才練了大半個月的武道。”
“就算成功覺醒體內血脈,激發了‘靈身’體質。”
“可除此之外,也再無其他的特殊了。”
“這樣的小子”
“是怎麽有膽子,或者說怎麽知道,能夠借助我的名字,去與謝樵玄書寫了一封,說自己知曉‘宋柴薪’隱秘的呢?”
其實,想到這裡的時候,澹台曜心底有一個大膽到不可思議的猜測。
畢竟,他這幾十年都在桐葉州遊蕩,沒有經歷過宋柴薪當年的事情,可以說對於那一切,堪稱一無所知。
如今聽到宋柴薪葬身黑山的一切傳聞,都是捕風捉影,從來沒有親眼見到。
他自己打心底,是不願意信宋柴薪隕落的。
所以,這個叫做‘季夏’的小子,至關重要。
他一定知曉什麽東西。
一路與季寒悄無聲息的折返黑山,澹台曜在路上的時候,就提過留宿季家的意圖。
而像是他這樣的第三步大腿,又給季寒幫了大忙,理所當然的,便被季寒爽快的答應了。
結果。
在到了季家院前時。
二人卻見到兩具腦漿迸裂,被雨水衝刷的發白屍首,正躺在院門之前。
頓時間,
季寒臉色一白,就想要衝進院子裡,不過卻被澹台曜一把拉住:
“裡面沒人,不用進去了。”
他的表情平靜,但身側如同孤狼的少年,卻是執拗無比,就想衝入院子裡看個究竟,同時語氣喃喃:
“莫非.是因為我的事情,導致牽扯到了兄長?”
“他被那些人帶走了?”
這地上躺著的兩個,不難看出,生前都是‘水火仙衣’的修為。
季夏能拚命換掉兩個,在季寒理解裡,就已經是極為不可思議的事情了。
所以一時間,以為季夏出了意外,本來頗為高興的情緒,頓時大受打擊。
“不必驚慌。”
“這裡不久前剛剛經歷了一場‘氣’的博弈。”
“而且有一方,品質相當之高,甚至比我都高。”
聽到澹台曜的話,季寒本就慌亂的思緒,頓時跌至谷底。
相當之高的‘氣’?
那他兄長季夏焉有活路可言?
然而這時候,澹台曜瞥了一眼如喪考妣的少年,眼神裡透漏著奇怪,又峰回路轉道:
“但你不必如此絕望。”
“因為.”
“那品質極高的氣,與殺了這兩人的氣,同出一源。”
“如無意外.”
“便是你哥。”
這話說完,季寒懵了:
“啊?”
“我兄長不是‘汞血銀髓’嗎?”
“一夜之間,怎能橫跨兩境?”
就算他留給了季夏一粒龍象大丹,可這也不符合常理啊!
但澹台曜隻輕輕閉眼,並未理會於他。
下一刻,屬於第三步頂峰的神魂與領域一同張開。
“找到了,跟我來。”
靜靜佇立了片刻後。
澹台曜將眼神睜開。
隨即望向了一個方向,同時開口。
梧桐府,謝氏。
深夜,月明星稀。
黑山的雨,並未降在這一處繁華至極的府城內。
而一駕奔行了一日一夜,打著‘謝’字旗號的駿馬,一路暢通無阻,到了謝府內。
梧桐謝氏。
經歷足足一百多年的風吹雨打。
如今,有著兩尊‘第三步’存在。
一位是臨近風燭殘年,壽元近乎乾涸的‘老族主’謝樵玄。
另一位,是曾經謝樵玄的大兒子,長房‘謝安’的嫡子,‘謝橋’。
曾拜一尊‘兵家大能’為師,不過因為幾十年前,卷入了一場浩大風波之中,導致官途坎坷,難以攀登。
如無意外,便將接替‘謝樵玄’的位子,在他百年之後,登臨謝家家主。
而作為謝橋第三步後,才誕下的女兒。
謝梧桐以‘梧桐’為名,可以說是整個謝家的‘寶玉’,甚至因為她父親常年遊歷的原因,是由老族長謝樵玄一手帶大的。
她從黑山千裡迢迢送來的信。
自然第一時間,哪怕是深夜,也被送到了謝樵玄,謝老爺子的起居。
深夜裡。
挑著燭火,以自己的神魂,一點一點勾勒著一幅‘神魂圖’的謝樵玄。
聽到有信從‘黑山’送來,挑了挑白眉:
“送進來吧。”
看著年輕的侍衛畢恭畢敬,謝樵玄渾濁的眸子,默默目視著他將信函送上,隨後關上門扉,退了出去,不由唏噓:
“一代新人換舊人啊.”
好久好久之前。
他的身邊,跟著過一個跟了他半輩子的書童,用的極為順手。
可惜那老頭子終究沒有活過歲月,在那場動蕩裡便溘然長逝了。
從此往後,他就再也沒了一個說說話的同輩人。
“唉”
“還是看看我謝家第三代唯一的希望,我的寶貝孫女,給他老爺子送來了什麽噓寒問暖的信件吧。”
眉宇露出一抹感傷的謝樵玄,有意屏退了曾經的那些記憶。
隨即,拆開信封,逐字逐句的讀起‘謝梧桐’送來的信。
但越讀,他的眉頭就皺的越緊,而且讀的極為認真,極為凝重,仿佛這信裡面,有什麽他無法割舍的事物一樣。
良久良久後。
謝樵玄放下信函,閉上眼眸。
片刻,複又拿起信函,睜開眼眸。
可出現在自己眼前的,依舊是熟悉又陌生的字體,並不是他人老了,花眼了,而是真真切切
就是那一副模樣!
不知不覺間。
謝樵玄的手掌開始有了微微顫抖。
這時候,他不由側過頭,看著身畔燭火微燃。
仿佛透過這一盞燭火,便能夠穿越幾十年的歲月。
依稀看得見彼時,尚未老朽得走不動路的自己,正在伏案,教授著一個骨子裡透著涼薄的少年,讀書習字。
而今再看,
這信函紙張上所書的字跡,
銀鉤鐵畫,刀劈斧鑿,蒼勁有力。
簡直與自己年輕時,有著七分相似。
而與那個少年
更是一模一樣!
可這世間怎麽能有一模一樣的字呢?
“名喚‘季夏’,以澹台曜的名義,說有關於宋柴薪的事,要告知我這個老頭子.”
“呵”
“季夏.”
謝樵玄凝望著那一張原本為子孫後代,耗盡心血描繪大半的神魂圖。
又瞅了瞅這一封信。
沉默片刻。
輕輕對著門外的侍女開口:
“來人,更衣。”
“老夫”
“天明之後,”
“要去往黑山一趟!”
(ps:520要出門一趟,大家懂的,所以提前寫完這一章,當作今天的更新。)
(另外,我真的不是跟大家畫大餅,最近事比較多,我也不敢保證什麽了,大家肯定又會罵我,不過也該罵,沒什麽好說的。)
(我只能說,日更五千不斷更是底線,至於日萬,我不給你們畫了,我自己給自己畫,過了這段時間,我會的,這陣子真的是因為太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