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會廳中央的噴泉將用流動的活水裝點華麗廳堂中的氛圍,一些專門擴大成數米長短的低矮長椅將被精心挑選的大型猛獸皮毛覆蓋,滿足客人或許存在的側躺著用餐的需求;宴會廳的兩角將分別設置兩座精巧的小型劇場,提供音樂與戲劇,潛移默化地展現馬庫拉格的當地文化。而元老院中的多數貴族也都將到場,成為基因原體享用長桌上的種種當地美食之時宴會廳中的某種陪襯,借此在無形中凸顯出馬庫拉格對人類帝國所傳達的重視。
不過,在得知這些降臨的余波振蕩了半個奧特拉瑪的巨人們花費數年遊遍銀河,隻為尋找他們的遺失兄弟時,塔拉莎·尤頓立即建議把大型宴會改成一場小型的家宴,令早早請來的歌手、魔術師和弄臣去別的貴族家裡就職——五百人的議會裡總有人將在近日裡置辦酒宴。過多的仆人則獲得了一日的假期。
不大不小的石製長桌已經被推入宴會廳外的露天花園之中。豎立在錯落園木中的潔白石柱以色彩鮮豔的彩緞相連接,在人工和自然的設計中間找到了一種精心選取的平衡。
四張足夠巨大的嶄新木椅排列在桌邊,而三張提供給凡人的高腳凳則體現了基因原體想要與身高相差過大的廣大人類一同享用晚餐,總要克服一些有趣的小困難。
佩圖拉博對著第三張高腳凳露出了一個小幅度的挑眉,扶著靠邊的那一張原體座椅靠背頂部,跨步至座椅與餐桌之間坐下。
羅伯特被滿懷友善之心的安格隆和羅格·多恩夾在了中間,捧著多恩的那顆金色顱骨坐下,無奈地將顱骨小心地置於桌面靠邊之處,離邊緣略有距離,防止意外將這件一看就極為珍貴的金色物品碰落在草地上。
自從多恩在花園中試著用勉強符合帝國真理的形式分析金色顱骨原理並大獲失敗後,他就把那枚本質上是個靈能翻譯機的道具鄭重地雙手托付給羅伯特·基裡曼,莊嚴地告知基裡曼“可以在近距離觀察並分析這枚顱骨的過程中,重新建立對帝國真理本質的認知”。
佩圖拉博對於羅格·多恩的選擇不做評價,因為與金色顱骨的分離,能極為有效地抑製多恩加入談話並通過一系列不可解釋的語言伎倆,將一場滿溢著和平與希望的兄弟重逢,轉變為將彼此的頭按進牆磚的暴力行動。
當莫爾斯和兩個馬庫拉格人一同從園中的葡萄藤長廊下走來,並在他身旁的那張高腳凳上悠然入座後,佩圖拉博給了他一個探究的眼神。
是的,我來了。 莫爾斯盯著桌面上以禽肉拚成孔雀形狀作為餐桌裝飾的菜肴,陷入了一種對人類飲食的深刻思考, 你對我參與你們的家庭宴會有什麽意見嗎?
並無此意,只是你之前才說過伱不會來。 佩圖拉博回答,將銀餐叉握在手中。他能辨認出這些餐具從模具中脫離的時間不算長。
過去的我不是現在的我。怎樣,你不想見到我? 莫爾斯平靜地靠在了高腳凳的椅背上,黑色長袍的下擺順著扶手和坐墊之間的縫隙落下,懸在空氣之中。
絕無可能。 餐桌上開胃的貝類海鮮是他的奧林匹亞所不具備的事物之一。佩圖拉博將這種食品送入自己口中,稍作品嘗,同時讓自己在宴會中脫離無所事事的境遇。
基因原體發達的感官同時強化了他對食物鮮美之處和瑕疵特征的品味,而後者總是更容易在心理效果的作用下蓋過前者,這令佩圖拉博從小到大在餐桌邊始終顯得無所欲求。另外,佩圖拉博往往對羅格·多恩能夠允許甜到驚人的食品進入他喉嚨的行為感到奇異的震撼。
羅伯特·基裡曼避開桌上的金顱骨,端起酒杯,葡萄酒裡漾著甜香:“我很高興今天能兄弟們重新相識,佩圖拉博、安格隆、羅格·多恩,我與你們感到如此親近,就像我們從未分離。馬庫拉格的葡萄酒中添加了蜂蜜,希望你們能喝得習慣,我親愛的兄弟們。”
安格隆不太習慣地捏起他面前雕刻著精美花紋的奢華酒杯,決定今天喝這一杯就夠。他必須打起絕對的注意力克制自己,才能不去思考馬庫拉格的貴族生活是否建立在下層民眾的不幸上——即使基裡曼已經迫不及待地和兄弟們半分享半誇讚了無數馬庫拉格政治中的清明愛民之處。
羅伯特的另一側,多恩泰然自若地將酒精飲品如普通飲料一般分三口喝盡,接著誠摯地開口:“感謝你,兄弟。我能喝得習慣。”
佩圖拉博相信羅格·多恩已經用上了他全部的禮貌。他小酌一口,偏頭看向羅伯特:“馬庫拉格的蜜蜂養殖水平看來十分不錯,我的兄弟。”
“我們有完整的標準化蜂蜜產出流程,我想今天的蜂蜜來自喬烏斯區,”羅伯特在內務總管尤頓的點頭中獲得確認,“那裡的工廠已經為元老院最高規格的宴席提供了多年的調味品。在夏季,我們會用喬烏斯的蜂蜜和阿斯特亞的胡椒一起製作冰激凌。”
“如果諸位有興趣,我會安排一次參觀活動。”康諾說。
“若我在接下來的數日裡不至於在軍團事務中無從脫身,我很願意遊覽整個馬庫拉格,畢竟我想不到任何能將我們的兄弟養育得更加出色的地方。”佩圖拉博回答,讓酒水輕輕地碰撞著杯壁。
相傳酒水奪走一個人的理性時,他的身份將獲得轉換,而他的天性將在此種超乎尋常的投入與狂熱中獲得一種接近於自然狀態的釋放。這對於基因原體是不可追求的體驗,而佩圖拉博看得出在場幾名兄弟都不是會沉醉於此的人——事實上,現在他所了解的原體裡,樂於沉浸在放肆不羈的醉意之中的,恐怕只有魯斯。
但他確實有段時間不曾在酒後的娛樂中獲得感官與思想的碰撞和享受。實際上,從離開奧林匹亞算起,這段時間應當接近十三年。
康諾的神情在馬庫拉格收獲讚揚後轉向喜悅。
執政官欣喜地和尤頓對視一眼:“羅伯特為我們帶來的,比我們能教給他的更多。他五歲就讀遍了迪卡利翁圖書館裡的所有典藏,十歲時就能一人駁倒整個五百人的元老院,甚至連我也一起擊敗了。”
“他一直是個出色的孩子。”尤頓說。
羅伯特·基裡曼將酒杯遞給旁邊的侍從。侍從打開特殊的保溫器具,為執政官之子注滿又一杯酒。羅伯特隨後將金杯放回桌面,作為節製的象征。即使是元老院貴族,在貪杯而不自控時也會被逐出宴會。
“我只是盡我當盡之職,做我可做的事。有謬誤進入我雙耳時,我既有予以糾正的能力,則沒有恍若不聞的資格。”頭戴月桂嫩葉的原體擺出一張自謙的光潔臉龐,如石雕般的肌膚微微發亮——當然,夜色將至,園中石柱上安裝的電燈正在靜靜地將電力轉化為光明。
佩圖拉博同樣地放下酒杯。在身處泰拉的紅膚普洛斯佩羅人的推動下,他對摻入糖漿或清水的葡萄酒的懷疑態度日漸加深。
你的沉默並不常見,莫爾斯。 他尋找了一下在靈能頻道中說話的感覺,在接入後發現莫爾斯一直沒有關閉這條通道。
因為我有個非常好奇的問題徘徊於心。 莫爾斯用挑剔的眼神打量著桌上的麵包和蔬菜,扣在錐形金杯上的手還未離開過桌面。 我問過康諾·基裡曼和塔拉莎·尤頓,不幸未能獲解,這或許是因為我提出的並非問題,而是經由提問的形式來抒發我固執己見的抱怨。
佩圖拉博一時未能猜出莫爾斯又跳進了什麽哲思的深淵。在他決定要不要追問之前,莫爾斯就拾起銀叉,從桌上用作裝飾的、以不同顏色的食物組成的宴飲者圖案的手掌處,取用了一塊獸肉。
烤乳豬。 工匠說, 馬庫拉格的物產之豐富,著實令人感慨。
佩圖拉博主動地退出了靈能頻道。
又幾句寒暄過後,前菜被移走,主菜一盤盤地端上石桌。
舊夜的分割與不同星球各自不同的自然環境催生了無數似是而非的物種,沒有人能將銀河系中所有可食用的生物重新編入同一的門類並有規律地以高哥特語創造學名。佩圖拉博決定用他已有的知識去模糊地概括與總結這些桌上的食物,將其稱為魚肉、獸肉和未知的烤肉。
為了讓基因原體感到滿足,石桌上迅速被當做主食的麵包、種種豐富的烤肉和同時作為點綴與食物存在的果盤填滿。
“在馬庫拉格的歷史文獻中,記載過在人類歷史的中端,我們學會了製作麵包。”羅伯特看見了餐盤邊緣繪製的早期麵包機械,即奴隸用類似於槳的長柄木棍在筒中攪拌面、水、葡萄汁與啤酒花的圖片,“在這之前,我們食用其他的澱粉製品。”
“泰拉的檔案館裡認為麵包的發明大致在至今一萬年前的紛爭時代,這種食物的誕生源自一些特殊組織在進行生物研究時的副產物。不過我認為,如麵包一類製作簡易、易於儲存的食品,真正的起源顯然是人類文明中更早的某一節點。”
“我們的文化中含有大量模糊未解的斷層和殘缺。”羅伯特遺憾地拿銀叉取來一塊麵包,這還是第一次有人接住他關於歷史的討論課題,“這顯然影響著馬庫拉格文明的接續和發展。當文化對人們的塑造作用因為其本身完整性與一致性的損壞而丟失了它的超越性與向心力,那麽人們向前行進的動力無疑會遭到削弱,而這種削弱又接著作用於文化本身,形成了一種相對負面的循環。”
“有時我們也要創造自己的文化。”安格隆說,“一種徹底革新的新文明。”
羅格·多恩在不知不覺間成為了這張石桌上餐盤內吃剩的骨頭堆積最多的人,考慮到唯一能與他並肩作戰的兄弟因為過於華美的裝潢和餐具而食欲不振,他正以一己之力對抗著此地食物的浪費現象。
他在侍從為他更換餐盤時找到了開口的機會:“首先,存活是文明的基礎。”
“你們在討論創造和重新創造,但我們現在討論的是基於現有文明的延續與發展,思考如何令文明恢復活力。在泰拉的圖書館中,我有時會思考是否存在著一種可能性,完整地整理從人類誕生至今的主要歷史脈絡,並以此為主乾,逐步探究文明的根莖、旁枝、消失在時間中的枯葉和支撐文明存在的核心主乾。我不知道你是否有過類似的看法,羅伯特。”
佩圖拉博將話題的線頭接入手中,並將之遞到基裡曼處。羅伯特會是一個出色的辯論夥伴,他想,並且相信對方亦有同感。
“還有糾正和勘察謬誤。”羅伯特·基裡曼欣然接過話題,湛藍雙眼直直望著佩圖拉博,“並破除神話和迷信的陰雲,比如馬庫拉格曾有的一些顯而易見離真相極為遙遠的傳說。我早已對這些和理性嚴重違背的言論,深感傳遞理智和客觀準則的必要與緊迫。”
他顯然依舊惦記著帝皇的帝國真理。看來那套光輝璀璨的理論對有些心中滿載希望之人著實充滿吸引力。
“讓我列舉一些例子。 uukanshu基於理性和知識去思考,我不理解那些愛情戲劇劇本裡吸食血液怎麽會讓人交換記憶,宏大的戰事記載中人又怎麽可能做到在茫茫宇宙中靠著幾句祈禱就令一顆與我們為敵的星球起火。還有馬庫拉格文化誕生之源的那座城池,怎麽可能是由一對被狼養大的兄弟建造?和人類社會的長期隔絕無疑只會令凡人的思維徹底定格在野獸的層次。”
“我讚同你的看法,羅伯特·基裡曼。”一道聲音從佩圖拉博身邊發出。“不過也不要否認例外的存在。”
這是羅伯特首次聽見莫爾斯說話。他好奇地辨識著這個被佩圖拉博稱作“導師”的人富有特色的冰冷聲調,並記住了他露出的那絲難以解讀的笑意。
“你遇到過例外情況嗎?”羅伯特問。“我會調整我的理論。”
“哦,當然。”莫爾斯笑道,叉子挑起一塊灑著砂糖和堅果的餐後栗子蛋糕,“我見過,佩圖拉博也見過——我指的是黎曼·魯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