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國宰相的生活方式……被帝皇為……帶來的工作決定了,工匠。 宰相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傳來,即使正在通話的兩人皆是人類所能觸及的巔峰靈能使用者,但跨過半個銀河的對話還是頗有挑戰。
他們可不是帝皇,能順著莫爾斯搭建的精神通道,在無數光年之外直接拋出一個幾乎與常人相仿的分身,和他的子嗣進行一場和諧的親密對話——莫爾斯已經開始思考該如何將人類之主喊到馬庫拉格來,用他百戰百勝的光輝將羅伯特·基裡曼的心徹底勾到人類帝國這艘龐大的戰船上。
哦,也許這聽起來不太禮貌,但‘索然無味’這一形容詞的確是用在你本人而非你的生活之上。 莫爾斯糾正了馬卡多的話, 我剛剛和伱詳細地講述了佩圖拉博是如何順利地將一整個星團接入他的奧林匹亞政治體系之中,而你卻連一句稱讚都沒有。
馬卡多送來一聲深切的歎息。
財政部已經為了稅……送上十余……簡報,我該怎麽稱讚你的……呢?
莫爾斯小幅度地搖了搖頭,讓他的行為看起來像是街上平凡路人會做的小動作,而非自言自語精神失常的重症病人。
我會和佩圖拉博轉告稅務問題,宰相。
他抬腳離開馬庫拉格的公共浴室門口。
在他這時長達到半分鍾的駐足中,他已經遺憾地意識到,自己或許的確不應當在捏造身軀時犯了懶惰的罪過,以至於現在見浴室而不能入。
距離浴室三十米的范圍之內,莫爾斯找到一家小酒館,看著露天的爐灶中正在翻滾的肉湯與樸素牆壁上店主用心繪製的無花果、香腸、奶酪、蔬菜等裝飾團,決定於此解決一頓久違的夜宵。他恰巧不需要一個自帶典雅噴泉與小型花園的高端場所。
低矮的桌椅被布置在吧台外側,在這裡坐下,能夠看見幽深的夜幕是如何銳化了元老院外金色雕像額頭上環繞的月桂冠枝葉邊緣,馬庫拉格的幾個大型公共場所窗內亮起的明黃燈火,又是多麽穩定地在大片住宅區的後方閃爍。
莫爾斯用本地的語言乃至和馬庫拉格公民融為一體的口音,要來一份葡萄酒、燉菜和麥片粥。
他的著裝形製本就與馬庫拉格文化相近,店主絲毫沒有懷疑他自銀河深處而來,隻將他當做本地的陌生公民,問他要不要進到室內,像在家中一樣斜躺在長椅上用餐。莫爾斯用微笑回絕了他。
你今日的夜宵是什麽,宰相? 莫爾斯問。
泰拉正是午餐的時間。
那你今日的午餐是什麽?
我還無暇享用早餐,工匠。 馬卡多回答。 法務部正在將更多的程序問題置於問題本身之上,根據今年修訂的第一百七十套暫行規則,我們有超過十分之一的財年報告提交程序本身不符合流程規范,法務部提出應該將這一部分報告盡數打回,並對相關官員進行撤職或留待查看。
哦,那你工作吧。 莫爾斯拿杓子攪動著他的麥片粥,谷物的氣味貼近了他,而溫度則順著上升的熱氣攀進他被黑布包裹的手掌。他忽而有些懷念皮膚接觸溫熱的陶碗後變得溫暖而濕潤的記憶,雖然這些生活中的細節早已離他遠去。
不過想到馬卡多還沒吃早飯,這些感傷立刻煙消雲散。
與奧林匹亞夜間唯有風聲吹過城外林木的寂靜不同,也有別於因威特被猛烈的寒風徹底灌滿的街道,馬庫拉格的夜晚已經成為它如今繁榮隆盛的發展狀況尤為直觀的佐證。
來自馬庫拉格內外的地方商人在城市中聚集,在香料、絲綢、農產品和其他的眾多珍貴商品投入次日的市場交易之前,獲得一晚可被稱之為慶祝的小型宴席。
短距離航行科技帶來的旅行者從太空港口離開後,也來到城中的長街,尋找衣食、住處和夜間的娛樂。
在餐館中,人們在豆類與肉類小菜的香氣裡喝酒至微醺後,毫不意外地享受起議論哲學與政治的世俗樂趣。
在一些難以解釋的神秘傳播學原理作用之下,某一政體居於統領之位者的決策,往往能在被民眾部分知曉的同時,引發眾多擴展性的議論,何況馬庫拉格的寬松討論氛圍向公民的泛泛議論提供了極佳的土壤,而羅伯特·基裡曼與康諾·基裡曼更是乾脆利落地公布了近一月來的改革方向,以此爭取民眾的支持。
一碗粥還沒喝完一半的時間裡,莫爾斯已經聽見他身邊的那桌今日休假的士兵,就元老院新調整的三分之二投票通過和絕對多數通過兩種議事規則,展開了各種富有想象力的猜測,比如那五百個“上面的貴族”中是否恰恰有三分之一與康諾·基裡曼政見不合,而那頭像印在馬庫拉格硬幣另一面的執政官嘉蘭在這次改革中的銷聲匿跡,又是否明示了雙方的摩擦。
“這次你總該猜錯了,馬尼奇諾,”工匠聽見士兵中的一個人說,“我姐夫的父親那天正巧在元老院看門,他親眼看見兩個執政官站起來相互握手。”
“我可以做證,”另一個士兵大笑著靠在酒館門口的馬蹄鐵標志上,陶杯裡盛著熱水,“我姐姐的朋友的妹妹的丈夫認識一個議事廳的清潔工。”
“得了吧,朋友們,我今天晚上就回去問問嘉蘭本人他有沒有和康諾·基裡曼握手。”高個兒士兵馬尼奇諾咧了咧嘴,“我敢說他們肯定不是一條船上的水手。我請你們再喝二十第納爾的酒。”
“你小子,”一個老兵錘了一下馬尼奇諾的肩膀,“拿著從我們這兒贏走的錢請我們喝酒?”
莫爾斯聽了一會兒,麥片粥和燉菜都經過彎手柄的湯匙輸送,逐漸消失在他口中。他不確定自己模擬所得的鮮美味覺是否真的是這些菜應當有的滋味,其中又有多少誕生於自己無意中的美化。
此時這群士兵的話題已經跑到了隔壁星球上發生的內戰是否來自於元老院的秘密挑撥,令人啼笑皆非之余,也驗證了馬庫拉格的這一段改革時期是何等和平,以至於這群馬庫拉格兵都有空從軍營裡跑出來在街邊大啖烤肉痛飲美酒。
他端著酒杯站起,走到這群士兵桌邊。
“馬庫拉格的朋友們,”莫爾斯用上一種對馬庫拉格而言口音濃重的腔調——好吧,就是努凱裡亞風格,“我來這裡旅遊。聽你們這樣說話,難道馬庫拉格最近的政府不穩定嗎?我的兄弟和我說,他想要來到這裡,和馬庫拉格做貿易。我沒有聽說過,這裡的局勢還適合貿易嗎?”
幾個士兵相互看了兩眼,打量著莫爾斯黑袍邊緣的金絲花紋。
“我看起來有什麽不對嗎?”莫爾斯維持著他的腔調,裝出一點警覺,“這裡可以討論馬庫拉格的執政官們,對嗎?他們沒有自己的秘密監視部隊吧?”
馬尼奇諾率先為莫爾斯做出回答。“當然沒有,外鄉的朋友。馬庫拉格很歡迎商人,執政官的新政策對外鄉人有單獨的照料,它就貼在門口的公告板上。如果你們來這裡定居,只要能證明自己的身份,元老院還會把多余的土地分給你們。”
“謝謝你,士兵。”莫爾斯像一個真正的凡人一樣略微彎腰,向士兵們表達謝意。“我會再到處問一問。”
莫爾斯喝完了杯底剩下的兩口甜酒,把酒杯輕輕地放回桌面,轉身步入街道。
夜晚的明亮燈光依然落在他的黑袍之上,而集市的喧囂還未到複歸平靜的時間點,因此他稱不上是步入了茫茫的夜色。
還在聽嗎,馬卡多? 他問。
不在。 宰相和緩地回答,他的語氣聽起來像是終於和法務部解決了彼此之間的糾葛, 還有什麽疑問,工匠?
沒有了,宰相。晚安。
——
蒸汽在浴室中緩緩蒸騰,模糊了牆壁上裝飾的精美壁畫與各種鑲金嵌銀的華麗圖案。價值無法計算的金銀製品和極盡精巧的獸骨雕刻被放置於這間不大不小的私人浴場周邊的黑曜石方形矮桌上,與某類經過基因選育出的幽深琉璃般的青藍花束相互映襯。溫熱的泉水對於本就不易沾染汙垢的基因原體而言,成為了一種更為單純的享受。
羅伯特·基裡曼在浴室中扮演起指導者的角色。找到一個合理的機會,和比他更年長的兄弟們侃侃而談,並不是時時都能做到的,更何況他的三個兄弟中有一人名叫羅格·多恩。
白發的原體似乎永遠不會改變他如堅冰與頑石一樣直言不諱的性格,他的理性令羅伯特十分讚賞,但有時,羅伯特也不得不承認,還是與佩圖拉博共處更有利於把自己的心理狀態穩定在一個相對健康的水平中。
基裡曼從水中站起,踏上潔白的石階,踩在浴池邊鋪好的地毯中抓起毛巾蔽體。他回過身,邀請水池中的兄弟們跟他一起走。
“我們可以去冷卻的房間裡休息一會兒。之後我們去溫水池裡,塗一些精油,再沐浴一次。”
“在奧林匹亞,我們也有些公共的浴室。”佩圖拉博說,“但如此正式地對待洗浴之事,還是我數十年中的第一次。”
羅伯特搖了搖頭:“我們會在這兒議論許多事,元老院在浴室中商議第二天的提案將由哪一方的侍從呈遞。”
“人們無法在浴室中兵戎相見,而徒手搏鬥的效率總是遠遠低於兵器。”佩圖拉博回答,取來他的毛巾攬在腰間。“雖然我們這些基因原體,即使雙手空空,對凡人也是一種無法反抗的威脅。”
“正是如此。除卻童年時期的寥寥幾次洗浴,我並不與他人共用一處浴池。今日於我而言,同樣是數年間的首次共浴。”羅伯特用手指勾起他的金葉桂冠,壓在沾滿水汽的潮濕發絲之間。
“看來我們都是第一次這樣做。”安格隆說,一甩毛巾,雪白軟布恰巧環繞在腰間那一圈猩紅的疤痕之下。
羅伯特等待著池子裡被熱水泡得面色難得紅潤的白發原體走出浴池,忽而片刻擔憂自稱來自冰雪世界的兄弟是否會因長時間的熱水浴而頭腦眩暈。他旋即抹去雜念,堅定地讓理智幫助他選擇了對基因原體體質的充分信任。
羅格·多恩照著兄弟們的樣子系好毛巾,收緊毛巾時認真得就像在製作一件手工藝品。
“是的。”他說。
幾個原體在溫熱空氣的覆身包裹中,坐在浴池周圍的長椅上,稍稍散去身上的熱氣。
小型的餐桌上擺放著一些準備好的清涼水果,佩圖拉博選擇了那一碟綠葡萄,感受到果汁落進喉嚨,無聲地滋潤著他的舌根與食道。他吐出葡萄籽,扔進空碟之中。
基裡曼開口說:“很久以前,馬庫拉格貴族用餐時直接把骨頭或貝殼扔在地上,等待仆從過後清理。這是在我降落於此之前,就被糾正和廢除的習慣。”
“這不是一件易事。”佩圖拉博說,“其嚴重性不足以立法,也難以糾察。”
“當執政官有意識地減少了開展宴會的次數,並率先坐得端正後,我們證明馬庫拉格人的腸胃不是天生就適合半躺著進食,或者通過反覆催吐來吃下更多的食物。”
“你為此感到自豪,羅伯特。”
羅伯特·基裡曼露出一個謙虛的笑容:“這既是那位當政者的高貴之處,也是文化的自我迭代性和歷史發展導致的必然。每一場改革都只能在改革被真正需要時成功。”
“要看得出人們真正需要的是什麽。”安格隆低聲說, uukanshu “要看清他們的心。”
佩圖拉博在吃葡萄的間隙開口。“當然。”他說,“你在民間的呼聲很高,羅伯特。有不少人希望你成為下一任執政官。”
羅伯特沒有因此感到高興。
“我需要知道遠征是否允許我兼任執政官一職。若我無法作為執政官而盡職,那麽,”他停頓了一下,“我不會擔任馬庫拉格執政官。”
佩圖拉博的目光掃過羅伯特頭上戴的桂冠。他今日倒是沒有佩戴綠葉冠,一頂金冠替代了它。鐵之主意識到這是元老院議會的身份證明,不確定這是否屬於某種最後的紀念。
“不必過早地憂慮,羅伯特。”佩圖拉博笑了笑,“明日好好休息,後天你的軍隊就將在你面前接受檢閱。”
他放下只剩葡萄籽的空碟:“我現在更想知道,塗精油是怎麽一回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