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們對此感到滿意,人類工匠們,”劇團長說,沒有使用那無謂的蔑稱,“就拿走這把利刃的殘片,這是我們能給你們的又一件禮物;上好的鍛造素材,取自恆星冷卻後的余燼。人類帝國並不如此善於玩弄星辰,不是嗎?”
“我假設你沒有伱表現得那樣瘋狂,阿瓦塔。我假設你並不真的認為,在這深受亞空間侵蝕的素材內部,還有什麽值得利用的精華。”
“可不能這樣貶低黎明的阿納裡斯,瓦爾用了許多精力去鑄好它,神劍的墮落氣息源自墜入深淵的瓦爾本身,而不是素材受了怎樣的影響……”
“拿走它會發生什麽。”佩圖拉博徑直打斷了兩個人的廢話,神劍碎塊漂浮在他眼前,將亮白的光輝投射在他眼眶之中。“你們墜入混沌的瓦爾-瓦史托爾將作何反應?”
“靈族對直接提起這一名詞依然心懷恐懼,”劇團長把玩著他的金色衣扣,“可你對我們的秘密甚至都不願意驚訝一下,哎呀呀……基因原體呀,我真是看見命運在那五彩斑斕的漩渦裡畫著圈兒,將我們挨個地兜進了盤旋的故事深處——不,不要抓起我的脖子,這讓我有些喘不過氣,哈哈,瓦史托爾不會有什麽反應,朋友們!他如此虛弱!”
被拎起來的劇團長在摔回地面的過程中靈巧地翻身,最終成功四肢著地。
他捂著喉嚨咯咯笑著爬起來:“連凱沙門拉都被鮮血之主和黑暗王子的爭奪撕成了一千又一千滴血,可憐的瓦爾要怎麽才能幸免呢?它那不堪一擊的力量啊,守著那滑稽的小鍛爐就夠費勁了,哪還有心思關注每個碰它生前遺物的危險分子?”
“不,除非你們能想到什麽格外獨特的好東西,瓦史托爾才不會將他有限的目光挪到你們的頭頂上!”
“圖丘查引擎呢?”莫爾斯突然問。
“那就足夠了……榮譽獨角,那就十分地足夠了。斷劍嗅到那台引擎的氣味,鍛爐的惡魔就不得不將他渾濁的眼眸移到考多利斯了,”醜角溫柔地回答,身上琳琅的發光石塊在他揮手時叮當作響,“不過,您又是如何想到的?從我的哪一條語句中暴露了這份真相呢?啊,真是不得而知……”
佩圖拉博的下一次炮擊意外地打中了一層殘留的迷彩幻象。
笑神信徒眨眼間閃現至鍛爐的另一端,隔著沉悶轟鳴的熔爐高聲喊:“基因原體啊!我又在何處激怒了您高貴的鋼鐵身軀呢?”
“你們從何時開始計劃這一切!”佩圖拉博壓抑著胸中澎湃的思緒,將驟然沸騰的怒氣盡全力克制著,通過連續的炮擊表現在外,“努凱裡亞?馬庫拉格?歐米岡的提前歸來?這場騙局從哪一天開始?”
看似毫無關聯的事件相互串聯,命運的巧合如一枚枚齒輪相互嵌合,帶動著寰宇的宿命向前奔行。
每每想到被圖丘查引擎奪走的二十年時間,以及一切可能隨之而來的負面影響皆或許並非意外,佩圖拉博心中的怒焰就迎來新一輪膨脹。
對他這一機械之軀而言,他的失蹤倒是無關緊要。
但他體內存放的星神碎片的丟失、鐵環隊伍的擱置、基於大功率能源設計的奧林匹亞太空要塞的暫停、乃至莫爾斯的遠離帝國,甚至康拉德·科茲落入科摩羅,再追溯到見鬼的歐米岡在馬庫拉格掀起的動亂,甚至努凱裡亞最初的靈族襲擊……這一切的一切,如今看來,都可能與這群瘋狂的末日派花衣靈族相關。
當這些事件中的一幅幅刹那而逝的畫面從他的記憶模塊中閃過,佩圖拉博的情緒就愈發激動。
如此多的歲月,這樣漫長的時間裡,他早已學會控制自己的心智,以求對世事更清晰的觀察與更有力的掌控。
但倘若他和他的兄弟們曾經走過的諸多不幸,都與這群該死的預言家密切相關……他克制著心靈中回蕩的痛苦,幾乎想不到要怎麽做,才能抑製這份遭到點燃的冰冷而明亮的怒火。
在他的眼角余光之中,一層標志性的金色符文盾已經為黎明的阿納裡斯殘片附加一層保護。
莫爾斯的默許徹底消除了佩圖拉博的最後一絲顧慮。
隨著決定的確立,鋼鐵之主體內的能量開始像潮水般澎湃起伏。幽綠能源在他身體內部的轉譯節點中經過精密的調控和轉換,經歷無數世代的星辰般的偉力在此釋放。他身上各個隱藏的炮火管道全部打開,將這些無序的能源編織成了一曲強勁有力的槍炮交響樂,聲聲炮響在廳堂內回蕩,震撼著諸多的角落。
花衣靈族在火藥的濃煙和激光的光束間穿梭,躲過炙烤其衣衫的火光,拚命尋找著一線生機。在這生死攸關的瞬間,他的身軀展現出了極致的靈巧與敏捷。而那被面具掩蓋的面孔所吐出的辯解,則有如沉沒在無盡深淵中的模糊低語,被漫長的距離、混亂的環境與射擊者的怒火所吞沒,無法傳達到佩圖拉博的雙耳之中。
劇團長想要逃離這場混戰,但四周圍繞著鍛爐打造的封閉廳堂則恰是一個無法逃脫的巨大牢籠。他面上的骨白假面在短暫的停歇中顯露出一副清晰的哭像。他一遍又一遍地突然消失,快速移動,仿佛得到了笑神欽定的賜福,爆發出不可思議的潛力。
而當整座石窟開始在佩圖拉博的怒火中顫抖,見證了基因原體憤怒的充分表達,那巨大的機械之人卻依然沒有停火的意圖時,基因原體隱含在怒火之內的交易條件變得冷酷而鮮明。
要麽他在這裡被擊中,要麽佩圖拉博就會徹底破壞瓦爾神殿的遺跡,甚至轉火朝向天空中的醜角飛艇,讓迄今為止他們達到的成就盡數付諸東流。
他立即主動停止了下一次躲閃,就在這一次眨眼的瞬息裡,激光精準地貫穿他的腹部,從前往後燒斷脊柱。
劇團長重重跌倒,單手撐地,跪在他炙熱的鮮血裡,換來鋼鐵巨人炮火的平息。
在他身後,金屬牆壁恰好地維持在將要全面垮塌的前一檔損毀程度中,離崩潰並不遙遠。
“現在我們可以談一談了。”佩圖拉博說,他的語調中已然不存在任何非理智的殘余。
“相信,或者不相信……”劇團長咳嗽著,將痛苦轉化成無害的笑意,“我們只是追隨命運的足跡,直到有人將我們放置於棋盤之上……不要高估吾等的力量,人類帝皇所造的半神,不要將您心中的苦澀,轉嫁至事實的表層上方,半神啊,我們不敢設計道路,亦無心逼迫你做任何事……”
他空閑的手敲了敲自己的面具:“銀河中變動的命運絲線,將你們與圖丘查帶到此地,而我們這些宇宙中的小卒,僅僅是在必要之時,提供人類帝皇所需的一點幫助。如果……”
靈族抹了一把面具下方溢出的鮮血。
“如果你們不將這塊碎片帶上地表,在神殿廢墟的阻隔中,瓦史托爾不會覺察到圖丘查的存在;假如你們想要見到那遭到腐化的匠神,那麽,在它的意志被觸動後,大約尚有三日的時間,容許你們布下陷阱。”
“你聽起來比我們還要對捕獲一個半神充滿信心,阿瓦塔。”
莫爾斯說,蹲在劇團長面前,在搖搖欲墜的笑神信徒身旁,達成平視的視角。
“這就是劇團獲得的笑神福音嗎?關於如何將靈族的墮落之神,引誘到與之為敵的人類面前?”
“在許久之前,我開過另一個玩笑。”劇團長哈哈大笑著,把自己受傷的身體笑得摔在地上,“我對一名老朋友說,看呀,老瘋子,我來挑戰你了,你說不定能吃了你的同伴,將他們的力量掠奪過去呢!他笑著說,別騙我,當我是傻子嗎,我不如把你給吃了,用來填滿我的胃口!”
“然後呀,他就左邊咬一口,右邊咬一口,把他自個兒的同類給看成我的樣貌,全給吞到肚子裡去了。那些碎片在他皮囊裡折騰,給他疼得頭腦發昏,最後,那個老瘋子發現真相,把他自己也給折磨瘋了,就這樣跑了!”
他的大笑戛然而止:“這才是個惡意的計謀,人類們。對人類帝皇,我的誠意已經是何等的足夠啊!你們呢,尊敬的朋友們,你們要怎樣處置我的禮物與心意呢?”
佩圖拉博望向神劍的碎片,評估著它的價值,與一名虛弱的工匠神,能夠為人類帝國換來的回報。
時隔多年,他仍然對當時在奧林匹亞直面黑暗諸神之一的記憶印象深刻;而瓦史托爾如今的力量與之對比,無疑暴露出鮮明而荒唐的差距。
也許是在靈族隕落時為混沌所傷,也許是血手凱恩對他造成的傷害從未愈合,墮落的瓦爾尚且配不上神的稱號;至於日後是否存在轉機,皆是未知之數。
在某種意義上,笑神信徒遞到他們手中的,的確是一件可遇不可求的厚禮。
“我不會與一名混沌半神作戰。”佩圖拉博說,繞著正在悶響不止的古靈族鍛爐,走到莫爾斯身旁。“幫我一個忙,莫爾斯。”
“可以。”莫爾斯說,“什麽事?”
“獨自返回科摩羅,將瓦史托爾的存在告訴康拉德·科茲,他是我的兄弟,他會看出這是一個機會,而你能在網道中獨立穿梭。”
鋼鐵巨人抬起頭,好像正在透過厚重的土層,看見遠方網道彼端的黑暗之都。
“我在此地等待。三日後,我會攜帶黎明的阿納裡斯的殘片返回地表。屆時,我希望醜角飛艇能將圖丘查和我一並送返科摩羅,懸於黑日上空,等待……”
“墮落的偽神殘渣前來大膽冒犯真正的半神們?”莫爾斯說。
“混沌半神前來大膽冒犯人類之主的後代。”佩圖拉博修正他的用詞,隨後低頭看向仰躺的劇團長,“這是我的要求。”
另外,他不準備就如何應對瓦史托爾,乃至怎樣處理整個科摩羅,對除了他的親兄弟和莫爾斯之外的任何人,再增加更多額外的討論。
“當然,當然,”阿瓦塔說,“返回地表時可以帶上我嗎,尊敬的朋友?你看我現在有些行動不便……”
“夠了,”莫爾斯打斷了他,“停止裝模作樣的戲碼吧,笑神化身(Avatar)。”
——
“莫爾斯說:這就是匠神的下落。”
康拉德·科茲閉上雙眼,安靜地靠在他鋪著幾層皮革墊子的冰冷座椅中,用諾斯特拉莫的獨特口音,自言自語地念著破碎的字詞。
“工匠不禁好奇,為何人們至今仍然沒有見過墮入混沌的靈族……又或許這僅僅是運氣和概率的問題。”
“一場賭桌上的狂宴,血肉所鑄的金杯,就這樣被我的兄弟,機械的巨人與工造的主宰,送到我染血的手中,我流血的指尖被寬容灼傷,傷痛的心靈在未知的機遇前方顫抖著,牽動我枯竭的骨與血。”
“喝吧,我仿佛聽見絮絮的耳語,飲下你的驕傲, 震懾於他對你的理解,你那驚人肮髒的魂靈,就這樣在血親的贈禮中,得到祝福般的恕罪,與安睡之前最好的那一條消息。你內心的矯揉造作被輕易地望穿,即便他與你遠隔萬裡……”
一聲人群中爆發的歡呼喚醒了他。他疲倦地睜眼,漆黑的眼眸定定地停在歡騰喧鬧的靈族內部,看著又一件新奇的貨物被奴隸們擦淨雙手,扛著木匣送進這曾經屬於太陽教會的廣闊廳堂之內。
而他的遺骸仆從,莉莉亞安德,則沉默地用她帶著猩紅手套的雙手,指示訪客將禮物送到被皮革帷幕遮蔽的陰影中,和大量其余的贈禮草率地堆在一處。
這些自靈魂深處便尊崇力量,渴求權力的靈族,儼然已將他的王庭視作科摩羅尤為具有潛質的重要勢力之一。投誠的暗示源源不絕,贈禮與協議堆積如山。
康拉德·科茲對此毫不推諉,照單全收。他樂於抬高幽都內部的活躍氛圍,讓靈族自己揣測他的真實思想與最終目的。
不論靈族是將他視作一朝得勢的愚蠢新貴,還是多思多慮的隱藏霸主,所有這一切,都會在帝皇降臨此地之時獲得定論,罪孽將得到徹底的清洗;而在那之前,他首先要將科摩羅握在掌中。
他的時間本不夠多。區區十余年的經歷,對動輒以千年計數的靈族社會幾乎不值一提。但……佩圖拉博平白給了他一份恰恰與計劃相合的大禮。
康拉德·科茲的手蓋在胸口,感受自己心臟的跳動。
須臾,他看向大廳的入口,等待熟悉的身影向他靠近。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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