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布命令的人,要幫助被命令的人。他不是因為驕傲而發命令,而是出於職責。”——《洛嘉之書》
846.M30帝國年,122日,00:00
距離影月蒼狼艦隊空手離開被臨時定名為Res-2星域的冉丹帝國前哨邊境,已經過去了九十一個帝國日。
第177遠征艦隊的一名空軍飛行員在計時器跳到新的一格時,在他的心中更新了關於時間的記錄。這不是當前星球的計時,對他目前的戰鬥沒有直接的益處,甚至讓他從投彈的任務中短暫地抽離了一秒。
他動了動乾燥起皮的嘴唇,按照機械教書寫的指導手冊,將目標選擇框對準下方的打擊目標,並逐漸降低飛機的飛行高度。
多次作戰已經證明,他們的精確製導系統正在遭到敵方的嚴重干擾,因此他們只能冒險穿過敵方的火力網,寄希望於火控計算投彈的準確度,以及己方的雷達能在飛機被敵方的炮彈轟個稀巴爛之前,對駕駛員做出預警。
敵方。他咀嚼著這個詞匯。敵方。萬機神的電子口水啊,敵方!
敵方部署在這顆星球上的軌道防空體系已經被他們攻破——整個過程都令艦隊十分頭疼,解決曾經的軍旅同伴帶給軍隊的心理壓力猶在其次,關鍵還是在於變節者依靠冉丹的技術,對他們的軌道防線進行的多層次提升與改造。
他們覺察異常得太晚,以至於留給敵方充足的時間,來給他們的攻擊增添難度。上校會為此受到責罰,祝他好運。
準星正在屏幕上移動,直到向下方消失而去。這意味著投彈的時機正在接近。
飛行員調整著自己的坐姿,身體前傾,所有人都懷疑機械教根本沒考慮一個身體主要組成部分還是血肉骨骼的大活人,應該怎麽在他們的飛機裡正常而舒適地執行戰鬥任務。要麽就是那個所謂的什麽模板裡沒有記載。
帝皇在上,他們甚至連個氣溫調節的元件都沒有,裡頭悶熱的就像歐姆彌賽亞的地攤人造皮夾克一樣,叫人汗如雨下。
飛行員數著秒,當雷達的警報聲炸響在他耳邊時,他感到一種意料之中的遺憾,並迅速拉起飛機。
假如他的飛機型號由矢量的推力驅動,他就能做出足夠匪夷所思的平直轉動和干擾敵方彈道計算的懸停,但他此刻只能操控噴氣飛機執行一次翻滾,越過高射炮的仰角,以擺脫如影隨形的危險。但這也意味著他這一次的投彈任務遭遇了失敗。
失敗,又一次失敗。他不該抱怨,但這絲毫不令他愉快。
夜幕的降臨已經臨近,他們的任務中不包括夜間作戰,現在是撤退的時間。
或者,他最後還能賭一把,就賭敵方的地面末端攔截范圍足夠寬廣,以至於能夠接住他的炸彈。
在漸漸暗淡的天色中,高度表急速下降,腎上腺素支持他完成了一次極快的俯衝,如同一隻刹那掠過的小型鳥類,在距離地面約僅僅二百米的高度抵達低點,迅速撥動開關,完成一輪未經瞄準的投彈。他成功了嗎?
飛行員向下看,橙色火焰在昏暗的環境中燃燒,半座塔樓被他摧毀。那座塔樓曾經是他們的部隊食堂,想到這一點令飛行員覺得很好笑。
調動之前,他在這顆星球上服役的那段時間裡,最常做的事就是和炮手一起痛罵食堂那些味道還不如機油的營養膏。沒想到他也有在正確的時間合規地摧毀食堂,夙願得償的一天。
除此之外,這次投彈沒有達成更多的戰術目標。又是這樣,他想,盡管這不是他該擔心的。他們的僵持已經持續了不短的時間,且主要歸功於己方戰略撤退和轉進得足夠快。
就算他沒什麽軍銜,他也看得出這些最基本的東西:他們缺少一個轉機。
接著,鳥卜儀捕捉到那些關於地面的變節者本身的數據……
不,他的心臟怦怦直跳。司令部告訴過他們,不要過多關注變節者本身,不論自願還是被迫,他們已經從他們的同胞,轉化為另一種似是而非的東西。敵方。他們是敵方。
飛行員謹遵命令,沒有繼續管地面的問題。他重新加速,決定將追著他的彈幕甩在身後。
狂風在裂谷深處呼嘯,又被鋼鐵阻隔在外。他堪堪離開防空火力的范圍,並向指揮部回復他的攻擊已經完成,接著,他突然接到一條新的命令。
“返回進攻地點,掩護地面的突襲。”
飛行員疑惑地接下指令,不明白他需要掩護誰。
陸軍在至少二百公裡之外的地方休整,他們在上一輪進攻中表現很差,死的數量甚至順利解決了食物的供應問題。
盡管沒有人敢公開和指揮組對著乾,但地面作戰人員的士氣完全是一灘死水。
“他們來了,”電子頻道裡傳來聲音,作為對先前命令的補充說明,“他們回來了。”
“阿斯塔特!”飛行員幾乎同時和內部通訊傳來的訊息喊道,飛機迅速地轉向,快得就像真的加裝了矢量系統一般。而在他之外,數架與他同屬於一支編隊的飛行器也從天空各處紛紛調轉朝向,劃出激動的彎弧。
在銀灰色山脈的另一端,被漆成珠白的蘭德掠襲者順著沉沉的日光探出山巒上緣的邊際,像狼的雪白獠牙一般朝著山脈張口咬來。
一些新型的西卡然坦克,由偉大的第十原體、第十三原體和機械教聯手開發,高速地朝著敵方的基地前進。她加裝兩門加速自動加農炮和激光炮,能讓任何熱愛機械的人心醉神迷,而她精準地殺死敵人的美麗姿態,則足以令對她不滿者永久噤聲。
阿斯塔特戰士,帝皇遠征的前鋒、中堅與後衛,如天罰重錘般決定著戰場的走向和敵人的結局。他們的整體數量對比整個帝國所能動員的所有軍事人員而言,不過湖泊中的一茶匙水,這也使得非軍團輔助軍和凡人仆役之中,與阿斯塔特並肩作戰的機會成為可遇不可求的光榮時刻。
當然,享受榮譽的前提——拋去那些宣傳口的漂亮說法不談,活著享受榮譽總比死了再升職好。
飛行員已經看到一些飛機冒著濃煙,在遙遠的爆裂聲中逆著灰黑的天幕向下方墜落。
他嗅聞著鉕素的氣味,拉下操縱杆,避過一串咬著他機翼而來的導彈。
世界在他周圍下降,繼而是上升。
亮色的戰士近了,像繁星,像月色,以珍珠般的色彩,在遭到灼燒的鐵灰大地上,串聯起星座般的亮光。就在他們背後,新月的影子已經掛在空中。
帝皇的遠征軍,飛行員想,他們來了。
——
佩圖拉博跟在荷魯斯·盧佩卡爾身後,進入對方的戰略室,對這種體驗感到生疏。
在多次的合作作戰之中,鐵之主往往扮演著主導者的地位,而作戰會議如果不是在地面展開,就是在他的榮光女王或太空要塞上。
他以前不曾格外留心這一點,直到首歸之子一甩披風,自然而然地擔任起統帥的職責,邀請諸位到復仇之魂號同坐。
復仇之魂號的戰略室以出乎意料的樸素鋼鐵打造而成,注重本身的實用性和戰爭的嚴肅特質,而非堆積在華麗的紋飾和精美的綾羅帷幕之中。它嵌在主艦橋的中央,正如復仇之魂本身是整個遠征艦隊的中央核心。
“我感謝諸位願意來到這裡,一同參與這場與異形的作戰中,願帝皇的光輝與我們同在。”荷魯斯簡單地說完開場詞。
換任何其他人說出這些套話,都會使得此人平添形式主義的虛偽,但牧狼神明亮的雙眼和自信的神態讓一切都變得無比真誠,僅僅一次對視,活力就會在與他四目相對之人心中油然而生。
“這幾天,我們奪回了在我離開的時間內失去的幾個星球,”盧佩卡爾宣布,調節全息投影,確保每個人都能輕松地看見他需要展示的信息。“為此,我仍需向從未放棄奪還陣地的軍隊致謝。”
“僅僅三個帝國計時月裡,前線就出現了五個新的變節陣地,凡人艦隊和防衛軍現在人人自危,因為他們並不清楚這是如何發生的。我們只能保持嚴格的交流和審查機制,在意外影響擴散之前,將變節的火掐滅。”
“讓我清除他們,荷魯斯。”洛嘉·奧瑞利安表情肅穆,“發令者有義務使受命者的靈魂保持純潔,以免去他們自戮的罪責。”
萊昂·艾爾莊森則神情難測。他是佩圖拉博迄今為止遇到過的心思最難以揣測的基因原體,有時鐵之主甚至覺得,這位卡利班的雄獅所使用的思維模式,與其他人並不同源。
“殺死他們。”萊昂說,聲音不高不低。在來到這裡的路上,他刮過一次胡子,而荷魯斯贈送給他的金環將他的頭髮固定在腦後。
“有第二軍團的消息嗎?”佩圖拉博問。
“很遺憾,”荷魯斯的眼神暗了下來,“我在離開時關照他們多多留意,但連我的影月蒼狼都不曾得到的消息,又怎麽能輕易地被守在外圍的凡人軍團獲取呢?如果他們有所收獲,也未必不是冉丹的陰謀,即使它們至今沒有顯露真容。”
他打起精神,“剛剛更新的情報還在整合和分析,如果你們願意,我也可以提供原始數據。”
“給我一份,”佩圖拉博自然地說,“我來分析。”
“當然——其實我一直很好奇,你的數據線纜可以接入任何型號匹配的接口嗎?如果答案是肯定的,你可以試試這裡的沉思者。”荷魯斯問。
“除非你的沉思者進行了完全的個性化設置,並設置了大量的防護密碼,就像費魯斯·馬努斯對他的旗艦所做的那樣,我內置的程序就可以兼容。”佩圖拉博回答。
荷魯斯回以微笑,“請。”他將主座邊擺放的沉思者向旁邊稍微挪了挪,佩圖拉博起身來到荷魯斯身旁,找到合適的接口,在數據的海洋中暫時閉上眼睛。
牧狼神接著說:“也許僅此一次,洛嘉,我不會對你的懷言者在針對敵方的滅絕行動上加以質疑。但如果可以,還請留幾個可供審問的對象,以破解他們的變節謎題,並加以防范。萊昂?”
“嗯?”獅子輕輕哼了一聲,轉過頭,與荷魯斯對望。
“我想知道,第一軍團是否有相應的技術,用於更加高效的審訊。”荷魯斯語氣比面對佩圖拉博時更加溫和,他知道他現有的每個兄弟需要什麽,也知道他們的底線和原則。但對於萊昂,他還沒有那麽確定。
“你想把審問工作交給暗黑天使。”萊昂輕聲說。“你在給我們每個人分配任務。”
荷魯斯小小地吃了一驚,很快調整態度。
“你允許我這樣做嗎,我的兄弟?”他帶著少許歉意說。“四支軍團位於同一星區,如果我們聯手作戰,我們就需要一條指揮鏈;如果我們決定在接下來的戰爭中單打獨鬥,我會為今天將伱們全部邀請到這裡致歉。”
萊昂沒有回答,只是用他天生冷峻的綠色眼睛,靜靜地看著他,這逐漸令荷魯斯罕見地懷疑自己是否沒有把話說清楚。
室內的空氣仿佛開始凝固。洛嘉變得有些擔憂,他從不希望他的任意兩個兄弟陷入爭吵;而在事情轉變之前,佩圖拉博睜開眼睛,指腹點了點桌面。
“下次與我共享數據庫前,把它與整個艦隊的內部聯系切斷,荷魯斯,”他歎了口氣,“不要用整個影月蒼狼的資料庫去挑戰我的自製力。”
氣氛重新恢復正常,荷魯斯聳了聳肩,一些裝飾性的勳章隨著這個動作晃動:“你說得對,下次我會注意,謝謝你,佩圖拉博。”
佩圖拉博點頭:“還有,有一份資料值得注意。這是暗黑天使獲得的情報,其中展現了被廢棄的醫療翼中,位於病床上的腐爛骨骼。”
洛嘉不忍地搖頭,小幅度移動嘴唇,從口型來看,他正以高哥特語祝願死者的靈魂回歸王座,靈性得以復活雲雲。
佩圖拉博拒絕思考人的靈魂從這裡前往泰拉王座世界,按照一般的通航速度大致得用上多少個泰拉日。
他看著荷魯斯:“我把那張圖片放在了沉思者的首頁,你可以將它投影在這裡。”
“當然,”荷魯斯感謝地點頭,沒有佩圖拉博的協助,他們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從無數的資料汪洋中翻出一張單獨的圖像,何況他一眼看去都沒有發現圖片的異常。
“這裡有異形留下的痕跡,”佩圖拉博繼續對著圖片說,他站起身,指向圖片陰影中的一角。那是一條垂在病床外的手臂,肌肉枯萎,表皮脫落。
萊昂一眼看出佩圖拉博所指的問題:“神經腐爛水平低於屍體整體腐爛程度。”
“看來你很了解這方面,兄弟,”荷魯斯稱讚道,專注地觀察,“這樣一說,確實如此。但異形通過什麽手段造成這種影響?不可能是給每個變節者都單獨做了神經手術。還有,在之前的解剖裡,藥劑師也沒有發現這種腐爛程度的區分。”
“這是我們之後要探明的。”佩圖拉博說,“在此之前,我需要問一問我的協助者。”
荷魯斯愣了一下,反應過來:“你是說父親的那位老朋友嗎?他也在這裡?”
“不在,可以在。”佩圖拉博答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