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何盼望沒有祂的存在?為何竭力否認地獄和審判?一些人之所以這樣做,只是為了在作惡的時候更有自信心。”——《洛嘉之書》
克羅格將一個新的彈夾送進彈倉之中。頭盔內的輔助計算系統提醒著他關於自己的一切。自己,手中如臂指使的武器,還有自己外在的那一層戰甲,那一層輕盈又沉重,貼合又堅硬的肌膚。
也許從外人看來,他們穿著的盔甲如此笨重,必定帶來眾多不便。不,這第二層皮膚才使得他們變得足夠輕快而敏捷,受保護而易於戰鬥。這使得他們作為一個星際戰士而完整,一個阿斯塔特,承襲帝皇與原體之血的真正戰士,而不是其他任何事物。
它抵消了純粹的血肉的軟弱,又保護著戰士如鍛錘般的意志。它使得他們身披堅甲,內外皆鋼。
“……我也想和父親建議在船上加個大澡堂,沒事脫了甲過去泡泡。要知道上次我還聽到凡人偷偷議論,說我們身上一股汗味!王座啊,我心都碎了……”
克羅格翻轉著手中的爆彈槍,檢查它的狀態。它溫順而親昵地貼著他的手掌,一把優秀的工具。它今天已經清除了數十平方米的敵人,勤勤懇懇,忠誠地執行他的每一條意志。而之所以要使用這一計數單位,是因為這就是最合適的那一個。
他抬起槍口,對準掃描儀為他提示的那片陰影,儀表屏幕上正閃爍出一片尖銳的生物活性檢測頂點,就像城防要塞頂部城垛利齒般的曲折圖線,暗藏其中、富有威力,必須去除。
“開火,”他低聲說,聲音傳遍通訊頻道。影月蒼狼傑克的子彈是第一個觸及那些敵方物質的所在的,一片血汙當空炸開,紛紛揚揚地迅速在狹窄的通道中擴散。一些粘稠的墜落聲啪嗒砸在地面上,伴隨著次聲波的哀嚎與呼喚。
“閃光彈,”暗黑天使提示,四秒後,整面牆被璀璨如正午白晝太陽的光照得明亮,一堆嵌在圓台型堆積血肉中的碩大眼球被照得閉合,剩下的小隊成員迅速補足火力,在彈幕的傾泄之下,這些效果約等於光矛發射台的眼球被多個角度全面炸爛。
“吾等便是祂注視世界的眼睛,祂炙熱的光芒在我們靈魂中迸發……”哈塞姆在被潑出的血肉組織淋了一頭時寧靜地念著,就像他仍然在某座神聖的教堂中靜心參拜,“……槍中的火助我們蕩滌——酸液來了。”
受痛的機體捕捉到小隊的存在,他們足下布滿某種黏液的髒器般的柔軟地面上,隱藏的腺體立刻開始吐出強腐蝕性的酸液,緩緩朝著他們的戰靴底部滲透。這種液體能夠對他們的盔甲造成損傷,且損傷程度隨著停留時間而上升,一直滯留在其中帶來的結果將是毀滅性的。
“時間不太多了,”影月蒼狼快速說,在齊射後檢查著那面深紅色的牆壁上還有沒有殘余的危險炮台。沒有。每一個圓台都被清理乾淨,不會在他珍珠白的盔甲上劃過第二道焦黑的灼痕。“走吧!”
他們衝出這片區域,進入新的陰影。這艘冉丹的艦船深處沒有任何照明來源,即使是在靠外的那些層級,還裝模作樣地用金屬和無機物偽裝出一艘常規艦船模樣的部分,也不具備燈光。
就像一隻真正的動物,沒有必要在體內照亮自己的五髒六腑。
“……為什麽要在肚子裡長眼睛,”傑克說,“太醜了。我是認真的。”
“鋼鐵勇士都沒有說醜,你的藝術成就要高過他們嗎,傑克?”暗黑天使格裡說,他的每一次踏步都會在地面的柔韌結構上踩出一道深深的腳印。
“我不會用泥土造帝國皇宮我就不能說這裡醜了——嗎!”
傑克迎面撞上一個具有多節的骨質觸手的異形生物,十二根觸須如同外擴的肋骨般向兩翼張開,其中兩組支撐在地面上,每一根觸須尖端都是一把鋒銳的骨刀。它的主體則是昆蟲般被甲殼包裹的三節橢球形肢體,表面浮現有樸實的深粉色紋路。頭部有兩隻眼睛,呈現出深棕的顏色,直勾勾地盯著他,那種變形的光澤簡直叫人呼吸困難。
影月蒼狼無疑在各地的戰場上身經百戰,但冉丹異形的存在還是不斷地刷新著他對異形的認知——它們是他見過的最多樣化的種族。
然後,他擊倒了它,用動力爪撕裂那些堅硬的骨質觸須,像折斷野草般將他們挨個彎折,並利用自身加上動力甲的重量壓迫它凶狠的回擊。幾秒後,他掐住異形的最後一根觸須,向後方折斷,乃至直接扯下,一潑黃綠色的黏液從斷肢處噴出,異形倒下,永不眨眼的眼睛盯著上方。
傑克拋掉手裡的斷肢,光是拿著就讓他感到一陣惡心,他不確定這是生物毒素的影響,還是什麽未知的靈能要素。
“幫我念點帝國真理好嗎,哈塞姆?”傑克喊道。
在懷言者回答之前,克羅格率先低吼:“讓開!”
在第一只出現後,更多骨節碰撞的聲音從轉角背後傳來。鋼鐵勇士漢默摸出一枚手雷,迅速砸向襲來的異形群中,炸出一條通路。
他們一邊瞄準一邊奔跑,瞄準點遊離不定,好在子彈打在這艘生物艦船上的任何一個角落都不算浪費。大量破碎的聲音在火光中炸響,敵方的碎骨四處飛濺,黏液到處都是。
在火力之下,其中幾隻異形出現了明顯的猶豫,並在受擊時表現出對痛苦的反饋。數十秒後,它們退縮、潰逃,在星際戰士面前轉身離開。戰士們立刻跟進,一方面是盡快離開正在湧起酸性粘液的區域,重新進入整艘艦船無法察覺的部分,即相對安靜的區域,一方面則是為了追擊本身。
“不可逃離,”格裡說,“不可饒恕。”
爆炸的衝擊波在他炮火所指的方位炸開,他幾乎能聽見異形發出的哀嚎,和疼痛中噴出的散發苦澀臭味的化學物質。大量骨節被擊碎,死亡如影隨形。空氣中全是混雜的酸味和臭氣,倘若是一名凡人在此,可能直接被熏得難以繼續作戰,除非他的意志堅韌得難以想象。
他們很快離開這片戰鬥區,在偶爾的電火花閃爍間進入新的黑暗之中。少量的非集群異形也可以依靠近戰武器摧毀,不論是爪子、劍還是重錘。分解力場上弧光閃爍,時而將黑暗照亮。
“……如今我們有能力,去見證宇宙的浩瀚無垠,用自己的學習和理解來分析世界的一切奧秘……”哈塞姆輕聲說。
照著傑克的請求,他念起帝國真理。
很難想象懷言者們是用什麽心態,來心平氣和甚至飽含崇敬地念誦這些批駁宗教的真理。
不論如何,在這片不適宜人類生存的區域內,懷言者誦唱帝國真理的聲音可能是他們能獲得的最好的背景音頻。
就著懷言者的聲音,克羅格意識到一個問題。
“那是第一組出現潰逃現象的異形,”克羅格說,察覺到其中的罕見之處,並帶領小隊繼續前進。“之前的異形不覺疼痛,無懼危機。但這些生物在危機下顫抖著逃離。”
“這才是正常異形嘛,克羅格,”傑克回答,拎起盔甲上掛著的一截骨頭並將其扯下拋開,“智慧生命當然應該明白恐懼的存在,這可是第八軍團的宗旨之一。恐懼,至高的恐懼。”
“它們是智慧生命。”暗黑天使自動地略去了對影月蒼狼最後半句話的評價和思考,“一部分是。”
“也許這和它們的生命階段有關?”漢默推測,“在異形帝國外側,那些血肉構造體應當不存在智慧。”
“說不定它們自個兒內部也有什麽層級區分,就像樹乾、樹枝和葉子。”傑克說。“有些異形是這樣的。”
這艘艦船的內部構造沒有任何已有的參考,就連鋼鐵勇士的輔助計算設備,也只不過是做出了有限的示警和偵測幫助,而非像許多次對其他舊夜人類以及人類變種所建立的口袋帝國展開進攻時一樣,幾乎能達到預言般的對結構的預測效果。
小隊尋找著道路前進,穿過了大片骨質或堅硬纖維的森林狀區塊,在盤根錯節的交織肉質網絡中開辟出一條彎彎曲曲的道路。有些時候,一些新的警戒狀態的異形會找上門來,也許那是哨兵,或者承擔著巡邏者的責任。
躲避優於直接交火,畢竟他們只是一支小隊——他們當然不是孤軍深入,戰爭設計師佩圖拉博不會允許這種近乎愚蠢的策略出現在他麾下,浪費任何生命。
“即使犧牲是必需品,它的出現仍然意味著將領的無能,”漢默說以前某個戰爭鐵匠講過這段話。過了一會兒他想起來,這是去年阿哥拉集市裡的月度輪換標語之一,如果他沒記錯的話。
總之,亦有其他小隊從不同的入口進入這條艦船,他們迄今不曾相遇,主因仍是運氣使然。
在一次尋覓道路的躲避中,他們撞上了一些令哈塞姆把牙齒咬得哢哢作響的事物——一些失去生命的阿斯塔特戰士,從盔甲中被剝離,神經接口大面積破損,嵌在牆壁之中,隻留腹部往上的軀乾和頭部暴露在深紅色牆面之外,就像某種吞噬到一半的展品。
在傑克負責拽著哈塞姆讓他不要當場清空手中火力的同時,剩下幾人忍著湧動的情緒對他們進行檢查,確認他們身上沒有出現變異,且生命跡象確認消失。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他們出現在牆壁中之前應該就已經死去,每一具屍體體表都存在明顯的致命傷,比如被骨刺穿透的兩顆心臟,破裂的動脈和更多致死的傷口。
不論如何,哈塞姆還是用動力武器毀了他看到的一切,即使這換來他們遭到一群新的、形似長腿又長嘴的腦子一樣的低智力冉丹異形分支追殺。沒有人指責這名穆裡斯坦不符合理智的激動,他做了所有人都想做的——何況傑克趁機狠狠地在旁邊用靴子踢那堵深紅的牆。
前方的路徑向中間收攏,隧道變得狹長。他們來到了又一片未知的區域,似乎位於某段狹窄的橫梁之上。
傑克在一腳踩空之前憑空收回他踏出的腳,在頻道中示警,以免意外的墜落事故發生。
“也許這底下有百米深,也許高度只夠崴個腳,”傑克說,心有余悸地晃動著他的動力爪,“底下似乎屏蔽了我的頭盔檢測,不知道是什麽。我打賭往下跳不是個好選擇,我是不打算嘗試。”
“當然。”漢默回答,關於墜落的危害,他們的一名戰爭鐵匠已經親身驗證。
這片區域比起他們先前經過的多數地區守衛都要更少,甚至可能沒有守衛;然而從另一方面來說,這段迷宮般的漫長橫梁之旅也令人不喜。數個小時過去,可以肯定的是他們沒有滯留在原地,但他們也不曾走出這片曲折多皺的狹窄小徑,
“我突然想起來一件事,兄弟們。”影月蒼狼注意著熱成像視野中腳下路徑的邊界。
他們所處的地方已經從靠近宇宙外側的冰冷環境,轉換為溫熱而潮濕的內部空間,但這些具有活性的生物質仍然能夠被清晰地在視野檢測中區分出來,某種意義上,這也是一件有利之事——雖然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們愈發懷疑整個龐大的異形飛船是否也有可能是一種活著的生物,而他們正漫步在對方惡心的腸子裡。
“說。”格裡回答。
“我們沒有帶隨軍的藥劑師,也拿沒有什麽提取容器。如果有人,你知道的,不幸倒在這條光榮偉大的道路上,我們要怎麽把他的基因種子帶走?”傑克猶猶豫豫地說。
“不帶了。”克羅格回應,感受到隊伍中懷言者的身體繃緊。也許小隊中的每個人都心懷潛藏的激情與志向,但哈塞姆狀似溫和的外表下,內藏的情緒或許尤其洶湧。
他是個不錯的同伴,克羅格想,但在日後,如果基因之父決定繼續和他們展開軍團合作,至少克羅格希望他不會再被選中與他同路而行。
“不,我的意思是,冉丹精通生物科技,我們……”傑克停了停,“要把倒下的兄弟完整地留給它們嗎?”
小隊裡短暫地沉默了一瞬,懷言者和暗黑天使幾乎同時說:“我會處理。”
隨後,他們兩個的頭盔微微轉動,朝向彼此的方向,又在隱約傳來的風聲呼嘯中迅速轉回。
“什麽東西?”格裡低吼,話音未落,漢默已經抬槍就打,將一隻躲在垂落的鍾乳石狀骨質結石堆後方的飛行生物精準地擊落。隨即是第二隻,第三隻,每一次點射都最少能擊殺一隻深海蝠鱝般的漆黑生物,如果角度合適,他的子彈能貫穿兩到三隻。
情況對他們毫無益處,第二十三小隊站在明處,被狹窄的通路所限制,而周圍無數高低不定的垂落石塊背後,則漸漸響起許多膜翼震顫的聲音。顏色難以辨別的深色光束刺穿黑暗,不穩定的離子通過生物器官的過濾轉化為高輻射的能量體射流,極快地擊打在戰士們周圍。
“見王座了……”傑克用咒罵代替吃痛的呼聲,光束擊穿他的臂甲,在指伸肌中段燒出撕裂的傷口,並直接影響了他握槍四指的屈伸。他退後一步,深黑泛紅的光束將他雙腳剛剛站立之處的肌肉纖維狀連系燒斷一半。
在某種經驗所致的警鈴大作中,他本能地順著橫梁跑向一側。
戰鬥經驗救了他,在他離開的兩秒過後,整段橫梁向下方垮塌,追逐著他的腳底,一直到他立足於下一個從下方向上方延伸而來的支撐點頂部。
他松了一口氣,就在他的呼吸還未完全從口中吐出時,一串堅甲相撞的可怕聲音在甲胄的失衡聲中響起,鐵羽相撞,條帶抽擊著鉚釘,轉瞬之間,暗黑天使腳下的肌肉束橫梁被直接燒穿,而身穿重甲的戰士無處可躲。
唯有墜落。
不超過五秒,沉重的落地聲如響雷般回蕩,隨後是終結者甲吵鬧的運作噪音。
伴隨著一陣哐啷聲,暗黑天使格裡在底下慢騰騰地自己爬了起來——他最大的阻力是盔甲的設計本身。
“嗨。”格裡向上打了一聲招呼,尷尬地沒有人回應。
“嘿,兄弟,”傑克幾乎跳出胸膛的心臟仍然處在快速運作的砰砰狀態之中,他清了清嗓子,乾巴巴地說,“你……墜落了。”
“是的,我掉下來了。看起來這裡的直線高度不超過十五米。”格裡平靜的聲音裡帶著一絲鬱悶,“這裡是平台,沒有迷宮,你們可以都下來。”
克羅格率先跟著格裡的腳步向下一跳,沉重但穩定地雙腳落地,屈膝緩衝。剩下幾個戰士也全部跳了下來。
一些異形科技的干擾設備安裝在未知的地方,讓掃描儀無法繼續運轉,但他們的肉眼就足以看清這裡的狀況:他們所在的地方突兀地變回了鋼鐵結構,地面堅硬,牆壁上沒有成串的臉和眼睛,從結構看來似乎類似於一座大廳。除了一些剛才上方的戰鬥製造的黏液之外,一切都稱得上乾淨整潔。
唯有相仿的溫熱氣溫度數,才表明他們仍然處於飛船的核心地段。
“不會這裡才是正路吧?”傑克沮喪地喃喃,動力爪晃來晃去,“我們為什麽要在那橫梁上繞幾個小時?”
“因為有人勸我們不要往下跳,”格裡淡定地說,“那是誰……”
“親愛的戰鬥兄弟,你的墜落讓我如此悲傷,我幾乎要發昏地坐在地上,”哈塞姆難過地說,悄無聲息地出現在格裡背後,帶著他虔誠的念誦步步靠近,“那美好的死翼雙劍,何竟折斷呢?萬幸,萬幸,你從這災難中活下去,多麽可幸啊!定是祂的……”
“謝謝你,哈塞姆。我們都感到慶幸。”克羅格說,莫名感覺從死翼戰士的頭盔中投來一種如釋重負的謝意。
他堅定地繼續說:“既然找到了新的出路,我們就繼續前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