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現在鋼鐵勇士艦隊前方的三艘主力艦艇通體銀白,纖細而修長,如雙簧管般線條流暢,並以一個稍稍張開的尾部作為單隻艦船的末端。
和弦構成的旋律悠揚地起伏在通訊的頻道之中,就像不同的主力艦各自擔任著一個樂曲中的聲部,交織出英特雷克斯在星海間奏響的悠悠大調曲目。
鋼鐵勇士的遠征艦隊與英特雷克斯主力艦對立而遙望。無與倫比的鐵原號要塞仿佛正被上千艘較小的船隻托舉,周圍還伴有數量更多的運輸與護衛艦船,就仿佛艦隊本身已經是一組自然構成的天體系統,在天川銀河深處熠熠生輝。
“很可惜你們無視了我們的警告,人類帝國的來客,一部分損失是本可避免的。”英特雷克斯人說,他們開口時,說話的不止一人,而是眾人共同編織出的和諧歌唱。這理應使得他們的每一個單詞都變得如此氣勢恢宏——倘若他們並未將欣喜一同寄宿在話語中送出。
佩圖拉博和莫爾斯對視一眼,莫爾斯接過了通訊的儀器,沒有勞煩今日站在門口當值的戰爭鐵匠。
“我們不能信任銀河裡的所有未知種族,否則人類無法走到將銀河納入掌中的一天,陌生的……朋友們。”他語氣輕松,保持了在他個人習慣范圍內的較高程度禮貌。“何況我們解決了謀殺星的巨蛛,不是嗎?”
英特雷克斯的外交使節悄然交談,用他們自己的歌聲竊竊私語。
佩圖拉博注意到他們自身的語言似乎與帝國當前通用的語言發源自同一根系,不論是語法結構,還是發音的規律,二者都頗有相似之處,這引起了他的注意。
比哥特語還複古, 莫爾斯在靈能頻道中饒有興致地評價道, 經過十二平均律調整的日耳曼語系,也相當於一種數學語言,有興趣你可以破解著玩玩。
可以用於更新鋼鐵勇士的翻譯器。 佩圖拉博回答,同時在腦中暗暗計算著英特雷克斯與人類的相似系數。
在大遠征中,一個同樣源自舊地球,卻在後續的發展中變得與帝國人差別顯著的文明,他並不是不曾遇見。
如果對方不打算與他們為敵,一場戰鬥並非必須發生。
緊接著,英特雷克斯用哥特語給出了意料之外的友善答案。
“烏瑞薩克的巨蛛因其危險性而被我們流放,但倘若鋼鐵勇士確如其名,你們無疑可以戰勝這支生而趨向於罪惡的種族。”英特雷克斯人的語音舒緩,對應的樂聲也隨之轉入F大調的即興曲。“英特雷克斯歡迎和平的使者,來自帝國的人類朋友們。”
“你們怎麽知道我們的軍隊編號?”佩圖拉博問,考慮到某一位戰爭鐵匠在鋼鐵聖城的前科,他心中下意識地彈出了一個名字。
英特雷克斯的信號傳遞信息量驟然增加,佩圖拉博立刻明白對方的意圖,將全息成像打開。
幾十秒的對接解碼嘗試後,三名英特雷克斯人出現在鐵原號的原體辦公室內。他們穿著各有差異的服飾,但總體而言,都是用反光面料編織而成的軟布亮色長袍,穿插著花紋般典雅的金線——無疑是某種將美觀的優先級置於高處的科技裝備。
中間的使者扇了扇他擴張成近似蝙蝠雙耳的寬闊耳朵,禮貌地打量著鐵原號內經過數據保密的修飾處理的辦公室,然後以人類的禮節,向佩圖拉博優雅地鞠躬。
與此同時,使者兩側的樂師開始使用他們懸掛在胸前的小型樂器,為使者的開口伴奏。音樂是英特雷克斯語言的組成部分,佩圖拉博耐心地收集著曲譜的規律,他已經摸到了一些出自密碼學的破譯方法。
使者微笑道:“您好,鋼鐵勇士,我們曾有幸得知你們的存在。你們中的兩位使者,曾抵達我們的地界,那是我們自離開地球家園,在星辰中重新扎根後最黑暗的一段日子。自離開地球的千萬年來,沒有人知道茫茫銀河中,是否還存在著我們的同類,抑或是我們注定永遠孤獨。”
一道信號無聲地通過鐵原號內部頻道轉接至現在的奧德賽號——曾經的那一艘小船被整個塞進了艦艇博物館裡,而英特雷克斯的回答讓佩圖拉博哭笑不得,不知是否該高興於自己又做出了正確的猜想。
“巴拉巴斯·丹提歐克,與佐蘭·安德森?”佩圖拉博問。
使者被雙耳襯托得瘦削的臉上閃過驚喜:“是的,正是他們在一千五百年前的到訪,讓我們確定,在黑暗的世界之外,還有理智的光輝存在。”
佩圖拉博輕輕點頭:“這正是人類帝國大遠征的意義所在,如果英特雷克斯有意與廣大的人類社會構建聯系,我們將給出友善的回饋。
“你們曾遇見的兩位使者,是我們之中最優秀,也最能代表鋼鐵勇士的戰士之一;同樣地,鋼鐵勇士將私人地對英特雷克斯曾經的無私幫助致以感謝。”
“當然,尊敬的鐵之主,”英特雷克斯人再度鞠躬致敬,已經用上了那個流傳在帝國之內的通用稱呼。若非他們與帝國在近期有過交流,那便是他們把丹提歐克帶來的消息通過某種形式收藏了上千年。
“假如我們願意給出彼此一份珍貴的信任,英特雷克斯不會是背叛者。”使者說。“如果你們願意,請隨我們前往哨崗星球歇息,更加專業的社會交流使者將與人類帝國完成洽談。不論如何,我代表英特雷克斯,向伱們致以和平的歡迎。”
——
重甲的動力系統輕聲嗡鳴,巴拉巴斯·丹提歐克拒絕了他的副官的攙扶,單獨走下舷梯,踏上這片他久違的地域。
三小時前,在英特雷克斯位於芝諾比亞的接見廳,戰爭鐵匠尷尬地完成了儀式性的感謝與問候。他抱著一定的期待回到他漫長路途中短暫的中轉站,與基因之父一同和英特雷克斯的使節兼談判團會面。
英特雷克斯人熱情地接待了他,甚至令人懷疑他們是否動用了本地最高一檔的禮儀,來款待這位曾經的人類信使,感謝他為英特雷克斯帶來的光輝希望。
丹提歐克固然感激他們的銘記,也能夠從英特雷克斯人的禮遇中感受到他們的真誠,甚至某種程度上的——敬畏。但他很快地反應過來,這並不是他所需要的。
隨著時間的流逝,英特雷克斯的“丹提歐克”早已化作一個記載於書籍上的單薄名詞,而非實際存在的個體。
他不再是那個與英特雷克斯人並肩坐在林蔭下,展望著天鷹翱翔的遙遠未來的白發老頭兒,而是一名包裹在鋼鐵之內的陌生客人,擁有著天生的高貴身份,和政治意義上的雙方和平符號。
戰爭鐵匠不介意他所承載的身份發生的轉變,倒不如說能夠用過往的經歷為帝國換取切實的潛在利益,也是他的驕傲所在。
在鐵之主的把控下,另一名更年輕的戰爭鐵匠、他麾下的十二名相對擅長文書工作的優秀軍官、百余名凡人文員,以及幾名憶錄使負責了這場複雜的初期談判任務——憶錄使名單包括莫爾斯,雖然在帝國工匠的低調下,英特雷克斯人沒看出那個黑袍人有什麽不同尋常之處。
而丹提歐克則咳嗽著拒絕了這些寬耳朵人類的挽留,在佩圖拉博的許可下緩緩離開接見廳,乘坐雷鷹抵達城郊。
芝諾比亞的都城風景十分不錯,城區擁有著豐富的自然與人文資源,溫帶的繁茂植物掩映著城都中淡色金銀尖頂的整齊房屋,建築順著山坡的弧度而下,以青灰的鵝卵石和蜿蜒的溪流相互聯系,暗暗契合著某種獨特的神態節律。
為迎接鋼鐵勇士的到來,一面面色彩豐富,卻並不豔麗到干擾視野的小旗和細橫幅被絲繩拉起,恰到好處地懸掛在相互緊鄰的塔樓上,如綻放的人造野花,點綴起和諧的城區。
時值當地的黃昏時間,柔和的光照從還在盛年的恆星上散發而出,將芝諾比亞籠罩在微微的橙黃光亮之中,與和風一並撫過城中的林葉、屋室與雕塑、泉流,與無處不在的輕柔音樂和柔軟和聲互為伴奏。
也許這是芝諾比亞一天之內光影最為典雅的時刻,又或許此時不過是英特雷克斯無數種風光美景之中,最為不值一提的一種。
“你其實有權留在接見廳,辛德曼。”丹提歐克緩慢地說,不需刻意放慢太多他的行走速度,凡人宣講者凱裡爾·辛德曼就能跟在他身旁。
在馬卡多的建議下,莫爾斯的憶錄庭中添加了一個專門的附加部門,其中的宣講者負責前往人類帝國各處,進行帝國真理的相關傳揚工作。
某種意義上,能夠擔任宣講者的凡人,比足以成為阿斯塔特適格者的青年還要稀有——身體素質方面的適格者不在少數,尤其是對於鋼鐵勇士而言。
但天生能夠站在任何異族或同族面前侃侃而談,敏銳地圍繞著不同文化背景,展開深入淺出的宣講,將帝國真理潛移默化地灌輸到對人類帝國充滿疑慮的凡人和亞人心中,而不至於被疑慮重重,乃至瀕臨暴動邊緣的民眾撕成一萬塊碎片,並進一步掌控上萬人的心跳和思想,則更加考驗一個人與生俱來的天賦。
凱裡爾·辛德曼的年齡是一個未知數,即使這對於帝國科技而言並不重要。他瘦而高,頭髮花白卻精神抖擻,聲音則渾厚而富有煽動力,開口時自然帶有沉穩的共鳴和聖言般的回響。
“宣講者首先要了解的,是一個文明的社會意識。”宣講者說,“如果我留在接見廳,大人,我可能需要從七十二個小時的連續會談中,分辨出英特雷克斯隱藏在政治條件背後真正的存在形式。但如果能跟你走上街頭,也許我們需要的只是一次街頭漫遊。”
他停頓了兩秒,“這也是我離開第六十三遠征艦隊的原因。”
“因為影月蒼狼要去與獸人作戰,而獸人不需要宣講?”丹提歐克說,“可真是道路迢迢啊,辛德曼。”
“為了帝國,”辛德曼笑道。
“或許影月蒼狼需要吞世者的幫助,”丹提歐克回以微笑,即使在頭盔中無人可見。
辛德曼正打算問一問為什麽,便聽見遠處傳來慶祝遊行的聲音。
丹提歐克與他一起後退到林間,看著那些打扮成半人馬的騎手們被裹在反射光芒的光滑金屬盔甲中,昂首挺胸,帶著飄揚的絲帶與當地時令的芬芳鮮花,噠噠地從道路中央走去。
“他們的弓箭能穿透星際戰士的盔甲,”丹提歐克分享著他的知識。一千五百年前如此,恐怕今日,英特雷克斯看似複古而落後的弓,早已變得更加鋒銳。“假如真的有地方一千五百年不曾改變城市布局……那麽,前方也許是他們的武備所。”
辛德曼點頭,跟隨丹提歐克一起循著遊行的道路前進。
丹提歐克猜對了一半,遊行隊伍的前行方向仍然是英特雷克斯人用於放置兵刃的地方,但如今早已改成純粹的紀念場館,用於銘記當年黑夜時代裡,這群流離在外的人類同族曾經歷的磨難和戰爭。
丹提歐克僅僅說自己是一個鋼鐵勇士的戰爭鐵匠,而非坦白他的全部身份。
紀念館大殿的接待者高興地歡迎了他——實際上,丹提歐克相信他是英特雷克斯的軍事士官,而不是單純的文員。
他能從士官筆挺的身姿、莊嚴的風范和克制的態度中,依稀辨認出那些熟悉的特質。
“我們將兵器放進博物館,用靜滯的技術保存,”士官說,音樂從周圍隱藏的揚聲器中悠然地飄來,“用於紀念我們不再需要的戰爭,以及隨之而來的犧牲與死亡。這位是館長,阿什洛特。”
館長的出現令辛德曼小小地吃了一驚,那無疑是個貨真價實的異形,和人類絕非同源而生。但它謙遜的神情卻和英特雷克斯人尤其神似,雖然受限於生理條件,口齒不如人類清晰,但變調後的樂曲完美地補足了這一點缺憾。
辛德曼抬頭,看了看丹提歐克的鐵面。也許這就是鋼鐵勇士獨有的淡然,他想,異形的出現不足以讓戰爭鐵匠有片刻動搖。
館長和士官,還有一些翻譯樂師一同帶領兩人觀賞他們的收藏,即使訪客甚少,英特雷克斯也沒有分毫怠慢,他們的好脾氣讓人印象深刻。據傳福格瑞姆有時會說音樂足以陶冶一個民族的情操,英特雷克斯則印證了鳳凰對藝術的讚許。
他們路過一件件古老而罕見的武器,那些各有不同的古代冷兵器,還有更為科技化的激光槍、能量鞭,抑或是具有英特雷克斯特色的樂器般的優雅武備,都靜滯在冷色調的光澤中,仿佛被冰川封凍。
上次拜訪英特雷克斯時,丹提歐克沒有權限進入當年的武備所,因此他也是首次見到這些封存的兵器。他在一組細長而古怪的匕首邊止步,被雕刻在展櫃邊緣的小字吸引。
這些展品大多用簡明扼要的詞匯,描述了武器的功能和原理,例如“激光卡賓槍”、“複合電漿充能短弓”、“精工輕甲零件”等等。可只有這一組刀刃,看了它們的名字後,丹提歐克仍然一頭霧水。
“這些刀,”戰爭鐵匠沉思著問,“為何名為‘宿敵刃’?”
士官想要用哥特語,找了一會兒單詞未果後,還是選擇了英特雷克斯自己的語言,並讓翻譯樂師協助溝通。
“它們可以被選定目標,”士官說,“一旦目標確認,它將對它的宿敵造成無與倫比的傷害,故其得此名。它們的鍛造方式早已失傳,這或許是僅存的一批宿敵刃。”
丹提歐克驚訝地和辛德曼對視一眼,猜測著這或許是某種古老的靈能造物。
“感謝你的介紹,”辛德曼說。“某種意義上,也許這是這兒最危險的武器,將它封存證明了英特雷克斯的智慧。”
“也感謝你的讚美,人類帝國的客人。”士官點頭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