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捏住了蕩魔劍的劍尖,日光散去,黑暗重臨,寂靜的空間,又響起雨水落地的聲音。
夏遠收起劍。
李春成看著手指,那真意還殘留在他的指尖,未曾散去。
抬起頭,他看夏遠:“你可知道,當今大陸,最強的修士是什麽境界?”
“景神。”夏遠回答。
“不錯。”李春成又沉默片刻,“我答應了。”
這話實在很沒頭沒尾,夏遠一時也猜不透李春成的想法,問:“李先生的要求,就是讓我出一劍?”
“不錯!只是現在看來,說出劍有些不妥,出掌出拳、出刀出斧都可以。”李春成笑道。
他望著夏遠,眼中神采奕奕。
這是在說,少年最核心的功法不是劍,而是心法,所以不拘於兵器的形式。
他坐回石桌旁,拿起酒壇:“來,把酒喝完!”
乾喝酒是件無趣的事情,只有一心求醉的人會這麽做,李春成讓仆人上了菜肴,又佐以江湖秘聞、修行秘訣,辦了一場精彩的酒局。
酒散,暴雨依舊,含月撐著傘,和夏遠一起,登上馬車。
雨點打起塵土,將王城裡臟汙的街道,上上下下,仔細仔細的清洗乾凈,汙水流入燕江水系,沉澱、分解。
夏遠從車窗伸出手,雨水打濕了他的衣袖,含月忙將他的胳膊拉回來,用手絹擦拭。
“殿下這是做什麽呢?”少女問。
“我想用真氣,來抵禦雨水,看來不行。”夏遠說道。
“殿下才采霞,怎麽能行!”含月好氣又好笑,將少年浸濕的胳膊,抱在懷中,用自己懷裡的熱量,驅散雨水的陰冷。
從燕江水畔回到長公主府,夏遠尚未來得及換掉濕衣服,燕東雅找了過來。
女人很直接地告訴夏遠,自己身邊的局勢有變,希望得到少年的支持。
夏遠沒有回答,她也沒有追問,隻說等到三日後,請夏遠看情況,再做決定。
她與少年沒有過多的交情,幾日前她想要交一交,少年拒絕了,所以,她要展現的是利益,她想要向夏遠展示自己的三個洞玄境,以此來吸引少年幫助。
燕東雅走後,小院難得地安寧下來,林小鹿直到第二日早上,才到來了小院。
少女的面容疲憊,雙眸迷茫,又帶著一絲堅定。
今日,不用夏遠哄騙,她自己便撲到了少年懷裡。
夏遠抱住她,親吻她的額頭,問她怎麽了。
她抬起頭,欲言又止。
想到幾日前的對話,她將口中的話咽了回去,給了和燕東雅一樣的回復。
她讓夏遠,等等看兩日後,看王位的最後考驗。
“看來,小鹿兒已經決定了。”含月道。
林小鹿走後,含月立在夏遠身後,雙手按壓著少年的腦袋:“殿下也是壞心,居然不讓王大人告訴小鹿兒,你已經決定支持她。”
夏遠閉上眼:“梁非簫回來了嗎?”
“榮嬤嬤已經聯系過了,那邊驚訝得很,但還是同意了。”含月回答。
她看看林小鹿和燕東雅離開的方向,又道:“她們這樣,恐怕還會回來呢。”
她說的沒錯。
燕王所定日子的前一晚,燕東雅和林小鹿,造訪了這個小院。
燕東雅先來的,穿一身黑色的齊腰襦裙,領口開得很大,露出雪白高聳的山脊,她抹了胭脂,用了花瓣浴,身上帶著饞人的香氣。
林小鹿後來的,穿燕王賜的淡紫色長裙,沒有什麽其他裝飾,只有跳動很快的心臟,和濕潤的雙眸。
夏遠攀了會兒山脊,安撫了那小鹿亂跳的心臟,然後,將她們拒絕。
燕東雅走時幽怨,林小鹿走時,眸中的春水,變成了夏日的雨。
一夜過去,第二日早上,宮內派來馬車,迎接各個王子王姬,以及有著足夠力量,足夠身份的修士。
兩日的暴雨歇了,昨日陰了一天,今日徹底放晴,金燦燦的日光透過窗戶,照入到大殿內。
燕王的病更重了,兩個太監,將他抬到了龍椅上。
“我老了,病了,時日無多,管不住你們,但我到底還沒有死。”燕王的話語很慢,中間夾著咳嗽,“我要是死了,這王城,不用一天,就會被鮮血染紅!”
他陰翳的雙眼,掃過臺下子女,子女都低著頭。
“你們可以鬥,但不能傷了燕國的根基。”燕王緩緩道,“什麽是根基?洞玄境是根基,能支持一個修士到洞玄的資源是根基,還有最重要的根基——掌控國器的人!”
臺下,所有人都在思考,琢磨燕王此話的意思,琢磨他想要說明什麽,想要做什麽。
“你們不是根基,只有掌控了國器的才是。”燕王扯出笑,“所以,你們死傷多少都無所謂。”
這句話,比前兩日的驚雷更令人惶恐,王子王姬們紛紛抬起頭,望向龍椅上的父王。
“伱們要爭,就自己來爭!”燕王猛一抬手,兩個太監抬著一隻兩人高的巨鼎,從後面出來。
鼎是青銅鼎,上面沒有花紋,樣式普通,瞧不見任何光華。
除了重了些,看起來,這只是一隻尋常的巨鼎。
就是這麽一隻鼎,讓在場所有人的呼吸,都急促起來。
夏遠同樣如此,盯著巨鼎,他心中歡喜,藏著靈戒洞天的靈戒的,就是這隻鼎裡的洞天。
鼎內洞天,名為巨鼎洞天,只是一方較為廣袤的世界,有著飛禽走獸而已。人魔洞天裡有陰屬性藥材,屍解洞天裡有僵屍,巨鼎洞天裡,沒有任何有靈氣的生物。
因為這個洞天裡,不產靈氣,就連真意的使用,都有很大的限制,更重要的是,這鼎的進出很麻煩。
這麽一個廢物洞天,本沒有絲毫價值,直到燕國先祖,將它作為了國器,作為了燕國國運的承載物。
它,就是燕國最重要的寶貝!
只要持有它,洞玄就能媲美涅槃!
而且,若上一任燕王主動坐化,將修為留在鼎內,就是未達洞玄的王子王孫,也能使用這隻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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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內,所有人貪婪地盯著那隻鼎,盯著那象征著燕國最高力量的器物。
只有少數人及時注意到,隨著鼎來的,還有一個頭髮花白的男人。
李春成與夏遠對視一眼,都看向燕王。
“以往,都是先選好了王,再送入巨鼎洞天,讓他慢慢煉化國器,”燕王微弱的聲音,在大殿裡飄蕩。
“今時不同往日,你們誰想要王位,就一齊進去,最後活下來,煉化了國器的,就是下一任燕王。”
此話一出,殿內喧嘩一片,一些修為高的王子王姬大喜過望,一些修為不足的,連聲抗議。
幾個世家大派,對視一眼,要出來反對。
“……我要是這麽說,你們身後的人恐怕不滿。”燕王繼續道,“所以,就讓你們身後的洞玄來比試,一人一場,贏了的,就得一樣東西。”
“不知父王說的,是什麽東西?”二王子站出來。
“一個同行者,或者一瓶丹藥,一把靈器,當然,得是你們有的。”
這個條例一出,原本緊張的世家大派,都放下心來。
就算他們支持的王子王姬是個廢物,只要同行者夠強,就能解決其他對手,助對方登上王位。
“同行者和所帶東西,可以以後再定,現在,先請各位,大展身手吧。”燕王哈哈大笑起來,“不想參加的人,現在還有退出的機會,等到開腸破肚,腦袋搬家,可就晚了!”
燕王一共十六個孩子,不多時,八人跪下,選擇退出,燕王讓太監,帶八人出宮。
還有八人,站在場內。
其中有廢太子,有二王子、有長公主、有五王子和三公主,還有另外三個原本比較邊緣的王子。
“諸位,選擇吧。”燕王扭頭,瞧向洞玄境的高手們。
夏遠也瞧過去。燕國一共十九個洞玄,那邊站著十五個,算上站在燕王身後的三個羽林軍統領,只有一個洞玄缺席。
洞玄也分強弱,其中最強的,是雲廬書院的院長,廢太子以前的老師,他幾年前已經洞玄後期。
其中最弱的,是勉勉強強,碰了大運,才得以晉升洞玄的九個。
另外五人,有三個初期,兩個中期。
夏遠感嘆,洞玄在整個尋天大陸,也算是說得上名號的高手,平日裡總出現在江湖傳說裡,今日,一下子聚集如此多,而且,還不是主角,只是配角。
他又看李春成,想到自己才采霞的修為,本來有些舒緩的心,重又急迫起來。
得了靈戒洞天,就一心一意搞修為去。
有能在洞天內儲物的靈戒,一些危險的地方,未必不能闖一闖了!
在他思考的時候,殿內的半數洞玄,已經選好了支持者。
二王子身後,站了3人;五王子身後,站了2人;四王子、七王子身後,各有1人。
此刻,還有8位洞玄,沒有動靜。
場上,還有廢太子燕凌風,長公主燕東雅,以及三公主和八王子身後,沒有人站著。
在場所有人,沒有瞧場上的王子王姬,而是在瞧剩下那八位洞玄裡,最年輕的一位。
步入洞玄,便能初步掌控自身,停止衰老,在場的洞玄境,都是中老年的模樣,只有一位,還是青年樣貌。
他就是雲廬書院的這一代院長,繼承了雲廬子稱號的天才修士。
燕國內,所有人都覺得,雲廬子會成為燕國第一位自主晉升的涅槃。
他們卻不知道,燕國還有一位已經是涅槃的李春成。
在眾人的注視中,雲廬子走出了隊伍,他穿一身白色儒衫,身形消瘦,樣貌中等,已是洞玄後期的他,可以收斂自己的氣勢,因此比起一名修士,更像一個教書育人的書院先生。
只是,他眼中不時閃過的寒芒,刺入眾人心中帶來的心悸,依舊顯示著他的可怕。
相比之下,李春成才是真正的返璞歸真。
雲廬子立在了燕凌風身後。
所有人都松了口氣。燕王的條例是,一人打一場,贏了就能帶一樣東西,雲廬子再強,也只能給燕凌風帶一樣東西。
他們又看向剩下的洞玄。
燕東雅也往那邊瞧著,她瞧著與寧國有舊的那位洞玄,瞧著寒門的那位洞玄,瞧著野兔林的那位洞玄。
她想要知道,到底是誰,奪走了本該屬於她的洞玄。
在她的目光中,三位洞玄一齊走了出來,他們來到了正中央,所有王子王姬的所在地,沒有停留。
沒有停留!
在眾人的驚愕中,他們走到大殿另一側,站在了一個少女的身後。
看著身後的三人,林小鹿懸著的心放下了。
她抬起頭,頂著所有驚嚇與不解,走到了大殿中央,兄長和姐姐的身側。
燕東雅瞇起眼,垂著的手掌握緊了,她怎麽也想不到,搶走自己支持者的,居然是林小鹿!
所有人都想不到,前些日子隱隱站在燕東雅身後的三個洞玄,居然到了林小鹿身後去!
殿上,有官員要出言抗議,一個娼妓的女兒,怎麽能參加王位之爭!
燕王先開口,搶在他之前說道:“能夠掌控國器的,都可以。”
林小鹿也是燕王血脈,當然也可以。
只是,他也沒想到,這個被他遺忘了十六年的女兒,居然會站在她的兄姐的身邊。
他看向夏遠,毫無疑問,是少年在運作。
他思索起其中深意。
臺下,燕東雅望向林小鹿的目光毫不掩飾,林小鹿短暫避開,深吸一口氣後,抬起頭,直視姐姐。
“沒想到是你。”燕東雅口中含著失望。
“姐姐總說,這個世界上沒有高低貴賤,我為何不行?”林小鹿回答。
“你可能以為,是你的努力,讓你站在了這裡,”燕東雅掃過那撫摸過無數次的臉,“但我要告訴你,是他們選中了你,你才能站在這裡。”
林小鹿尚未回答,旁邊的三公主笑起來:“不管是因為什麽,你的支持者都跑到她那邊去了,你現在,什麽也沒有,還在這教訓起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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