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棧外北風料峭、大雪紛飛。
客棧內眾鹹魚三五成群,喝著小酒、涮著羊肉,激情四射的指點江山。
“就沒人發現五毒神教這架,打得不對勁嗎?”
“怎麽不對了?”
“你們想啊,就五毒神教當下四面開戰還能穩如老狗的實力,他們但凡隻盯著白蓮教或明教一方打,早就能夠開山立派、功成名就了,他們倒好,非但南擼白蓮、東薅明教,還把西北方的全真教也給拉下了水……他們到底想幹什麽?”
“要按你這麽說,難道五毒教隻按著明教打,或隻按白蓮教薅,另一方就抄著手乾瞪眼?那孔雀聖母和大日佛尊都是什麽人物?世之梟雄也!他們拔根頭髮都是空心兒的,唇亡齒寒這麽簡單的道理,我們都看得清楚,他們能不明白?還有全真少林,執江湖正道之牛耳,他們能眼睜睜的看著五毒教在南方武林坐大,再北上跟他們死掐?兄弟,這裡邊都是算計!”
王珵雙手接過小料碗,答道:“打咱們回來後,咱就忙得腳不沾地,未得閑再去過東瀛,不過咱手下的船一直在大魏、東瀛兩頭跑,周輔兄弟也多有書信回來,那邊眼下亂成了一鍋粥,到處都在打仗,再加上糧荒,又餓死了一批……除了咱們控制的那幾片地界,其余地方的倭奴都死得七七八八了,剩下的都在山裡,跟周輔兄弟他們玩捉迷藏呢!”
前堂內屏息凝氣吃瓜的鹹魚們齊齊哄笑出聲。
他從櫃台後邊轉出來,指著角落裡的空座:“別站著了,快坐下,吃兩口熱乎的,暖暖身子。”
一張張凶神惡煞的面容,將挑簾進來的來人嚇了一大跳,下意識的就後退了一步,雙手擺起防禦手勢。
說著,他向身後的隨從一招手,一名隨從當即捧著一個一尺多長、鑲珠嵌金的精美檀木匣子躬身上前,畢恭畢敬的將檀木匣子放在到了櫃台上。
王珵:“還沒呢,這這處理完一大半,這不是您離得遠,先緊著您的錢嗎?楊堂主和項大少他們也都同意了先把您這一份兒送過來……”
王珵無言以對的衝楊戈豎起一根大拇指。
王珵慌忙端起料碗,將碗裡熱氣騰騰的羊肉送進嘴裡,咀嚼了幾下後便笑著稱讚道:“還得是二爺您這日子過得踏實!”
適時,一名裹著厚實皮衣匹衣、腰間懸掛著一柄黃金彎刀、面容威武肅穆的魁梧大漢,在幾名同樣裹著皮衣皮冒、腰懸彎刀的隨從簇擁下,掀起客棧大門上懸掛的厚實擋風簾跨進客棧。
雖然蕭寶七他們也不見得怕……
“皇帝大氣大量寬容你們,是因為他是皇帝!”
楊戈沒好氣的撇了撇嘴,拍著櫃台大聲道:“笑個錘子,趕緊吃完收拾了打麻將……對了,伱,別看別人,就是你蕭寶器,剛剛聽你話裡那意思,是嫌棄小號的濁酒汙了您蕭大爺的舌頭是吧?打今兒起,你的酒錢翻倍,愛喝不喝!”
“嘭。”
楊戈:“還行吧……”
楊戈向他一揮手,提前將那小子嘴裡不知輕重的大糞給他堵了回去。
王珵聳了聳肩,一臉得瑟笑意的回道:“陛下召咱老王進京赴誕聖宴,甭說是下雪,就是下刀子咱老王也得來啊!”
楊戈拿起小料碗調了一碗小料,遞給王珵:“你後來去過東瀛麽?那邊現在情況如何?”
“沒有什麽煩心事是一頓涮羊肉解決不了的!”
楊戈拱手回禮,笑道:“這天寒地凍的,你怎麽跑這兒來了?”
“是朋友啊!”
“二爺開恩啊,酒錢翻倍,那不是要我的命嗎?”
其余鹹魚也回過神來,嘻嘻哈哈的亂七八糟喝彩道:“二爺威武,就不能給這些人好臉兒!”
趙猹的臉蛋兒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紅,紅得發燙的耳朵裡似乎有兩股熱氣冒出來:“哼,輕浮,不理你了!”
魁梧大漢走進客棧,余光一掃客棧內東倒西歪,站沒站相、坐沒坐相的鹹魚們,微不可查的皺了皺眉頭,但目光轉向櫃台後邊的楊戈時候,面上又瞬間浮起略帶恭敬的謙和笑容,開口便是一口地道的河洛官話:“掌櫃的,還有客房嗎?”
“這就是為何那幾位能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而你我爛兄爛弟只能蹲在這兒喝酒打屁的原因!那五毒教或許的確底蘊深厚,可明教和白蓮教當真就是泥捏的了?真論起來,誰家還不是個百年老字號啊?他們要真這麽不堪一擊、三五兩下就給搖散了架,還輪得到五毒教來出這個頭?與其扣扣索索的拚家底,耗到最後誰都落不了好兒,還不如索性玩一把大的,拿出玉石俱焚的氣概來,一次性就把各家打退、打痛,打到他們心有余悸、瞻前顧後,他五毒教自然也就站穩了!”
那廂的蕭寶七一掌拍得桌上的碗碟齊齊跳動,一本正經的大聲拍馬屁道:“二爺尿性!”
鹹魚們舉起酒碗大呼小叫的飲酒。
“寶器威武!”
“以前來這一套,現在還來這一套?”
“哎,新來的朋友,過來一起涮羊肉啊……”
鹹魚們不滿的齊齊扭頭望過去,幾個性子火爆的起身就將屁股底下的條凳抄在了手裡……
王珵佯裝漫不經心的一擺手:“嗨,托了您老人家的福,小升、小升……”
一隻豬頭從他身畔冒了出來,扒著他的手臂抽動著鼻翼一路往上嗅。
楊戈訝異的問道:“什麽好香啊?”
“我條凳都差點飛過去了!”
“當浮一大白!”
“寶器夜夜做新郎……”
楊戈定睛一看,當下就笑著壓手道:“淡定淡定,是朋友……”
“哦吼……”
“二爺威武!”
楊戈訝異的看著她,他躋身宗師之境後,氣息內斂、渾然一體,連客棧裡這些武功不弱的鹹魚們都沒能看出他身上有異,這隻猹竟然看出來……應該說是嗅出來了!
他心頭感到驚奇,面上卻還嫌棄的把她再一次湊上來的豬頭推開:“我聽出來了,你就是饞我的身子,你下賤!”
楊戈像驅趕蒼蠅一樣衝著鹹魚們揮手:“老子看到你們也心煩!”
“吸吸吸……”
王珵暗暗咽了一口唾沫,進門時的那股得瑟勁兒一下子就消散了大半:“您現在……和陛下都處得這麽隨意了嗎?”
楊戈笑呵呵的遙遙衝他豎起一根大拇指:“瓢得好啊,你要不瓢,我還不知道你心裡邊這麽看不起我們客棧呢。”
魁梧大漢聽言,面上的笑容有些勉強了,卻還是保持著禮數,捏掌揖手道:“掌櫃的執意如此,我等便不多打攪了,只是我家國師南嘉聖尊久聞掌櫃的大名,盛邀掌櫃的前往草原大雪山一行,坐而論道,我家國師烹茶以待。”
有些話,他能說,但蕭寶七他們不能說。
果不其然,楊戈聽完後輕出了一口氣,用筷子串起半盤羊肉下鍋:“客氣了不是?不過先說好啊,不值錢我就留下,要是些什麽金銀珠寶、古玩字畫之類的玩意兒,你怎麽弄上來的,就怎麽弄回去……快嘗嘗,這就得趁熱吃!”
王珵“哎”了一聲,對楊戈做了一個“先請”的手勢,走了幾步後又想起一事來,低聲道:“二爺,您的尾款,咱這次一並給您帶過來了,攏共三百八十萬兩白銀,咱全給您換成了黃金,就在城外碼頭上,由方兄弟帶著他上右所的弟兄們看守。”
楊戈搖頭:“你家國師的好意我心領了,只是我這人活的糙了些,平生不修善果、隻愛殺人放火,如此重禮我就不收了……趕緊走吧,我看到你們就心煩。”
見他臉上已經絲毫笑意都無,魁梧壯漢不敢再多言,再次捏掌揖手:“我等告退!”
楊戈瞅著這老貨那副嘚嘚瑟瑟的模樣,就知道肯定不是什麽小升:“不錯,求仁得仁,你老王也算是修成正果了!”
王珵無奈的一攤手:“您這話,叫咱怎接?”
“噫……”
“蕭兄高見!”
楊戈笑道:“你隻管幫我把錢送進京城就行,回頭我寫封親筆信,讓人帶給皇帝,他知道該怎麽做。”
楊戈心說‘這廝還是這麽官迷’:“又要升官了吧?”
楊戈向他招手道:“還愣著做什麽?進來啊!”
楊戈:“怎了?”
她撒開楊戈的臂膀,轉身蒙著臉一溜煙兒的往後院的跑去。
“對了,此行,咱和周輔兄弟他們還給您帶了些許手信過來,都是些不值錢的土貨,稍後一並送到您府上,只希望您別嫌棄。”
魁梧大漢暗自咽了一口唾沫,強笑道:“掌櫃的莫要誤會,盒中並非什麽奇珍異寶,皆是南嘉聖尊手抄的經文手劄,贈與掌櫃的以文會友。”
王珵:……
鹹魚們當下哄笑得越發大聲。
“滾出去,這裡不歡迎你們!”
他知道楊戈對倭寇是個什麽態度,就隻撿楊戈想聽的說。
楊戈瞥了一眼他腰間的黃金彎刀,懶散的伸著懶腰,淡淡的說道:“不好意思,小號店小,不接待異國客人。”
“可以啊老王!”
魁梧大漢張嘴就要辯解,卻被楊戈揮手打斷:“行了,你們就別來我這兒找不痛快了,趁著我還不想發火兒,趕緊走吧,最好也別在路亭停留,誰請你們來的,你們就上哪兒去。”
襯托得蕭寶七的哀嚎聲越發淒慘:“不要啊二爺,我只是一時嘴瓢啊,真沒有半點兒看不起咱們客棧的意思啊!”
櫃台後,楊戈用茴香豆就小酒兒,吃瓜吃得賊起勁兒。
蕭寶七哀嚎得越發大聲。
說著,他扭頭向後院那邊大喊道:“二牛,弄一套銅鍋,切三斤羊肉。”
鹹魚們笑得都快岔氣兒了。
楊戈嫌棄的用一根手指頂在豬頭的大腦門,把她頂開:“你幹啥?男女授受不親都不知道嗎?”
楊戈想了想,說道:“你回頭讓方恪把零頭送我家去,剩下的,你幫我個忙,送進京城交給皇帝,讓皇帝給我換成銀票,那麽多錢,我家裡可放不下。”
趙猹小聲嘀咕道:“我也不知道該怎說,既有些像春日花草發芽的清新味道,又有些像夏風吹過百花的淡雅味道……啊,好好聞。”
“今日全場由蕭大爺結帳!”
王珵回過神來,面上浮起爽朗的笑意,大步走向楊戈,邊走邊抱拳拱手:“二爺,別來無恙啊!”
“別來無恙。”
“早說嘛!”
“滾滾滾!”
經歷了這麽多事後,二人閑聊之時倒是不再像剛開始時那麽緊張、客套了,有了幾分老友的隨性味道。
眾鹹魚聞言,心頭陡然反應過來:‘對啊,蹲這兒喝酒打屁怎麽了?他不也蹲這兒喝酒打屁嗎?英雄不問出處、鹹魚不論歲數,大可不必如此妄自菲薄啊!’
“如果有,那就兩頓!”
正當鹹魚們快活的起哄之時,大門口的厚實擋風簾又一次被掀起,料峭的寒風呼呼的往客棧裡灌。
楊戈看都沒看櫃台上的檀木匣子一眼,只是輕笑道:“功課做得挺足啊?有心了!不過你們既然下細的研究過我的生平,就應該知道,我這人不大喜歡出遠門,回回出遠門都是因為有人欠收拾,所以啊,你們最好是別盼著我北上出關,沒你們什麽好處……東西拿回去吧,好走不送!”
“寶器尿性!”
“吼……”
趙猹扒拉他的手臂不撒手,一臉貓咪嗅貓薄荷的陶醉模樣:“二哥,你好香啊!”
“乾……”
但下一秒,他臉上便再次浮起了笑容,再次說道:“掌櫃的,我等是應召入京赴皇帝陛下的誕聖宴,皇帝陛下都允諾我等:‘關內關外俱是一家、四海天下皆為兄弟’,掌櫃的何以吝嗇施舍給我等一張床鋪棲身?”
王珵一臉懵逼的望著群魔亂舞的前堂,若非楊戈就戳在櫃台後,他都疑心自己是不是走錯地兒了。
楊戈意外道:“這麽快就處理完了?你這老小子動作挺麻利嘛!”
楊戈收回手,不緊不慢的說道:“我們不想寬容你們,是因為我們只是小老百姓,這一點兒都不衝突……再者說,想要別人寬容自己之前,不得先好好想想自個兒都做了些什麽破事兒?”
說完,他便上前親手捧起檀木匣子,領著一票隨從轉身掀起擋風簾匆匆離去。
“好!”
那廂的蕭寶七一拍飯桌站起來,面紅耳赤的張嘴就要開噴。
“二爺尿性!”
魁梧壯漢前腳踏出客棧大門,鹹魚們後腳就起哄鬧了起來,主打的就是一個打臉得當面。
烏煙瘴氣的氣氛,令戳在櫃台前的魁梧大漢終於忍不住擰起了眉頭。
還別說,這些鹹魚不愧都是風裡雨裡滾過幾遭的老江湖,對於江湖大事的確都很見地,經他們這麽一絮叨,很多楊戈先前看不太真切的事,一下子就明朗了。
“這事兒必須得敬二爺兩碗……”
但終歸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話是這麽說,但那五毒神教要真有遠交近攻的心思,這事兒總還有得緩吧?怎麽著也比一上手就四面開戰更穩妥吧?”
二人落座後,後廚的張二牛不一會兒就將銅鍋和羊肉送了上來。
楊戈也笑著回頭:“這話我聽著順耳……別客氣,整!”
“渺渺,送兩壺透瓶香過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