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水之下。
在那用鐵桶圍成,像是潛水艇一般的船中,季小鹿與徐春一家小心的呆在一起,王銘手持鋼刀,一臉戒備。
徐廣將一家老小性命托付給他,他不敢有絲毫大意。
春娘在角落小心的看護著季小鹿,王問與杏花抱在一起。
徐春看著丈夫如此模樣,其雙眼布滿血絲,忍不住心疼到,“行了,休息一會兒吧,別敵人來了,你睡著了。”
王銘搖頭,一臉懊悔,“早知道如此,我一定突破練髒,也不至於在二郎面前成了累贅…”
徐春冷哼一聲,“行了,你都突破三次了,再給你一次機會,就能突破嗎?行了,休息一會兒吧,”
季小鹿捂著小腹,靠在小黑柔軟的腹部,也在勸解。
衛水中天碑已經消失了,在張清一聲之後,便消失的無影無蹤,似回歸了玄世。
但季小鹿所在船中,一直能夠感受到某種奇妙的召喚,就像是…
她沒有將這種玄妙至極的事情告訴大姐與姐夫,徐廣交代過,這種事情不能告訴任何人。
她一隻手忍不住撥弄徐廣交給他的盒子,裡面像是有一個小生命在向她求助一般。
小黑似察覺到女主人身上的急躁,小心的擺動尾巴,在季小鹿背上撫過,像是在安慰她一般。
“沒事。”
忽的,船上猛然抖動起來,隨即靜止不動,緩緩沉入水底。
但上方的幽豗卻陡然傳來巨大的咆哮聲,緊接著,便是水浪四起,將船打的四處飄零。
船上所有人面色大變。
有人追上來了!
“好畜生,竟然成了氣候,可惜,遇到了本座!”
“行了,牛座,尋找官印要緊。”有人開口阻攔。
幽豗的咆哮聲越來越大,水中氣流不斷在變化,船艙失去了幽豗的異力保護,逐漸滲出水來。
王銘面色大變。
徐春低聲道,“王銘,伱聽著,待會船漏了,你便帶著小鹿和王問走,不要管我!”
“春兒,你……”
“少廢話!小鹿腹中有我弟弟的孩子,萬不可有事,你一定要答應我!”
隨即她不去看王銘,而是用力抱住王問,“小問,跟著你爹好好修煉,等你舅母生了孩子,一定要保護好弟弟!”
季小鹿想要說話,腹中傳來劇痛,她面露痛苦,白皙的手指忍不住扣緊了手中的盒子。
“夫人,你怎麽了?!”船艙中,春娘擔憂的話傳出。
徐春與王銘連忙關心的看了過來,“春娘,小鹿沒事吧?”
她只是個尋常婦人,只是因為季小鹿懷孕,學了點醫術,此刻有些無措。
小黑也關心的翻動身子,壓碎了木盒。
一個綻放著玄色的方形印璽滾落出來,被季小鹿抓住。
隨即…
船艙陡然傳來震動,季小鹿身軀上閃爍瑩瑩光芒,好似月華,帶著無與倫比的生命精華之氣,衝刷她的身體,她渾身的精竅上傳出詭異水流聲與咆哮聲。
她身上的變化,在黑暗無比的船艙中顯得異常明顯,眾人目光皆是落在他身上。
“小鹿,你怎麽了?”
徐春擔憂的聲音響起。
季小鹿沒有回答。
一時間,船艙愈發混亂。
外面的幽豗與來人對峙片刻,對面的人終於緩緩退去,終究只是偶遇,雖說異種難尋,尤其是這種絕頂異種一旦馴化,便是最好的幫手,可惜時機不對,他們還有事情要做。
且在水中與一頭如此恐怖的異種交手,不是明智之舉。
……
……
“徐兄,能告訴我你如今的境界嗎?”
關山斬殺一個不死人,低聲問道。
徐廣沉默,隨即輕聲道,“四髒不息尚未圓滿。”
關山一臉失神。
果然,四髒尚未圓滿嗎。
其實練髒五境,每凝練一髒,體內都能生出玄妙變化,四髒不息,周身一眾氣息皆收斂自身,氣息無漏,徐廣如今雖強,但做不到無漏。
之前他只是以為徐廣故意顯露氣息,向外展示自己的氣勢,卻未曾想到,其人真的四髒未得圓滿。
真是…恐怖!
跨過靠近城南的青石坊,周圍的不死人便少了許多,這裡的建築也保存的更好。
徐廣眼中露出疑惑,怎麽沒有人來追殺自己?
魔門的人也沒了,一路上更是沒有看到一個黃天教的典座與仰君。
真是奇怪。
難不成,他們有更重要的事情?
寒刀門?還是段決留下的後手?
還有,李宗康呢?
正當徐廣思索時,忽然遠處傳來腳步聲。
轉身望去,卻見幾道人影迅速在牆上飛躍,腳下生風向這邊衝來。
他面色微變,正要動手,身前忽然湧現天羅地網,夾雜著無數石灰、藥粉、毒霧。
千人組成的‘烏合之眾’,瞬間亂了起來。
徐廣手持大槍,奮力衝殺,宋濤與江武在左右防護,飛雲衛與神仙院其余弟子守尾,飛速朝著兵卒包圍的防線衝去。
“不要亂,跟著飛雲衛的節奏!”
徐廣一聲大喝,大槍抖動,擋住天空飛來的箭雨,順手送出大槍,勁力吞吐。
數名身穿黃天教服侍的軍卒當場胸膛塌陷,倒飛出去。
兩人剛死,很快便又有人衝至。
大槍所過之處,遍地屍體,徐廣駕馭青鱗大馬,在陣中肆意奔騰。
很快,他遇到了阻礙,一尊像是不死人一般的巨人出現在身前,其身高三米有余,身上攜帶著一種狂躁的血腥味,口中發出詭異的哀嚎聲。
不似人。
但徐廣一眼便看出來,此人是吃人的!
吃人者與正常人有著明顯的區別,此人雙目赤紅,眸中混沌。
他幾乎是同時,想到了城中前段時間消失的屍體。
都是被黃天教的人吃了?!
難道當時在東岸找到的那些大坑,也都是…
他胃中忍不住翻騰開來,手中大槍愈發狂躁,勁力翻飛,好似銀龍。
“死!”
巨人手持宣花大斧,口吐獸言,當頭向徐廣腦袋劈砍而來。
重達數百斤的巨斧,還未抵達便帶著一陣惡臭的腥風,壓得徐廣身後一眾飛雲衛兵卒喘不過氣來,面露駭然。
徐廣抬起手中大槍,將巨斧震開,隨即腦袋微甩,一縷黑芒飛出。
化為箭矢刺入巨人胸膛。
巨人發出一聲慘叫,像是瘋了一般,丟下斧頭,雙手在胸膛上抓撓,直至全部破碎。
這種巨人體內的精血,竟然比尋常精英級練髒體內精血還要充足,只是異常狂暴。
徐廣心中震動。
一行人迅速掠過屍體,再度匯合。
他看向遠處幾尊巨人,舔了舔嘴唇,手持大槍衝出。
一刻鍾後,徐廣從一個巨人胸膛上拔出大槍,面無表情的看向關山身邊的周順。
周順一手捏著火雷子,一手持兵警戒,只是在沒人看到的地方,火雷子不斷掉落碎屑。
“你在做什麽?”
周順心中微挑,“沒…沒做什麽。”
他一臉茫然,先是看了徐廣一眼,又微不可查的看了一眼關山。
關山連忙說道,“周順是我心腹。”
徐廣意味深長的看了關山一眼,沒有再說話。
只是駕馬向前,“關兄,我們就此分開。”
關山一愣,“徐兄!”
卻在這時,聽到蘇玉嬋清冷的聲音,“周順,地面是什麽東西?”
關山低頭,看到地面的火雷子碎屑,有些不解。
蘇玉嬋有些失望的看了關山一眼,此人雖勇,但不夠謹慎細心啊。
她不由的看了一眼徐廣,眼中欣賞意味愈發明顯。
周順忽然尿急,連滾帶爬的下馬,邊走邊說,“這泡屎真邪門了!”
只是尚未走出幾步,便見一道劍光閃過。
蘇玉嬋眼神冷冷的看著其倒下的屍體。
關山似有察覺,回頭看向周順身體倒下的位置,眼中露出幾分羞愧與憤怒。
……
……
徐廣看著周圍惶恐不安的眾人,這些人中不全是武者,有些是神仙院弟子的家屬,有些事程許兩家的尋常人。
此刻很多人都受了傷,有些人已經跑的脫力。
他知道,帶著這些人,走不遠。
“此地已經基本安全,城南乃安穩之地,大家要是願意,就此分開。”徐廣開口說道。
目光掃視眾人,隨即又道,“我才是他們的主要目標,跟著我,你們活下來的機會更小。”
聽到徐廣如此說。
這些人面上果然露出意動。
城南最窮,人也最多,隱藏在此地,說不定黃天教一時半會真的查不到。
他們不想在跟著徐廣賣命了。
“多謝徐都統。”
一個程家的中年人第一個開口。
徐廣面無表情,周圍人面露糾結。
終於,隨著神仙院的第一個弟子離去,像是多米諾骨牌一般,眾人紛紛有所意動。
徐廣只是看著,並未阻攔,他不是這些人的父母,能夠同行一路,已經是仁至義盡。
在一處山坡下,眾人終於分開。
徐廣身後隻跟著宋濤以及三十多名飛雲衛士卒,他們早已習慣了聽從命令,在徐廣不趕他們走時,他們會一直跟著。
“師傅,你將來有什麽打算?”
趙旉看了一眼徐廣,又看了看自己身旁的兒子與江武,眼眸中帶著波動,輕聲道,“尋個院子,安穩活著吧,十年前從幽州過來,我跑不動了。
小武,要不你…”
江武斷然打斷,“我跟著師傅。”
許三多看向徐廣的眼神帶著幾分不好意思,“我…”
徐廣看了一眼他身後的許家人,眼中閃過了然,“沒事,我能理解,日後還有再見面的機會。”
許三多重重點頭,至於趙勇,他選擇了許三多,徐廣沒有多言。
多一個他,少一個他,其實無所謂,只是熟悉的人又少了一個。
徐廣帶著宋濤與飛雲衛化整為零,與關山的隊伍遙相呼應,在暮色下,像是兩夥幽靈一般。
卻在這時,徐廣站住了,在他身前十余米處的陰影中,緩緩走出一個人。
……
……
在一處無人知道的地方。
段決面色蒼白,整個人像是摔碎的瓷娃娃一般,渾身上下充斥著各種漆黑的裂隙,又被一種詭異的力量融合在一起。
自掌飛雲城以來,依仗昔日對玄異閣的掌控,又有衛水官印在,他從未如此狼狽。
哪怕外面鬧得再凶,他以為他能守護好飛雲城的。
已經記不住太多事情了,段決面露悲苦。
身後同樣重傷的李宗康面無表情,只是眼底帶著一抹察覺不到的仇恨。
古流,為什麽要殺段公!
“寧德,扶我起來。”段決低聲道。
李宗康聞言,沉默起身,雙手輕輕托住段決,帶著其向城守府走去。
“你瞧瞧,我早就跟你說過,徐廣比你謹慎,提前知道挖好密道,真是…”
想到被自己取自義玄的少年,段決面上忍不住露出一抹微笑。
他需要回到城守府,他要告訴世人,他還活著。
他知道自己在飛雲城百姓心中的地位。
李宗康不解,在他看來,此刻回城守府,必死。
但他習慣了聽從段決的命令。
這處密道的盡頭,是城守府的祀戎閣。
國之大事,唯祀與戎。
段決要回去,將自己活著的消息帶回去,用自己最後的力量做一件事,為飛雲城眾生,求一個活路!
只是,兩人從密道盡頭走出,剛路過假山,便看到一道人影,站在祀戎鍾下,他似乎已經站了很久,肩頭已經堆積了一些落葉,好似雕塑。
“林余,沒想到你竟然親自來了。”
林余,青州州首,一個愛民如子之人。
段決並不意外,事實上,他在路上便已經想到,魔教盡出,林余自然也會在。
“最終,還是我贏了。”林余說出了第一句話。
段決愣了下,隨即揚天大笑,“哈哈哈,你贏?拿什麽贏?你不過張清手中一枚棋子罷了,之前是明孝臣手中之棋,現在是張清之棋子,你這一生,都逃不掉棋子的命運。”
林余面露憤然,“你不該回青州!”
他像是被揭露了心底的陰暗一般,言談有些歇斯底裡。
青州他經營了十余年,他有太多的願景要在青州完成,但自段決回來,這一切都變了。
起初他只是想趕走段決,沒想到與張清的聯系越來越深,至今,他已無法脫身。
正如段決所言,他如今是張清手中的棋子,只是對外,他並非張清手下,而是盟友。
段決微微一笑,“我不回來,如何知道你狼子野心?”
“野心?明孝臣執掌朝政七年,他難道不是野心?”林余話音落下,伸手拍向祀戎鍾。
同時開口大喝,“你既滿口正義,為何不去審判明孝臣!?”
咚!
鍾聲響起。
“死在祀戎鍾下,你也值了。”林余如是說道。
這是一場專門針對段決的伏擊。
飛雲峰被襲,城守府被清,祀戎閣,便是他唯一能翻盤的地方。
雖然很多人信誓旦旦的告訴林余段決死了,但林余一向謹慎,他不會信。
鍾聲響起的那一刻,似率杯為號。
西北方向,黑煙驟起,凝聚成一道持刀巨鬼之相。
吼吼!
八方瞬間凝現無數凶焰,帶著滔天之火,頃刻間將祀戎閣包裹,那象征著大乾正統的祀戎鍾不斷鳴響。
段決面無表情。
“我一直都好奇,到底是什麽原因,讓你留守飛雲城不願離去,你位同三司,尊貴至極,死到臨頭了,能否為我解惑?”
林余的身影在幾尊巨鬼之後,若隱若現。
段決忽然哈哈大笑,“只是一些理想罷了。”
“理想?我不信你如此大費周章,就為了一個狗屁理想!”
林余大喝一聲,隨即向前一步,眼眸凶焰滔天,“算了,我親自來問你!“
烏光暴起,八方巨鬼來襲。
李宗康站在段決身前,面容平靜。
“殺我!”
段決的身形緩緩脹大幾分,身上裂隙愈發明顯,面容在一瞬間蒼老起來。
“世人皆以為文功無用,注定一世無法勾連玄世,隻得長壽而不得偉力,但殊不知,文功錘煉的乃是意志,昔日文相以魂鎮北海,段某不才,願以魂鎮飛雲城。”
魂,是一種很特殊的東西,很久以前,有人便研究人除了身體外的另一部分,只是一直不理想,直到那位文相出世,於北海悟道,以身隕為代價,強行使得魂魄出竅,以魂封天,致使北海之地百年無人能感玄,也無玄窟妖魔出現。
甚至感玄武者抵達北海,也會遭到壓製。
文人之魂,其實沒有特殊的作用,眾所周知的,便是養生長壽,除此之外,有人看萬卷書,一朝得悟靈魂出竅之力,這是完全屬於現世的力量,是現世能夠封禁玄世的力量。
如今,段決要做的,便是以魂鎮飛雲城。
他要這飛雲城中,所有感玄境武者,皆受節製!
林余色變。
而後,城守府為之一振,只是在兩息之後,風尚未止,然人已經變了。
自段決身上,生出一種‘勢’,並非武者的強大氣勢,而是一種貼近自然、萬物的親近之勢,好似此乃神明!
“你竟然走到了這一步!”
林余大驚失色。
萬年前,有強者得天下,其天才般的將玄世之力煉入現世山河之中,引山河成兩世交匯之地,又以強橫手段,終於將萬物煉化,引導天地變化。
化三百六十五印,有人說印中藏成神之謎。
這神,便是山河之神!
傳言文功練至深處,便是熔煉山河之印,山河成神之道,以人掌控山河,跨玄塵兩世,行蒼天之事!
而段決手中所持的官印,便是一道山河之印。
只是段決或許在來時便有所準備,其人抽取神印中所有神力,但又留下了神印,將其轉交給了徐廣。
“本府段決,今以人魂,封天!”
浩大之音透過看不見的玄世,震蕩在飛雲城內外,凡城中之人,盡皆能聽到其人之言。
城外,一隻如雕塑一般站立的張清,陡然睜開雙眼,透過重重屏障,像是看到了封天之人。
他默默讚歎一聲,繼而身形在原地消失。
抱歉,昨天有一章要修改,放到今天一起更。
三更一萬三,求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