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隧道的一刻,烈日驅走了黑暗,照的人睜不開眼。撲面而來的是熾熱乾燥的風,帶著塵土氣味的微風縈繞在身邊,一瞬間,黑暗、腐臭、潮濕、冰冷、沉悶,隧道帶來的所有負面情緒都被陽光和微風一掃而空,讓人忍不住忽略了炎熱與暴曬,沉醉在隧道外這片久違的光明之中。
除了光明,還有開闊,逼仄壓抑的隧道已經被甩在了身後,眼前豁然開朗。
隧道外是一座山峰的半山腰,只有出口外的一小截公路的遺跡還沒有自然吞噬,站在公路上向前展望,下方是綿延開闊的群山,山峰連著山峰,山谷接著山谷,重重疊疊一眼望不到邊。
峰谷間同樣熾熱荒蕪,黃色的,褐色的,乾燥的泥土和岩石裸·露在陽光下,散發著蒸騰的熱氣和淡淡的輻射能,褐色和黃色中,偶爾可以見到灰綠色的雜草點綴其間,發蔫的雜草和枯黃的灌木在烈日下軟塌塌的垂著頭,無精打采的為廢土增添了一點可憐的生機。
但既便如此,在經歷了黑暗的隧道和恐怖的攀緣者之後,這片廢土依然看起來如此親切,尤其是娜琪,看到群山的那一刻,她甚至忍不住跪了下來,不住的親吻著龜裂的大地,淚水一滴一滴滴落,就像離鄉多年的遊子,終於回到了闊別已久的故土。
“那邊。”沒有干擾娜琪宣泄自己的情緒,烏鴉抬手指著東北的方向說道,“裂谷部落就在東北方的深山裡,一處被群山包圍的谷底,從外面很難發現,如果沒人帶路的話,恐怕帝國人找一輩子,也未必能發現他們的部落。”
“難怪帝國士兵想盡辦法都要抓到他們的人呢。”玫瑰皺著眉說道,“但是空中呢?帝國雖然沒有空中力量,但是以他們和戰區的關系,從戰區勢力那邊借來幾艘空艇不成問題,你昨天不就打下來了一艘嘛。如果他們從空中偵查,想要發現裂谷部落並不難吧。”
“這片山區很大,我昨天一共也就偵查了五分之一吧。”烏鴉眨眨眼,神秘的說道,“你猜就在這五分之一的山區裡,我發現了多少飛行器的殘骸?”
“嗯?”
“九十三台,殘骸的墜毀時間不等,從三四百年前直到三四十年前,從飛機到飛艇甚至浮空球,什麽年代什麽類型的飛行器都有,哦,對了,我甚至發現了一台碟形飛行器,可惜裡面沒有小綠人。”
“飛行器墓場嗎?”玫瑰輕輕點頭,若有所思的說道,“就像四葉本土的麥克維爾五芒星?”
“那就不知道了,和咱們無關。”烏鴉聳聳肩,“準備出發吧,以咱們的速度,入夜之前應該能趕到了,他們可是準備了盛大的歡迎儀式,準備迎接神聖之靈和失散同胞的歸來。”
“呵,你玩的還挺開心。”玫瑰嗤笑道,“但是別玩的太過投入,忘了咱們的根本目的。”
“放心,裂谷部落對羅阿的崇拜已經傳承了一百多年,只要接受了咱們神聖之靈的身份,就沒那麽容易動搖。”烏鴉眯著眼睛輕聲道,“現在唯一的障礙……算了,還不能確定,等我再觀望一下吧。”
“x,你他x把話說完啊傻鳥。”雌豹差點被一口氣憋死,張牙舞爪的說道,“你他x這種行為比本土那些寫小說的斷章狗還不要臉。”
“那個,三位神聖之靈大人。”娜琪怯怯的聲音打斷了雌豹的咆哮,“實在對不起,讓你們等了這麽久,我有點太激動了。”
“不用內疚,群山的孩子,羅阿和我們都能感受到你內心的喜悅和依賴,有幸重返群山的懷抱,心懷激動和感激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烏鴉像個長者般撫摸著娜琪粗糙的短發,“不過不要忘了,孩子,還有那麽多人在期待著你的出現,為了不讓他們在焦慮和不安中掙扎過久,咱們必須馬上出發了。”
“啊,傑西奶奶和法伊塔哥哥他們。”娜琪一愣,臉上露出焦急地神情,“對了,他們還不知道,那,那咱們現在就回去吧。”
“越快越好?”
“嗯,越快越好。”娜琪肯定的說道,“不然他們要等急了。”
“就他x等你這句話了,小丫頭。”
雌豹興高采烈的反應讓娜琪擔心自己是不是做出了錯誤的決定,而烏鴉和玫瑰古怪的表情也堅定了她的擔心,可惜,反悔已經來不及了,因為兩隻手一左一右,已經搭在了她的肩上。
是烏鴉和雌豹的手。
“享受和神聖之靈一起飛馳的愉悅吧,群山的孩子,這可是其他人一生都遇不到一次的機會。”烏鴉笑眯眯的低聲道,“那麽,飛吧,孩子。”
於是,娜琪感到自己真的已經飛起來了。
以前部落裡的戰士哥哥們,偶爾也會背著她在山裡穿行,尤其是法伊塔哥哥,更是從小就帶著她到處玩耍,但從沒有一次速度如此之快,陡峭的懸崖,簡直就像是掉下去的一樣,失重的刺激感緊緊攥住了她的心,讓她無法控制的發出了尖叫。
“啊~~~”尖叫聲在山谷之間回響,久久無法散去。
“我好像聽到遠處有人在尖叫啊。”
“肯定是錯覺,你忙昏頭了吧。”
“大概是忙昏了,不行,要再快一點,不能耽誤了晚上的歡迎會,否則萬一偉大的羅阿和山之靈大人怪罪起來,咱們就成了村子的罪人了。”
很顯然,尖叫聲並未傳到這座沉睡在深山裡的小部落,山谷裡的部落依然沉浸在仿佛節日般的氣氛之中。
部落坐落在一個封閉的小山谷中,山谷被群山包圍著,唯一可見的通向外界的出口,被一條上千米深的裂谷切斷,長長的裂谷寬達近百米,終年籠罩在迷蒙的雲霧之中,只有一道顫巍巍的吊橋穿透雲霧,橫跨於裂谷兩端,把山谷和群山連在了一起。
山谷內的環境和外面截然不同,簡直就像是分屬兩個不同的世界一般。
外面是黃土沙塵,是貧瘠荒蕪,是生命絕跡的廢土,但山谷之內卻生機勃勃。
兩條小溪從高聳的山巔順勢而下,在山谷正中匯聚成小小的湖泊,湖泊的面積不大,湖水卻清澈甘甜,茵茵綠草長滿了山谷,綠草間點綴的彩色的野花。
山谷四周的山腳下,分布著數十個寬敞的山洞,洞口掛著皮製的門簾,不少身披獸皮臉上塗著油彩的廢土人踩著地毯般的青草,在山洞內外出出進進。
在山谷的一角,石柱和鏽蝕的舊金屬圍成了一圈獸欄,二十多隻雙頭牛懶洋洋的在獸欄裡啃食著鮮嫩的青草,雙頭牛身邊,幾個健壯的廢土女性拎著裝滿牛奶的木桶,喜氣洋洋的返回了湖邊。
那裡相當熱鬧,男女老幼,足有上百廢土人聚集在一起。
一個奇怪的石堆在場地正中被堆了起來,石堆上已經架好了烤架,兩隻不知名的變異野獸早就被清理乾淨穿在了烤架上,幾個年老的廢土人圍著烤架,把黏稠的汁液反覆刷在變異野獸屍體上。
另一邊擺著幾個足有一人高的大金屬桶,古舊的金屬桶表面被擦的乾乾淨淨,雖然外型上看很像四葉星的汽油桶,但裡面裝的卻絕非汽油,因為稍稍掀開封好的桶蓋,就會有濃鬱的酒香從桶裡飄出。
在烤架附近,不斷有人走來走去的,除了牛奶和醃製好的獸肉外,還有一大盆野果也被送到了烤架旁,有人從石盆裡揀出幾十枚賣相不錯的放進石盤裡,端著盤子繞到了後山。
後山的山谷比較小,山腳下只有幾個山洞,廢土人把盤子恭恭敬敬的擺在其中一個山洞洞口,朝一旁那幾隻半透明的源能烏鴉行禮,隨後誠惶誠恐的退了出去。
源能烏鴉當然不會享用那些野果,甚至連看都沒看一眼,它們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另一個地方,集中在山洞深處那座樸實無華的祭壇上。
很顯然,這個山洞就是部落的神殿,山洞深處壘起了一層石台,就算做是羅阿的祭壇。
按照烏鴉的經驗,祭壇中心擺放的要不就是信仰的偶像,要不就是部落的圖騰,事實也正是如此,一座神像被擺在祭壇中心,從石頭的質地來看,神像至少有一百多年的歷史,想必在部落中已經傳承了幾代了,源能烏鴉們正是看這座神像看的入了神。
因為它確實太奇怪了。
那就是一塊長方形的石板立在祭壇上而已。一人多長的石板最多十厘米厚,看上去就是薄薄的一片而已,在石板的中央部位,倒是雕刻著一個普通的廢土小女孩的形象,烏鴉猜測,或許這個小女孩的形象才是部落所崇拜的羅阿吧。
問題是小女孩的雕刻最多佔據了整塊石板的五分之一,其他位置沒有任何刻痕,就是一塊光潔的石板而已,烏鴉實在弄不懂這個部落的信徒們為什麽要把神像弄得這麽奇怪,不僅毫無意義,而且直接雕一個小女孩的石像可比現在這樣省事多了,還是說……其實這個樣子才是神像真正的樣子?
“哢噠”,腳步聲又一次在山洞外響起,顫巍巍的身影出現在洞口。
走進來的是個瘦小乾枯的老婦人,身上充滿了大量植物混雜在一起的古怪氣味,身上穿著部落裡罕見的粗布服飾,鼻子和雙耳上掛著幾枚骨環,稀疏花白的頭髮松松垮垮的挽成發髻用細骨盤在頭頂,皮膚布滿了深深的皺紋,比屍鬼的樣子也好不了多少,看上去就像乾枯的橘皮一樣。不過雖然皺紋縱橫,但還是可以看得出來,她的身上也紋滿了各種圖樣的刺青,比娜琪更多也更加完整。
老婦人拄著長長的獸腿骨,步履蹣跚的進了神殿洞穴,徑直走到祭台邊氣喘籲籲的坐了下來,就坐在其中一隻源能烏鴉的對面。
“尊敬的山之靈。”老婦人的聲音嘶啞的就像金屬摩擦,“您在神殿已經一整天了。”
“你們對群山的信仰十分虔誠,在這裡,山間的回響比任何地方都更加清晰。”源能烏鴉的視線越過老婦人,繼續停留在羅阿的神像上,烏鴉用一種緩慢中帶著某種節奏的聲音悠悠的說道,“這種感覺太熟悉了,讓我好像又回到了群山的夢境裡一樣,呵,一時有點入迷了,這麽快,已經一整天了嗎?”
“原來如此,難怪我上午進來了幾次,您一點反應都沒有呢。”
“沒辦法,習慣了在群山的夢境中沉睡,外界的時間對我們來說太難把握,雖然我們已經竭力適應,但稍不注意,就會忽略時間的流逝。”烏鴉若無其事的說道,“群山的侍奉者啊,如果我之前忽略了您的出現,請接受我的道歉,這並非傲慢的表現,只是我們還不習慣這個陌生的世界。”
“您無需為此心懷歉意,尊敬的山之靈,您能出現在這裡,就已經表明了您的善意。”老婦人低聲笑著,雖然身體老邁不堪,但一雙眼睛卻依然明亮,眼神頗為古怪,“不過,我看您始終關注著偉大的羅阿之像,是我們的神像有什麽問題嗎?偏離了偉大羅阿的形象?”
“問題?形象?不不不,群山的侍奉者,您還在用人類的思想來思考,實際上群山根本不存在名字,更沒有什麽形象。群山對每個人來說都是不同的,你認為她叫羅阿,你認為她是現在的樣子,那她就是現在這個形象和名字,我認為她叫傑西,她的形象應該是一位睿智又虔誠的年長侍奉者,那對我來說,她的形象和名字就是另外一種。明白了嗎?對我們這些山之靈來說,群山不是用眼睛去看,用耳朵去聽,而是用心靈去體會群山本質,表象可以有億萬個,但本質只有一個,呵,我在這裡感受到了群山的本質,那她就是群山,其他的因素一點都不重要。”
老婦人沉默了,目光低垂,不知在思索著什麽。
“呵呵呵,我知道,這對你們人類來說還是有些難以理解,但沒關系,群山的夢境亙古不變,你們人類有充足的時間去理解和體會。”
“也許您是對的,尊敬的……”
老婦人低垂的目光不為人知的閃爍著,正打算說什麽,從山谷的前山出突然傳來一陣混亂和驚呼,像是遇到了什麽難以置信的事。
“呵,時間到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