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瀕死帶來的獨特體驗,那龐大巨人感覺自己像是做了一個夢。
夢境裡,他卻已經不再是那副體態龐大的樣子,而是變得與常人一般無二,而那些原本被他殺死過的,在他眼中如同草芥的人們,此刻卻變得如此的高大,如此的駭人。
這些亡魂的怨念對著他撲了過來,帶著刻骨的殺意與仇恨,它們如同螞蟻一般攀附在他的身上,撕扯著他的血肉,啃咬著他的筋骨,只看那架勢,竟是要將他當場生吞活剝。
但他卻沒有任何還手的動作,甚至都沒有反抗的意思。
他已經太累了,太累太累了。
“吃罷,吃罷……”
面對著落在身上的刻骨疼痛,他的眼中,剩下的只有疲憊。
“這些本就是你們的東西,現在到了你們拿回去的時候了。”
“不,應該說,是我的東西。”
奇形大戟橫掃而過,那些即將啃向他頭顱的亡魂怨念們卻被一掃而空。
“是我把你親手製造出來,是我給了伱生命,你從一開始就是我的東西,你的身體,你的一切,都是我的!”
“原來你是這麽想的嗎。”
他抬起頭,看向那個昔日他最為熟悉的面孔。
那是他的製造者,也是他的負責人,不管是從當年的相處,還是從生養之恩來看,這個人都稱得上是他的父母。
“但是,不管是我的命,還是我的身體,都不是你的。”
“叛徒……”
面容陰戾的男人揮了揮手,那些亡魂的怨恨便再一次啃食起了他的身軀。
但他卻只是搖頭。
“是因為我的反叛嗎?不是吧,你自己心裡其實很清楚不是嗎?若是你真的握得住這份力量,若是你真的是對的,就算你什麽都不做,我也會跟隨你……但是你不是,你做不到,你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麽,你知道自己遲早有一天會對我下手,我也不會就這麽坐以待斃,所以你才……”
“夠了!”
面容陰戾的男人一戟砸在他的頭上。
並非是用戟刃,而是倒過來用戟杆,那面容陰戾的男人就這麽一戟一戟地砸著,仿佛只有這樣才能宣泄那份無邊的憤怒。
但也就是這份暴怒,卻讓他這個被毆者,愈發地搖頭。
在之前瀕死的時候,他已經看到了,已經看到了那些隱藏在執著與瘋狂之下的東西,那些執著於瘋狂,或許確實是這些人統合一切的力量來源,但也就是這刀鋒一般銳利的瘋狂,卻也是最為薄弱的地方。
這些追逐著力量的人們,居然如此的弱小。
或許也正是因為如此,昔日那個橫極一時的大楚才會轟然崩塌,再也無法復國。
說到底,這所謂的大楚,從來就沒有真正擁有過霸道,他們或許確實在追逐霸道的過程中,獲得了很多力量,但他們越是追逐下去,距離他們真正想要的東西,反而越來越遠。
若是真的擁有過,那又何必去追逐。
正是因為從未擁有,所以才永遠都無法滿足。
“……你那是什麽眼神。”
感受到面前那份沉默的,甚至帶著幾分悲憫的視線,面容陰戾的男人臉色愈發不善了。
“你在憐憫我?你在可憐我嗎?憑什麽!就憑你!”
沉重的大戟愈發地凶狠了。
“你連人都不是!憑什麽可憐我!我是仙!我是在世真仙!”
“你說得對。”
哪怕整個頭顱都要被打得粉碎,他也只是歎息一聲。
確實,對方說的也沒什麽錯,連人都不是的他,又在憐憫個什麽呢?
畢竟眼下要死的,又不是對方,而是他自己。
不過這本就是他想要的,不是嗎?
“既然你這麽想要當仙,那就給你吧。”
這樣說著,他主動用自己的脖子迎上了大戟的槍刃。
“這一切,也都該還給你了。”
錚——
鋒銳的刃口切斷了他的脖頸。
鬥大的頭顱從斷頸中落下,被一眾亡魂的怨恨分而食之。
而那面容陰戾的男人,也閉上了眼睛。
而當它再次睜開眼睛時,眼前的景色卻已然重新變回了那片皇陵的廢墟,而在他的面前,那個老鼠一般大小的杜乘鋒,正揮動著手中的刀劍,對著他一頓亂劈。
只是這種程度的劈砍,卻是連它的皮膚都無法破開。
這就是完美的仙人體了,並非是之前那種臨時塑造出來的,只能算是個雛形的仙人體,而是真正的,經過了歲月打磨的仙人體魄。
最強的,身體。
再加上,最強的精神。
“終於……”
龐大巨人的肋下,有白骨雙翼破體而出。
緊接著,赤紅的流火便纏繞其上,化為鮮豔奪目的羽毛。
那是楚人的終極信仰,是翱翔在高天之上的不死火鳳。
這一刻,他已然成就了真正的羽化。
“不過你這個造型是不是土了點?”
看著面前盤旋而起的巨大鳳凰,杜乘鋒不禁用劍柄撓了撓頭。
“鳥人已經不流行了啊。”
“這叫羽化。”
半空中,巨大的火鳳低下了頭。
“這是楚人的文化風俗,我們把不死鳳凰作為精神圖騰,所謂肉體凡胎,終究是未經打磨的頑石……在不死鳳凰的引領之下,我們終有一天可以生出羽毛,從雛鳥化為真正的成鳥,飛上天空,成為真正的仙人。”
這樣說著,半空中的火鳳盤懸了兩圈,掌中更是已經鑽出一條由白骨構成的,巨大的戰戟。
“就像現在這樣,這才是真正的我。”
回答它的只有迎面劈來的熾烈刀刃。
“所以你打著架廢什麽話呢?平時沒人跟你聊天嗎?”
一邊噴著垃圾話製造精神攻擊,杜乘鋒手中刀劍卻一直不停。
“如果你真這麽缺愛的話,我可以勉為其難扮演一下你的父親,填補一下你這麽多年以來的精神空虛。”
“你!”
原本還打算在說兩句的火鳳登時便火冒三丈。
一直以來,它走過了那麽多的艱辛,那麽多的坎坷,才有了如今這舉世無敵的力量,而現在,面對著手握力量的它,這狗種居然還敢滿嘴噴糞!
要知道,握在它手中的,可是生殺予奪的力量!
“死!”
龐大的戰戟當頭砸下,巨大的戟刃在大地上犁出一道深深的溝壑。
但這一次,龐大的戰戟卻被架住了。
不止是架住了,那五丈長的火刃甚至已經劈入了那白骨大戟的杆子之中,熾烈的刀刃正斜斜的切入那些扭曲擰轉的慘白脊骨,沉穩且堅定。
熾烈刀刃擦過巨大火鳳的膝頭,帶出一道烏黑的血痕。
這不禁讓那巨大的火鳳微微一怔。
“你……怎麽可能?”
想起剛剛對方那連它外皮都破不了的孱弱,又看看眼下這輕松切開它身上血肉的熾烈刀刃,巨大的火鳳一時間感覺自己的腦子不夠用了。
不是連防禦都破不了嗎?怎麽突然就變得這麽犀利了?
“你……”
“剛才那是,熱身運動。”
看著火鳳那滿臉的不可置信,杜乘鋒便也察覺到了對方的疑惑。
“那時候的你太弱了,出力跟你打會很沒意思,所以你能少說點廢話嗎?認真一點,變強一點,我想看看我現在的極限在哪裡。”
是了,這才是杜乘鋒眼下最想要做的事情,雖然重新回到了這片大地之上,但他卻總覺得自己的身軀和以前有了極大的差別——當然,這不是指性別上發生了什麽變化,而是身體素質上產生了某種未知的改變。
就像現在這樣。
“烘——”
伴隨著杜乘鋒的加力,那柄厚重大刀上所爆發的熾焰,愈發地灼熱起來。
這並非是以前那種駕馭煞氣的感覺,而是他自己在對這柄大刀進行著某種供給,那份力量與意志流淌到刀上,讓這柄大刀愈發地犀利,愈發地鋒銳。
但更令杜乘鋒在意的,還是右手的劍。
之前在那片血腥殺場之中,這柄劍還是與金鐵一般無二,但眼下,這柄劍卻分明化為了一副虛幻的模樣,只看那縹緲如煙的樣子,怕不是來一陣風都能把劍吹走。
可就是這樣一柄連形體都沒有的劍,卻偏偏被他握在了手中。
“這就是煞氣的原本形態嗎?”
杜乘鋒突然有些好奇,他總覺得這柄虛幻之劍上,隱藏著某些非常重要的信息。
但也正是這觀察兵刃的舉動,卻讓那火鳳愈發地狂暴了。
“你什麽東西!你以為你很強嗎!你以為搶了我留下來的遺產,你就真能算是個人物了?”
赤紅火光的流轉之下,白骨大戟再一次被修複如初,這一次,就連那白骨大戟之上,都生出了淌著火光的羽毛!
但面對著暴怒的火鳳,被打擾了沉思的杜乘鋒卻只是皺了皺眉頭。
隨後,抬手一刀。
“別吵。”
嗡——
熾烈的火柱瞬間便將那龐大火鳳徹底吞沒。
即便那龐大鳳鳥的身上流淌著火光凝成的羽毛,但那熾焰卻遠比流淌在它身上的火光要來的更為灼熱,那甚至不止是火焰帶來的灼傷,而是直指肉身乃至於意志本身的炙烤——明明它已經有了這麽強大的實力,可為什麽只是一刀,僅僅只是一刀……
“憑什麽!憑什麽!”
暴怒的火鳳徹底失去了理智。
它不明白,為什麽自己一路艱辛,甚至連肉身都已經舍棄,也比不上這些靠運氣得到一副好身體的怪物,它不知道,為什麽自己明明已經如此努力的變強,卻仍舊無法達成真正的霸道,明明它已經為此舍棄了那麽多,經受了那麽多的苦難,為什麽它還是得不到真正的力量?
憑什麽!
這一刻,暴怒的火鳳已經幾近癲狂。
就連那一身煞氣,也跟著躁動起來。
“殺了他!一定要殺了他!”
火鳳的心中此刻只剩下了怨毒與殺意。
“殺了他!一定要殺了他!”
那滿身的煞氣,也跟著鼓噪呐喊著。
那些不甘的恨意,那些刻骨的怨憎,此刻跟著火鳳的意志一起沸騰起來,這份殺意是如此的龐大,如此的凶狠,就連那火鳳自己也愈發地沉迷其中。
但是它更清楚的是,它做不到。
那該死的杜乘鋒偷竊了那份本該屬於它的力量與身體,它不一定能打得過這種怪物,更何況之前它也曾不知多少次嘗試過,正面作戰的話,它真的不一定能戰勝那種怪物。
所以,需要借助煞氣。
所以,需要貫徹殺意。
所以,它需要徹底使用起這一具,強悍至極的仙人之體。
“喝啊啊啊啊啊——”
原本那些流光溢彩的煞氣波動,此刻卻盡數被火鳳收入體內,在那份殺意的引領之下,磅礴的煞氣從內部撕裂著它的血肉,重塑著它的身軀,扭曲著它的精神,甚至撕裂著它的意志。
“……等等?”
它突然感覺好像有什麽地方不太對勁。
那些已經轉成鳳軀的血肉,居然在這片躁動之中,向著人形的方向轉化?
“不對!停下!”
意識到什麽的它大驚失色。
“停下!快停下!不行!別!”
但無論它如何抗拒,那些躁動的血肉依舊堅定的扭轉著,而那份磅礴的煞氣也灌入了它的腦海之中,用那份刺骨的殺意震蕩著它的心神。
這根本不是它想要的那種對於煞氣的統合,這具肉身分明就是要當場轉變成某種怪物——就像它曾經親手切下的那些怪物血肉一樣,它也即將化成那種失去理智的獸類!
“不行!我不要了!我不殺了!不……”
即便此刻的它已經決定放棄殺下去的想法,也已經沒什麽意義了。
那那份磅礴煞氣的震蕩之下,它的意志終究還是被同化,和那些其他的煞氣一起,化為了這份殺戮意志的一部分。
而在這份殺戮意志的引領之下,那原本幾乎都要生出鳥喙的面孔,在一陣扭曲之後,終於還是變成了,一張人臉。
那是它極為熟悉的面孔。
“我就知道,想死都沒這麽容易。”
漫天的火羽飄然散落,拄著大戟的龐大巨人發出了悠長的歎息。
緊接著,便低頭看向了地面上的杜乘鋒。
而杜乘鋒,也抬起了頭。
四目相對。
“怎麽回事,又變回來了?”
“嗯,變回來了。”
龐大的巨人點了點頭。
隨後揚起了手中的白骨大戟。
“打一場吧。”
本來應該一點更的,結果因為字數多加了點,硬是搞到現在,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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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眯個午覺,起來繼續乾,大家早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