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考的成绩放了出来,小姑娘光荣地成了学宫里的垫底,江蘅还因为帮她作弊,挨了一顿无涯道人的竹板炖肉,而她则是被罚抄了一百遍课文。
她还额外赔了江蘅五百块灵石的精神损失费。
小考之后会放几天假期,小姑娘沮丧地趴在桌案上,有些发愁回去该怎么和娘亲交代,娘亲虽然不会为此而责骂她,但肯定会扣她的零花钱。
谢无恙收拾书箱时,看了眼正萎靡的她,倒是难得主动和她说了句:“小考的题都不难,只要好好听先生讲,都能答得上来………………”
说罢,还往她手边放了一样东西,………………这个给你。
是他平日对无涯道人讲课的内容所做的注解。
小姑娘正在肉疼她平白要掏出去的一千块灵石,压根没听到他的话,正扭头和江蘅讨价还价:“一共八百行不行?”
江蘅惨兮兮地亮出被无涯道人打红肿了的手心:“我都这样了,你还忍心克扣我的灵石……………”
“好吧好吧,都给你了。
小姑娘解下储物袋,把里面的灵石都倒在了桌上吗,推给江蘅,才看到那本注解,随口问:“这是什么东西?”
江蘅倒是眼睛一亮:“你把这个给我,算你八百灵石就行。”
“这些纸这么值钱?”小姑娘眼睛一转,“那得五百灵石!”
“成交!”
谢无恙眼看着给她写的注解,转手就被她卖了出去,抵了五百灵石的账,他抿了抿唇,没说什么,拎起书箱起身离开。
然而他刚出学宫就被几个同窗给堵住了。
他平时寡言少语,几乎不和旁人说话,别人都觉得他很高傲,加上他这次拿了小考魁首,引得无涯道人的夸奖,学宫里好多人都看他不顺眼了。
几个男孩子把他围住,一个动手推了谢无恙一把,一个去抢了他拎着的书箱。
小姑娘和江蘅此时刚好从学宫里出来,她见状二话不说,上去邦邦两拳。
两个男孩子脸上瞬间一人多了一只熊猫眼。
“糜、糜月,你干嘛动手打人!”
“不是你们先动手的吗?”
“我们打他,跟你有什么关系?”
“他是我同桌,是我罩的人,你们打他,就是和我作对!”
若是小姑娘能提前得知以后发生的事,此时必然不会帮他出头。
可在当时的她看来,她这个同桌除了话少点,性子有些闷,不肯帮她作弊以外,没什么特别不好。
她的同桌是她罩的,要欺负只能她来欺负,别人凭什么来欺负?
男孩子们交头接耳。
“怎么办?”
“她娘是烬花宫宫主,不好惹………………”
“怎么,不服气吗?”
小姑娘又是邦邦两拳挥上去,打得比她高壮的男孩们嗷嗷直叫,纷纷扭身就跑,江蘅远远地站在她身后,给她拍手鼓掌叫好。
见那些人跑了,小姑娘得意地转过身,看见尚站在原地一言不发的谢无恙,歪头问他:“我帮你打跑了他们,你怎么连句谢谢也不说?”
“......你不该帮我,谢无恙蹲下身子,捡起地上散落的书,平心静气不紧不慢的模样,和如今的他如出一辙,“学宫里禁止斗殴,先生自会责罚他们,你动了手,他们若是告诉先生,你就会受罚。
小姑娘没想到自己一番见义勇为,对方不领情就算了,还反过来数落她。
江蘅立刻上前:“糜月,他说得有道理哎,这样吧,万一他们告诉先生,你就说是我打的,我左右不过再挨一顿竹板炖肉,只要三百灵石………………”
小姑娘没理江蘅,面颊鼓鼓地瞪了谢无恙一眼:“好哇,是我多管闲事了,我再也不管你!”说罢气呼呼地扭头便走。
因为小姑娘的出头,学宫里都在传谢无恙是被她糜月罩着的人,一时无人敢再来找他的茬,谢无恙倒是静了一段时间。
但小姑娘也明显生了气,再也不同他搭话,甚至在书案上划下了泾渭分明的分界线,不许他越界一点。
过了几日,同窗们都看出来糜月和谢无恙的关系也没那么好。
于是那些欺负过谢无恙的人又不安分了。
开始三天两头地找他的麻烦,撕他的字帖,故意从后面撞他,在他的书箱里放死虫子。
能在这里念书的基本都是各大宗门的少宗主,未来的门派接班人。他们知道谢无恙并非是隐剑宗掌门秦不眠的亲生孩子,而是他最小的徒弟,柿子挑软的捏。
放眼整个学宫,总是闷头读书、不爱说话的谢无恙也是个最好欺负的对象。
偶尔,小姑娘还能撞见欺凌现场,江蘅还生怕她瞧不见,拉着她指指点点:“糜月,你的同桌在被人欺负哎。”
小姑娘翻了个白眼,抬腿便走开:“他被欺负,管我什么事?我才不要多管闲事。”
无涯学宫的后院角落,有一棵歪脖子桃花树。
那里是小姑娘的秘密营地,午休时分,她时常爬在这棵树上睡觉。长歪的那截树权,正好可以容她躺下来,日光透过树叶暖暖地照在身子上,每每闻着桃花灼灼盛开的香气,小姑娘连午憩时都能做个美梦。
某日,她还在酝酿睡意时,被一阵乱哄哄的脚步声吵醒。
“谢无恙,你到底要把我们带到哪里去?”
“你说的要孝敬我们的东西呢?”
小姑娘偏头一看,是谢无恙还有几个平时总欺负他的同窗。
谢无恙走到墙根处,弯腰从草丛里拿出一只木匣,另一个人见状立刻从他手里夺过去。
“什么宝贝,藏得这么隐蔽………………”
那人方打开匣盖,一条冰凉的物体迅速攀上他的手指,接着虎口一痛。
“是蛇啊啊啊啊!”他吓得立马把匣子给丢了。
男孩子们纷纷抱头鼠窜,尖叫着落荒而逃。
咬人的小青蛇游走得追了几步,见人都跑了,方才回到谢无恙的身边,伸出蛇信舔了舔他的手指,乖乖钻回了木匣子里。
小姑娘在树上悄悄观察着他冷淡漠然的侧脸,这种神情她只在一些大人身上看到过。
有一点点厌世,与世无争,没有喜恶,感情淡薄,甚至会因为他骨子里的冷淡和不在意,会人误以为他很好欺负。
但真正惹到他的人,往往下场都不会太好。
她忽然想到他拿了小考魁首那日,他也是这样的面无表情,没有一丝欣喜,同学们还觉得他很装,可如今她发现,他是真的不在意。
谢无恙把木匣子重新放回草丛藏好,忽然肩膀微痛,一根桃枝丢在了他身上。
他回身抬头,小姑娘坐在树干上悠闲地晃着腿儿。
“那蛇怎么不咬你,你会御蛇之术?唔,原来你自己有本事,难怪不让我帮你......”
小姑娘歪歪头,心道这人不招人喜欢,倒是挺招蛇喜欢的?
谢无恙见她爬得高,心下一紧,朝她伸出手:“下来,危险......”
会摔着。
“不下,”小姑娘一身反骨,闻言把头扭过去,靠着树桠又躺平了:“这是我的地盘,别想跟我抢。”
谢无恙见她不肯下来,原地望着她站了片刻,随后默默拎起书箱,来到树下席地而坐,一言不发地拿出书来看。
随着小姑娘翻身的动作,树冠上传来一阵扑簌簌的响动,细软的桃花瓣从树上徐徐飘落,仿佛一场始料未及的花雨。
总引得谢无恙担心地抬头,却见小姑娘睡得很踏实,很快便传来细微均匀的呼吸声。
他翻书的动作随之也变得轻浅。
此后,谢无恙似乎也发现了这地方安静舒适,是块风水宝地,每日午休都会过来,坐在树下看书。
小姑娘则在树上惬意地睡觉,俩人互不打扰。
看书看得久了,谢无恙也会折一支桃枝当剑,在树下无声地练习剑招。
小姑娘醒来时看见他在习剑,一招一式很有气势,如秋风扫落叶,连带着周围的落花都随着他的剑势卷动。
她奇怪地探出脑袋问他:“你会使剑?那些人欺负你时,你为何不用这招?”
他若是用上这些招数,那些同龄的男孩子根本打不过他。
“学宫有守则,学子之间不能斗殴。”谢无恙收起桃枝,一本正经地说。
小姑娘挠挠头,这人未免也太守规矩了吧。
不过养蛇去咬同窗,先生就不管吗?
谢无恙似是看出小姑娘心中所想,低声补了一句:“……..……先生没有规定不准养蛇,先生倘若知道,只会训斥,不会责罚。”
小姑娘忽然又觉得他其实没有那么守规矩。
心下更好奇了:“你为什么这么在意规矩?在意会不会被先生处罚?”
无涯道人手里的那根竹板,只会唬人,打起来并不太疼,江蘅都上赶着帮她背处罚换灵石呢。
这次谢无恙沉默了一会儿,说:“因为......我不想让师父失望。”
“我在这世上没有亲人了,只有师父……………会对我好。”
无涯学宫进学的机会难得,每个宗门只有一个名额,纪通师兄的年纪也相符,师父却执意把这个名额给了他。
他知道师父送他来这里,是想让他求道于学,致知格物,所以他努力修习念书,在考核上拔得头筹,为得便是不辜负师父的期望。
倘若师父知道他因与同窗斗殴,触犯学宫条例被处罚,一定会很失望吧……………
他不想在师父脸上看到失望的神色,所以一再忍让。
“谢无恙,我相信你,你以后肯定会成为很厉害的剑修,打遍四境无敌手的那种,肯定不会教你师父失望的。”
脆生生的嗓音从头顶传来,谢无恙一愣,朝她看去。
“真的,我没骗你,“
小姑娘神色认真,趴在树上梨涡浅笑,清亮的杏眸亮晶晶地闪动,额间一抹烬花纹样如同一点胭脂,俏丽又别致。脑袋上的绒花一摇一晃,朵朵桃花瓣从她的发包上掉落,徐徐随风飘落,落在他的脚边。
站立在树下的年幼身影呆呆地看着她。
小姑娘弯弯的眉毛轻扬:“当然,我也会成为和我娘亲一样厉害的人。”
那片记忆花瓣从糜月的手中飘走,她倏然抬头,忽然觉得谢无恙灵府里的这棵桃花树很眼熟。
似乎就是无涯学宫里,她睡过的那棵歪脖子桃花树?
连树权延伸出来的那一截形状都一模一样。
她不确定是不是同一棵,毕竟这世上的桃花树都长得差不多。
但似乎从那日起,他灰蒙蒙的世界里,好像有了颜色。
像是水墨晕染的画卷里,混进了一片粉色花瓣,开始变得富有生机又鲜艳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