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早,沈灵淇照例来为她穿衣簪发。
本来糜月还因为昨日拒绝他双修的事,有些不自在,想着不然换别的侍从来服侍,但见沈灵淇神色如常,对昨日之事闭口不提,暗暗松了口气。
沈灵淇会编上百种发髻,柔软顺滑的乌发在他手中如同听话的游鱼,不消多时,完整的朝云髻就出现在了糜月的脑袋上。
沈灵淇复又拉开妆奁匣挑选发饰,其中有一对不起眼的银粉色蝴蝶珠花。
是她回来那日,随手取下放在里面的。
上面没有镶嵌昂贵的金玉宝石,纯粹是用丝线和琼枝编制而成,款式鲜艳有些童趣,像是给小孩子戴的。沈灵淇目光一顿,将那对珠花拿了起来,似是在疑惑为什么这样不衬宫主身份的发饰,会出现在妆奁匣里。
“这似乎不是宫主的,大概是侍从收拾时,不小心将自己的发饰混了进去,灵淇拿去?了......”
糜月瞥见他的动作,忙出声道:“别扔......就放在里面吧。”
沈灵淇闻言看了看她,依言将那朵珠花重新放回妆匣,给她挑了一支宝蓝点翠的如意簪戴上。
糜月也不知为什么会阻止沈灵淇扔掉那对珠花。
她发现自己回到烬花宫的这几日,时不时地就会想起在隐剑宗的日子。
看到麻辣兔头会想起月饼,会难以抑制地想要呕吐,甚至下了命令,整个烬花宫以后都不准吃兔肉;看到宫殿外次第盛开的桃花树,会想到谢无恙灵府中的那棵桃花树,于是让人把桃花树挪到她看不见的地方;甚至连桌上有道河虾,她都会难以
控制地想到谢无恙慢条斯理地给她剥虾的画面。
糜月深感这样下去,有些不妙,于是晚些时分,她去了一趟留花祠。
留花祠里是烬花宫的宗祠,里面供奉着历任宫主和副宫主们的牌位,以及她们的离魂灯。
离魂灯是烬花宫特有的法器,每一任宫主在接任时,都会取一小缕神念,制成一盏离魂灯摆在这留花祠。
灯灭即人死魂消,而只要用灵力再次点燃灯盏,便能照应出这抹神念主人临死前的画面。
步入留花祠,上百盏离魂灯整齐地分列摆放在堂内,每盏离魂灯前都放着一座牌位,上面用描金的字体刻着亡魂的姓名,在烛火的映照下熠熠生辉,仿佛有细碎的金光闪烁流动。
绝大部分的离魂灯都黯淡地灭了下去,唯有最下方的十三盏离魂灯还亮着,是糜月自己和十二位副宫主的魂灯。
在糜月魂灯的上方,刻有“糜芷音”的牌位后的离魂灯,亦是灯芯黯淡,放置魂灯的案台也似失去了生机,光泽灰暗晦涩。
糜月伸出手,指尖凝聚出一点灵力,那点灵力凝成的光团从她指尖脱离,缓缓往那盏离魂灯上飘去,灵光团在接触到灯芯的刹那,点亮了魂灯。
空气中浮现出一片雾气凝结的画面,周遭一片不清晰的混沌,仿佛是黑夜,又仿佛不是。
一片混沌中出现了一道身影,他手持长剑,发间的束带断了,长发披散着,半张脸染着血,衣袂飘荡。虽然他的面颊一半染血,一半披发,但从他高大的身形和他手里拿着的本命剑奉渊,足以让糜月认出来,他就是上任隐剑宗掌门秦不眠。
他目视前方,嘴唇开合,说了句什么,高举起手中长剑,毫不犹豫地朝前方斩去,离魂灯只能显现画面,并不能传递声音。
凌厉迫人的剑光闪过,魂灯灭了,灯雾中的画面随之消散。
然而短短几息的画面,足以能揭示出这盏离魂灯的主人死于谁手。
糜月眼眶微红,眼底浮现出盈盈的泪光。
画面中的那一剑就仿佛斩在了她心上。
每点一次离魂灯,那份痛楚和恨意都很更刻骨铭心一分。
她屈膝跪在牌位前的蒲团上,朝着娘亲的离魂灯磕了个头。
“娘亲,虽然那秦不眠已死,但我一定会灭了他的隐剑宗,给你报仇!”
少女清越果决的嗓音在空寂的大殿里回荡,这话不仅是说给娘亲听,也是说给她自己听。
糜月泪眼朦胧地望着娘亲的牌位,决心要把谢无恙这个名字彻底划进禁区。
她的烬花花瓣取回来了,当年他因神相失控啃去她花瓣的仇,她可以放过,定元珠的事,她也可以不计较。
可是娘亲的事,她永远无法释怀。
对敌人的心软,就是对自己的心狠,她绝对不要步娘亲的后尘。
万籁俱寂的夜色中,清冷的月光如水银般倾泄而下,透过祠堂雕花的窗棂,在地上勾勒出一片片斑驳的光影。
祠堂外的梨花树矗立在月色之中,微风拂过,满树洁白的梨花仿若春日里的瑞雪,纷扬地飘落而下。
一片皎白的梨花瓣穿过半掩的窗扉,轻轻落在跪坐着的糜月身边,不知是不是娘亲给她的回应。
夜半三分,更深露重。
回到主殿的糜月,坐在她的拔步床榻边,于临睡前打坐修炼着烬虚诀。
心法运行过一个小周天,灵气一遍遍地冲刷着穴窍,温养着灵脉,巩固着她刚度过瓶颈期的修为。
空气中一丝甜?的香味飘过她的鼻底,糜月不自觉地睁开眼。
看到沈灵淇背对她,手拿火折子点燃了香炉,袅袅的白烟如盘龙般从香炉的孔洞里盘旋而出。
这香气有些陌生,似乎不是她平日里惯用的熏香。
“灵淇,你换了熏香?”糜月问。
“嗯,总是用苏合香,怕宫主闻腻了,这.......宫主可喜欢?”
沈灵淇转过身来,眉眼温柔含笑,收起火折子,将香炉盖好。
糜月闭上眼,仔细闻了闻,点头:“还挺好闻的,似乎有股甜味......这是什么香?”
“白檀香。”沈灵淇道。
糜月唔了一声,确实有白檀的香味,但这香气似乎比寻常的白檀香,更甜?一些。
“宫主,你修炼完了?”沈灵淇走近她,“我帮你捏捏肩,放松一会儿?”
糜月从留花祠回来之后,就一动不动地打坐修炼到现在,肩颈处有些久坐的微酸,当下不疑有他地朝他转过身去。
少年柔软的十指覆上她的肩膀处,微微带上了些力道,帮他按压揉捏起来。捏肩之时,温热的指腹难免蹭过她的脖颈处,带来些许异样的触感。
糜月秀眉微蹙,只觉得刚沐浴完的身子有些燥热起来,心跳也有些莫名加快。
少女忽然抓住了他的一只手,转过身来,凑近他,有些狐疑地闻了闻他的衣襟:“怎么感觉,你身上也香香的,好好闻……………”
他的衣物上也有那股甜腻的气息,让人莫名地想靠近。
沈灵淇凝看着她眼底的迷离茫然之色,发现她已经有些情动了。俩人相距不过咫尺之间,近到他能闻到少女呼吸之间的甜香气。
“宫主......”
同样被清香所染的他,面对着倾慕多年却爱而不得的心上人,更是情难自抑,被她抓住的手不自觉地紧紧握住她,另一只手环至她的腰后。
手臂使力,便将她带倒在了床榻之上。
殿内暖香浮动,静谧中透着缱绻的暗昧气息,被他带倒在床上的少女,胸脯起伏着,眸光潋滟地呆呆望着他的脸,并没有挣扎和反抗,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
沈灵淇低眸看着她姣美的容颜,呼吸急促,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在滚烫发热,心跳快到几乎要冲破胸膛。
他等这一天,等得太久了。
他其实早已并非少年模样,他觉得宫主更喜欢少年鲜艳朝气的样子,所以容貌一直停留在筑基期时的十七岁。
他陪伴在她身边的日子太久太久,久到他已经数不清了。
能这般拥着她,同她双修纵情,是他这辈子的夙愿,也是可想而不可得的存在。
沈灵淇想,若非用情香,他只怕这辈子都等不到这一天了。
他想好了,宫主清醒过来后,或许会生气,会责罚他、怪罪他,但只要能成事,值得他冒险一次。
只要他能和宫主顺利双修,他在宫主心里的地位想必就会不同,不单单只是为她布菜铺床穿衣梳头的侍从下人,而是能与她同榻而眠、同衾共枕的最亲近之人。
只要他侍奉得好,宫主也未必会生气......而且他本就是她的侍宫,他们......本应该如此。
沈灵淇此时已经分不清萦绕在他鼻尖的是催情香的香气,还是少女身上沐浴后的体香,他缓缓压下身子,想要在她唇间落下一吻,同时探向她衣襟的手指,因为过于激动,而有些轻微发抖。
熏香里的药效使人意识不清,催发情热和**,更会诱导人产生潜意识里的幻觉。
糜月秀气的眉头轻蹙,似是不太理解,为何她眼中少年的脸,会渐渐变成了谢无恙的模样……………
她轻抬起一只手,像是要抚摸少年的脸。
在沈灵淇快要亲吻上她,下一刻,那只白皙纤细的手却倏地改变方向,死死扼住他的咽喉。
“沈灵淇,”
糜月咬着舌尖,水光迷离的眼底透出一丝清明来,不可置信的口吻:“你疯了?你胆敢给我用催情香?”
暧昧的氛围骤然被打破,沈灵淇像是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双眸惶然地睁大。
“宫主,我......”
沈灵淇被她掐得面颊涨红,嗓音喑哑地说不出话来。他的修为比她低上两重境界,被她这般徒手掐着,并非无反抗之力,而是不敢反抗。
“明明是催情的依兰香,却骗我是白檀香,沈灵淇,你把我当什么人了?当成随你泄/欲玩弄之人吗?”
掐着他咽喉的五指收紧,糜月瞪着这个陪她从小长大的待宫,眼中有失望有恼怒,抬起腿直接一脚便把身上之人踹下了床榻。
她这一脚用上了灵力,沈灵淇后背狠狠撞到了墙壁,五脏错位,喉头腥甜,当即呕出一大口血来。
恰在此时,一阵厚重深沉的钟声划破寂静的长空,如闷雷滚动,响彻了整座琼山。
古朴的钟声更让糜月愤怒的头脑清明了几分。
她心下一紧,这是烬花宫有敌袭时才会响起的撞钟声,与此同时,殿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殿外小弟子焦急的声音传来:“禀宫主,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