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鍋好湯可能要燉十天半個月,一桌豐盛的宴席要花費的心思無疑更多,三師兄作為山上的掌杓者,早些回來準備也屬正常。
兩位師兄聽及程風遊已經順利出師時,俱是大喜,“我們就知道師弟天資聰穎,定能順利出師,回山之前特意買了適合師弟的禮物,作為出師贈禮。”
岱海之中,出師便等同於凡間的及笄、及冠,不僅應當行設慶典,師父以及各親近師長也應贈禮作賀。
“那太好了!多謝兩位師兄!能不能先把禮物讓我看看?”程風遊一臉期盼,望著兩位師兄。
“不妥不妥,此物理當在慶典上作為出師之禮予你,現在給你豈不是亂了規矩。”林城危先是搖搖頭,隨後又換上一副循循善誘的神色,“不過,你來幫師兄打打下手,師兄可以先和你透露一下是個什麽寶貝。”
“這個不勞師兄說,我當然是要去幫手的。”程風遊有點啼笑皆非。
“既然有師弟大助,那我就不用……”藍莽聽到程風遊要來幫忙,當即心懷僥幸地試探道。
“呵,你也得來!每次都是你吃得最多,還想不出力?”林城危惡狠狠瞪了藍莽一眼。
藍莽隻好憨笑兩聲,無奈地摸了摸頭。
……
……
修士壽命綿長,所以壽辰不像凡人般一年一過,一般以甲子、百年為期,並且不拘泥於具體的誕生之日,大多是以年節為壽,師父雲颺子的壽辰就是算在了今年春節。
年關將近,其余的師兄師姐也都各自回山了,山中一時熱鬧非常,竟有了凡間春節闔家團圓的氛圍。
程風遊一一與各位師兄師姐見禮過了。
眼見添了個小師弟,師兄師姐們都是極高興的,特別是七師姐趙婉歆,樂得直嚷:“我終於不是最小的了,以前每次見到各位師兄,都爭著說要指點我的修為,現在你們統統指點他去!”
指點修為,說得好聽,其實就是被師兄們強行拉去比試,蹂躪一頓,老的欺大的,大的欺小的,乃是山上亙古流傳的“優良傳統”。
“來來來,小師弟,這麽快就出師了,讓六師兄見識見識你的本事唄!”一個油光滿面、腰大十圍的大餅臉胖子,拉著程風遊興衝衝說道。
“六師兄,師弟我修為低微,會的只是些三腳貓功夫,哪有什麽值得見識的?”程風遊果斷表示拒絕。
“師弟,師兄就這一個小小要求,你都不願意滿足一下嗎?”胖子板起臉,佯裝不快,“師弟”二字咬得極重,隱隱有責怪的意思。
程風遊見此,自知“盛情難卻”,只能硬著頭皮道:“那……勞煩師兄指點了。懇求師兄手下留情!”
“哈哈,師弟真識時務。師弟先請!”六師兄莫昌佑縱身一躍,跳出數丈開外,肥胖的身子竟然毫不笨拙,反而靈巧非常。
程風遊提起法劍,略一抱拳:“那小弟就失禮了。”
雖然知道自己不會是六師兄對手,但程風遊還是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不然真的會輸得很難看的。
“師兄看招!”
程風遊抬手揮斬,甩出數道劍氣,腳下步法輕盈,數步跨出便近了莫昌佑的身,一式“白雲孤出”刺向其胸口。
莫昌佑持著一把金光湛湛、門板一般的銅尺,隻往前輕輕一拍,劍氣便被盡皆拍散,然後橫尺於胸,擋住了程風遊一刺。
“叮!”
劍尺相交,程風遊用力推劍前壓,卻感覺如同抵在了一座大山之上,長劍彎成月牙的弧度,而莫昌佑卻未退半步。
莫昌佑微微一笑,隨意揮尺一掃,程風遊頓覺一股大力傳來,連退數步才穩住身形。
“哈哈,師弟,師兄來咯。”莫昌佑提醒一聲後,悍然出手。
一道數丈長、半丈寬的碩大尺影憑空升起,朝著程風遊覆面蓋下,風壓驚人,登時激起滾滾塵浪。
程風遊不敢硬接,好在尺影的速度不是太快,他便運起步法,腳下幾個迅步輕點,避開了尺影,尺影“砰”一聲砸在地上,竟砸出一個大坑。
這時,莫昌佑已欺身而上,揮尺劈下。
程風遊長劍相迎,劍尺在空中“鐺鐺鐺鐺”相交數記,程風遊頓覺右臂發麻,氣血不暢,驚訝道:“六師兄,這是什麽兵器,如此勢大力沉?”
莫昌佑得意笑道:“古有神器量天尺,我的寶貝略遜它一分,便叫測地尺,重二百五十斤,測地尋龍,一把好手,你還沒看到它真正的本事呢!”
“好個二百五!師兄且看看我這式‘火雲如炬’!”程風遊揚了揚眉毛,似乎有些不願服輸地說道。
話剛說完,他就調起氣海內的火雲真氣,悉數注入劍中,頓時火光大放,隨後化作一片彤彤火雲,向著莫昌佑燎去。
“來得好!也接師兄一式‘土龍翻身’!”莫昌佑大聲喝道。
測地尺光芒大盛,黃光渾厚儼如實質,凝成一隻栩栩如生的龍首,須鱗畢現,利齒參差,呼嘯著衝入火雲。
瞬息之間,火雲就被撕扯得四分五裂,漸漸消散。
“這就是劍氣化形嗎?六師兄真厲害!”見此一幕,程風遊面露欽羨。
“嗐,不算什麽。”莫昌佑又一揮尺,空中的龍首便乖乖回到了尺內,略帶自豪道:“師兄我雖不是什麽戰力超群的人物,但修為也還馬馬虎虎,說得過去。不知師弟你還有什麽新招嗎?師兄我可還沒有活動開呀!”
“師父教了我三式劍招,如今就剩最後一式‘雲影憧憧’沒使過了。”程風遊如實答道。
“哦?‘雲影憧憧’?這式到了修為高深之後,都仍有大用,只可惜當年師父沒有教我,我後來到了結丹境界才自學習得。怪就怪師兄生性愚鈍,比不了師弟天資不凡,獨得師父青睞,也就只能仗著虛長些修為,厚著臉皮與你切磋罷了。”莫昌佑咧著嘴如此說道,臉上卻沒有一絲不好意思。
“……”
程風遊不再多言,隻把全部心神都放在了“雲影憧憧”這一式劍招上,周身真氣流轉,聚攏起一蓬白茫茫的雲霧,攜著雲霧向莫昌佑攻去。
莫昌佑身上也生出同樣的白雲,持尺迎來。
此式“雲影憧憧”乃是遊鬥之法,不求一招製敵。所以尺劍相交便一觸即退,一時間尺影翻飛,劍光飄忽。
二人行動間攜雲挾霧,雲流霧轉,很快便只見雲霧,不見人影。
不過,六師兄畢竟經驗老道,纏鬥之中,程風遊一次都未能找到他的破綻,反倒被莫昌佑找到多次機會,頻頻威脅。
幸好莫昌佑並不想太快取勝,出手時刻意壓低了修為,程風遊才能勉力支撐,並從中發現不足,加以改進。
半餉過後,程風遊眼見自己真氣見底,難以為繼,於是說道:“六師兄,這是最後一招了!”
只見他速度猝然拔升,在雲霧中拉出一個個人形雲影,一息之間便“簌簌簌簌”地刺出九道劍影,讓人分不清到底是人形雲影在出劍,還是程風遊在出劍。
“嗯,師弟這招使得非常好!不過師兄依舊要敲打你一番,教你一課,一力降十會!”莫昌佑點點頭,卻又忽作正色,沉聲道。
測地尺登時黃光大放,化作十丈之巨的碩大尺影蠻橫拍下,雲影劍光觸之即散,四周雲霧也被其一掃而空。
此招一出,單看其威勢便可知其不凡,但程風遊不知怎的,居然起了見獵心喜的想法,好奇於莫昌佑這招的威力。於是,他在身體安然退出尺影的攻擊范圍後,特意伸出劍去,嘗試接下。
“錚!”
程風遊手中的二品法劍當即斷作數截,然後便感覺自己仿佛被一頭疾速奔來的蠻牛迎面撞中一般,莫大的力量將他摔出丈外開去,喉頭一甜,張口吐出一口血來。
“啊呀!師弟,怎麽傷著了?”莫昌佑面色一變,見是出手重了,趕緊過來攙扶。
在旁觀看的七師姐趙婉歆,也是一臉關切地圍了過來。
“小師弟,你沒事吧?死胖子,你看看你乾的好事!”趙婉歆杏眼圓睜,狠狠瞪了莫昌佑一眼。
“沒,沒事……”
程風遊運轉真氣在體內查看了一遭,發現只不過是因為髒腑震動,氣血上湧而引起的吐血罷了,其實並無大礙,遂爽朗一笑。
“不怪六師兄,是我逞強好勝自找的。反正也沒傷著什麽,休養幾日就好了。我倒還要感謝師兄,能讓小弟偷得幾日清閑!哈哈!”
“哎!”莫昌佑卻歎了口氣,一臉愁色,“師弟沒傷著就好。可要是大師兄知道我打傷了你,肯定會說我下手沒輕沒重,說不得還要親自教訓我一頓,到那時恐怕我也要‘偷得清閑’了!”
“何止是要教訓你,我還要叫大師兄打你個半死!誰讓你打傷了小師弟!”趙婉歆叉著腰,鼓著腮,一臉不忿,意欲出當年的一口惡氣。
“別啊,師妹,萬萬使不得!這是師兄辛苦收集得來的養顏丹,就等著什麽時候有機會,能夠獻給師妹這個沉魚落雁、閉月羞花的大美人!還望師妹高抬貴手,不計舊怨,在大師兄面前替我開脫一下。”
莫昌佑掏出一個裝著丹藥的玉瓶,眼神哀怨地望著趙婉歆,如同一隻受了委屈,可憐巴巴望向主人的小奶狗。
“呸!油腔滑調!”趙婉歆啐了一口,轉過頭卻笑吟吟接下了養顏丹,哪有女子不愛美,送上門來的不收白不收。
“看在你認錯態度還算誠懇的份上,我也就勉為其難,幫你在大師兄面前美言幾句,不過大師兄信不信,可就不關我的事了。”
“你要和我美言什麽?”
渾厚的男聲忽然自空中傳來,接著便見馮致遠由百丈開外禦劍而來。眨眼間,已飄然落地。
“咦?小師弟,你怎麽受傷了?”馮致遠一眼就發現了事情不對,面色一沉。
“我剛才在與六師兄切磋,全怪我逞強爭勝,所以才受了傷,而且只是一些小傷,大師兄不必擔心。”程風遊一臉懊悔地回答。
“大…大師兄,那個,情況就像小師弟說的那樣……”莫昌佑支支吾吾。
“是啊,確實沒啥大不了的,無非就是六師兄使了一記‘一力降十會’,結果把小師弟打趴下了而已。”趙婉歆捂著嘴竊笑道。
馮致遠握住程風遊手腕,把了把脈,發現確無大礙,方才點了點頭。不過看樣子,他並不打算馬馬虎虎地放過“罪魁禍首”。
馮致遠轉過頭,沉下臉,盯著莫昌佑,憤然道:“好個‘一力降十會’,說不得為兄也要領教一下!”
“欸?!這不是小師弟使出了壓箱底的絕招,我作為師兄,怎能不敬,不用上幾分實力?況且我是真的手下留情了。”莫昌佑神情慌亂,無力地辯解道。
“說的似乎很有道理,你放心,為兄也會手下留情的。拿出你壓箱底的絕招,先試試我的‘鴻雲碧落’再說。”馮致遠掃了莫昌佑一眼,順著對方的話往下說。
莫昌佑面色大變,立馬告饒:“大師兄,有這個必要嗎?我誠心認錯還不行嗎?”
“廢話少說!”馮致遠呵斥完後,跟程風遊使了個眼色,以安慰的口吻說道:“小師弟,我替你教訓教訓這個家夥,你且看著。”
“好好好,大師兄威武,打死這個死胖子!”程風遊還未答話,趙婉歆便手舞足蹈地叫起好來。
莫昌佑沒好氣地瞥了她一眼,嘴唇張了又合,欲言又止。
“看什麽看,我替你美言過了,大師兄執意要教訓你,我有什麽辦法!”趙婉歆毫不客氣,瞪了回去,嗆聲說道。
莫昌佑自知已無法拒絕,只能垂頭喪氣地提起測地尺,邁入場中。
馮致遠便與他相隔十丈,遙遙相對。
“出招吧!”馮致遠冷冷開口。
“哎,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大師兄何苦逼我?”莫昌佑再度歎了口氣,拎起測地尺,身上黃光大漲,真氣翻騰。
“別廢話,你再不出手,我就出手了啊。”馮致遠嗤之以鼻。
“既然如此……土龍翻身!”莫昌佑一聲呼喝,測地尺化出一道濛濛尺影,有如龍首,龍首高昂,咆哮著朝馮致遠撲去。
伴隨著龍首的出現,馮致遠腳下地氣翻湧,竟崩裂開來,又是一條黃龍從中竄出,龍牙森然,咬向馮致遠腳踝。
“雕蟲小技!”馮致遠輕蔑一笑,滿不在乎,縱身一躍,躍至空中,長劍遙指莫昌佑,昂聲道:“鴻雲碧落!”
一瞬間,劍上便湧出了無數雲彩,五彩斑斕,化作漫天劍影,疾風驟雨般往莫昌佑射去。
劍速極快,范圍甚廣,莫昌佑周圍十余丈都在劍雨籠罩之內,使得他根本無從閃躲。
不過,他也不打算躲。
便見他閃電般往身上連拍三張符,三層甲紋密布的金光護罩,頓時將他護在其中,接著又把測地尺橫亙在身前,體表冒出的黃褐色真氣更是固結成一層厚厚的石鎧,擺明了要做一隻縮頭烏龜。
劍雨源源不斷地轟擊到金光護罩之上,護罩搖搖晃晃,很快便被一一擊破。劍雨攻勢不減,打在測地尺上“鐺鐺”作響。
寬大的測地尺擋下了大半劍光,余下的劍光則刺向了莫昌佑身上的岩石鎧甲。
鎧甲之上縈繞著濛濛黃光,被劍光擊中,最多只是斬下一些石屑,而在黃光躍動之中,石鎧馬上又恢復如初。
“哦?居然還有點東西。”馮致遠遙遙一揮劍,止住了劍光繼續衝擊,此時只剩下最後三道的劍光。
“本以為你忙於鑽營會墮了修為,所以我也就沒用上真意,沒想到是小看了你。”
馮致遠眼中升起意外之色,“不過,這最後三道劍光可就不讓著你了。”
乘著馮致遠說話的時間,莫昌佑又往身上連拍了三道符,滿臉苦澀,這些可都是白花花的靈石啊,和大師兄切磋一番,就費了六張五品金甲符。
血虧,虧大發了!
“接招吧!”
馮致遠話音剛落,最後三道劍光立刻變得活靈活現,如同被賦予了生命一般,一股圓滿無缺的氣息,從劍光上散發開來,令在場眾人頓生敬畏。
三道劍光五彩斑斕,是如此的完美,乃至於讓人不忍破壞,也不願與之對抗,更自心底裡升起無法抗衡之感。
程風遊如癡如醉地欣賞著五彩劍光,心內居然覺得:“要是能死在這樣完美無瑕的劍光之下,此生無憾了!”
而承受著“鴻雲碧落”大部分劍意的莫昌佑, 更是眼神呆滯,面露癡容,身周真氣一陣紊亂,岩石鎧甲竟呈現潰散之態。
不過,只是一個彈指的功夫,莫昌佑就狠狠咬了口舌尖,強行恢復了清明,一口血水吐到身周真氣中,真氣霎時重歸有序。
“來吧!”莫昌佑高呼道。
馮致遠長劍一指,“去!”
一道劍光疾射而下,瞬間貫穿三層金光護罩,“噹”一聲打在測地尺上。
緊接著是第二道劍光,閃電似的再度擊中測地尺,一股巨力將測地尺打得脫手而出,跌落在地砰然作響。隨後劍光突然爆開,莫昌佑身周縈繞的真氣,盡皆被其炸散。
最後一道劍光,徑直刺向莫昌佑身上的岩石鎧甲,鎧甲當即裂紋遍布,乍然崩散,余力未消,仍結結實實地打在莫昌佑身上。
莫昌佑連退數步,依舊無法站穩,最後竟栽倒在地,嚎啕大哭起來:“哇!我新買的冰蠶絲金錦衣啊,花了三百枚靈玉,一下就沒了!大師兄,你賠我,你不賠我,我就不起來……”
如今,三道劍光盡皆消散,程風遊方才從癡迷狀態中清醒過來,一眼便見一個衣衫破爛,裸露出大片白膩肥肉的大餅臉胖子,在地上滿地打滾,撒潑打諢。
見了此幕,程風遊實在是忍俊不禁,放聲大笑道:“哈哈哈哈,六…六師兄,你不羞嗎?”
“他呀,死胖子,臉皮最厚了!”趙婉歆捂著嘴,邊笑邊道。
一向嚴肅的馮致遠也笑得合不攏嘴,樂道:“老六,你就在這裡躺一天吧,為兄還可以給你送飯的。”